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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采访

2017年7月21日距赌局截止日:119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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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当天,从早晨开始,办公室就充满紧张又兴奋的气氛。毕竟,除了林依然,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接受采访。

凌夏仔仔细细化了妆,还穿了一条大花裙子,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条一米七的金鱼。林依然笑话了她一上午。

徐可紧张到午饭都没吃,中间说去洗手间,半天没回来,凌夏去看了看,才发现她吐了。

成孟聆表面上很淡定,但林依然注意到,她的头发收拾了,衣服也比平时要“正经”一些。

只有盛一帆,仍旧是一脸的生人勿近,甚至今天看上去更暴躁,敲键盘的声音都变大了。

林依然不知道,盛一帆一早就接到了三个电话,都是她妈妈催她给家里打钱。

最后一个电话,盛一帆妈妈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一帆啊,还没好吗?你爸爸又问我了,说债主上门了……”

她一说这个,盛一帆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没好气地说:“我在银行门口等着呢!这么大笔转账,不用等银行上班吗?”

知道她心情不好,她妈妈马上放低了声音:“妈不好,妈不该催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盛一帆说。

“好,好。”她妈妈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妈不着急,妈就问问,大城市的银行几点开门啊?”

盛一帆突然鼻子一酸,“行了,开门了,不说了,我一会儿转完告诉你。”

挂了电话,她叹了口气。

其实她不在银行,现在也不需要去银行转账。她早就准备好了钱,但不想这么轻易就给出去。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她打算拿这笔钱当做一个筹码,逼迫她爸妈离婚。如果她妈犹豫,她就直接找她爸,告诉他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帮他,他想在债主那里活命,就拿着钱,签离婚协议,从此大家一刀两断。但她妈妈的电话一打过来,她又不忍心了。

说到底,还是距离太远吧,盛一帆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就算她爸为了这笔钱,暂时答应了,以后呢?她离家这么远,万一她爸找茬,认为妈妈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才让他断了“财路”,继续暴力相向,她又能怎么办?

还是得努力赚钱。盛一帆看着家里洗手间的镜子,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暗暗发誓。“宠爱”是目前最赚钱的机会了,一定要做出来,拿到奖金,这样就能彻底让妈妈脱离那个地狱了。

到公司前,盛一帆用手机给她爸的账户转账了三万。

盛一帆臭着一张脸,但也怕林依然会有所察觉。这个新晋领导虽然性格很好,但她似乎非常在意团队的和谐。盛一帆能感觉到林依然不忙的时候,会悄悄观察她。每当这个时候,她就随便提几个需求上的问题,转移林依然的注意力。

下午,两点刚过,思琪就给林依然发消息说有访客在会议室等候。林依然叫上凌夏她们一起过去。

会议室里坐了两个人,隔着磨砂玻璃,看不清脸,估计一个是负责采访的,另一个拿着相机和三脚架,是负责拍照的。

林依然摆出一张职业的笑脸,推开门,负责采访的那个男生也恰好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林依然愣住了。

“是你?”她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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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依然“瘟神”的名号,来自一年前的一次采访。

当时她主导的那个项目也是业界紧密关注的一款产品,临上线突然被叫停,自然引起了很大的讨论。

而做一个失败一个、被前东家扫地出门的林依然,也进入了讨论范围。

平心而论,虽然她接连做“垮”了三个项目,但每个项目都是公司策略调整的牺牲品,产品本身并没有问题,也不能说明林依然能力不足。只是一家科技自媒体作者敏锐地发掘出了林依然身上的话题性,找到林依然,提出要给她做采访。

第一次接受采访的林依然低估了媒体对流量的追求,没什么心机的她,基本上问什么就答什么,把自己的工作过往都抖搂了个干净,等到报道文章出来,她整个人都傻了。

文章标题就足够惊悚:《两年做垮三个项目:85后互联网“瘟神”又要寻找下家了……》,里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林依然是如何把这些项目一个个搞“垮”的。作者巧妙地绕过了公司决策、行业变动这些关键问题,把产品失败的原因全部推到了林依然身上,还给她冠上了“瘟神”的名号,至于她曾经被誉为“救火队员”的那些经历,只字未提。

互联网行业,会讲故事的人永远都不缺观众。这篇文章在公众号一发布,迅速达到了“10W+”的阅读量,刷爆了互联网人的朋友圈。林依然的新外号也不胫而走。

其实很多人都看出了那篇文章的逻辑漏洞,也有不少人提出质疑,但这并不能扭转什么。林依然成了互联网世界的谈资,成了热门话题。

以前她做运营,都是她先蹭别人的热度,结果到最后,她自己成了热度。有一篇逐条批判那个采访的文章,也在一天内达到了“10W+”,那段时间,基本上谁蹭她谁红。

她的前东家也顺水推舟。公司CEO出来接受各路采访,借着这件事的热度谈公司规划、谈行业发展、谈创业心得,就是没有人为林依然说话。

林依然想找当初采访她的那个记者理论,结果发现自己被拉黑了。她又向发布文章的平台申诉,也没成功。

有朋友建议她起诉这家自媒体,告它侵犯名誉,把事情闹大,林依然又担心事情持续发酵,只会对她造成更不好的影响。

何况她已经开始领教到了网络传播的威力。

离开前东家之后,林依然去了十几家公司面试,结果每一家都要问她,是怎么做到接手一个项目就失败一个的。

林依然真的想大喊一声: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好吗?我也做过很多成功的产品,为什么只盯着我做失败的那些?不是我做不好,是条件不允许啊!公司没钱了不想做了,这也是我的错吗?可惜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从来都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在面试了不下二十家公司后,林依然放弃了。她甚至想接受这个现实了——她是“瘟神”,是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对象,她活该找不到工作。

这时,曾凡向她抛来了橄榄枝。

她和曾凡是在她入职的第一家公司认识的。那时候,她是新人,曾凡是部门主管。进公司的第二个星期,林依然就因为一个产品的设计思路和曾凡大吵一架。曾凡拍了桌子,林依然也拍了。林依然拍完,冲出会议室就要写辞呈。

曾凡拦下了她的辞呈,主动请她吃了顿饭。吃饭时,曾凡说了两句让林依然印象深刻的话:第一,冲动行事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第二,她很有能力,但如果不能做出成绩,能力只会变成负担。

那之后,林依然跟着曾凡干了一年,学会了很多,两个人也建立起了默契和信任。

一年后,曾凡辞职,创办了凌一科技,一步步创业打拼,在互联网站稳了脚跟。林依然起起落落,两人再联系,就是曾凡打来的那个电话。

林依然记得,当时她正在一家酒吧和几个朋友买醉,喝到脑子都不清醒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开口就说:“依然,我是曾凡,你想不想来我这里做些大事?”

他好像还提了些薪资、福利、股份之类的事情,林依然一概没听清,只是大声反问:“曾大CEO?你确定吗?我可是‘瘟神’啊,专克互联网公司!”

向来话少的曾凡,只说了几个字:“没事,我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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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林依然记得自己哭了,崩溃大哭。可能曾凡并不知道,在林依然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那一个电话,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当然,后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也超出了林依然的预想。

这一年多,林依然也看开了。就像眼下,她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不能掩盖事业遭遇危机的事实,但她可以选择是躺在地上等死,还是站起来自己爬出去。

不过每次一想到那个把她坑了的自媒体作者,她还是恨得牙痒。垃圾!罔顾事实、不分黑白,为了流量,没有丝毫职业道德,我见你一次打一次——林依然每次都这么想。

而现在,这个她想见一次打一次的人,就坐在她对面。

对方显然知道她是谁,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还很平静地笑着。林依然好奇他怎么还能笑出来,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可能早把桌子掀翻,拿椅子抡他一顿了。

“林女士,你好。”他说。

“程力。”林依然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她不可能忘。

“我现在已经不用这个名字了,叫我大飞吧。”对方说。

“换个名字骗流量?”林依然语带讥讽,“不要脸被打了?”

大飞笑笑,“只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做区分。”

“原来你也有羞耻心啊?”林依然冷笑。

这一段夹枪带棒的对话,把在场的人都听愣了。

“依然,你们认识?”凌夏困惑地问。

林依然回答着凌夏的问话,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大飞,“凌夏,你还记得我那个‘瘟神’的绰号吗?”

“记得啊,那篇缺德的文章把你折腾得那么惨。”凌夏说,“怎么了?”

“那篇文章,是他写的。”

凌夏沉默片刻,然后爆发出怒吼:“你居然还敢来?”

说完,凌夏猛地一撸袖子,指着大飞就往上冲。

在大飞旁边负责拍照的男生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一片叮铃哐啷的声音里,凌夏终于被成孟聆拉住了。

“你要不要脸啊?”凌夏继续骂,“你明知道这次采访的是依然,故意来揭她伤疤?欺负我们公司没人是吧?”

大飞坐着没说话。

林依然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凌夏,孟聆,徐可,我们走。”

凌夏又威胁性地指了指大飞,才跟着林依然往外走去。

刚到门口,大飞说话了:“林依然,我确实是为了你来的。”

林依然站住,“然后呢?”

“这次采访机会,是我向公司争取的。”他说,“林依然,你想通过这个采访达到的目的,只有我能帮你。”

林依然斜睨着他,问:“什么意思?”

“我对凌一科技和‘宠爱’这个产品,做了详细的调查,我很清楚这个采访,对你和曾总意味着什么。”大飞诚恳地说,“不谦虚地说,我是科技媒体圈内最好的作者,我的自媒体也有很大的影响力,只有我,才能真正帮你达到你想要的传播效果。”

“依然你别听他的!”凌夏想把林依然拉走,“他这个人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

但林依然站着没动,眼睛盯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大飞摊开双手,“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心里明白,我有这个能力。”

林依然和他对视了很久,大飞神色平静。过了几分钟,林依然往回走了两步,重新拉开椅子坐下了。

“依然!”凌夏急得直跺脚。

林依然冲她笑笑,示意凌夏放心,她心里有数。她转过头,对大飞说:“那我们开始吧。”

她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她也说不清。她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诫自己:这是差点毁了你一生的人,他不值得信任。但又有另一个声音说:他既然能用一篇文章就让你跌入谷底,那他就有同样的本事,让你重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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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和林依然预期的差不多,进行了两个小时左右。她不得不承认,大飞很擅长抓住事物的关键,他在采访里问的问题,每一个都很精准。

大飞之后又采访了成孟聆以及全程都板着脸的凌夏,都还算顺利,只有采访徐可的时候遇到了障碍,无论大飞怎么问,她就是低着头不说话,最后还是凌夏站出来,一通谆谆善诱,才让徐可回答了几个问题。

她们四个接受完采访,林依然才叫了盛一帆过来,没想到这个性格别扭的工程师居然和大飞很投缘,两个人愉快地讨论了一些关于架构和代码的事情。盛一帆说了不少话,最后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

采访结束,负责拍照的男生补了几张照片。大飞收拾好电脑,和她们道谢:“谢谢大家配合,我会尽快把文章整理出来,发到林小姐的邮箱里。”

他还特意对林依然补了一句,“这次你先审核,你说没问题,我再发,怎么样?能改我文章的人,你是第一个。”

“如果我觉得不行,我会让你重新写。”林依然冷冷地说。

大飞又笑了,“我保证你不会让我返工。”

大飞和同事收拾好设备,起身出门。林依然她们送他们出去。走到六楼的前台,大飞突然转身,神情严肃地说:“对了,依然,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在所有人,包括他同事惊讶的视线里,他站定,向林依然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他一字一句地说,“之前的我为了追求流量,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虽然我知道,现在道歉也不可能挽回什么,但这个错,我必须认。”

他深吸一口气,又说:“这次的文章,我会从最真实、最公正的角度来写。虽然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是很看好你们要把‘宠爱’做成‘日活’百万这件事,但我也相信,互联网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发生奇迹的地方。”

“祝你们好运,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大飞诚恳地说。

这个人,出场和离场都非常让人震惊。他坐电梯下楼之后,林依然她们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敢相信她们都听到了什么。

回办公室的路上,成孟聆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人挺有意思的。”

凌夏还是对他过去的举动耿耿于怀,“有什么意思啊,道个歉,就能把以前的事抵消了?你们都被他骗了!”

林依然没说话。她觉得有点累,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的采访和大飞的道歉,终于消除了她一直以来的一个心结。

是啊,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瘟神”,只是输给了时机。她的能力,一直都没有问题啊。

“互联网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发生奇迹的地方。”她们的未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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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林依然的好心情也感染了办公室的其他人。在这种难得的愉悦氛围里,她们几个开了个小会,大家都同意林依然的想法,把签约KOL的款项支付时间延后四个月。

“凌夏来推进吧。”林依然说,“你这周先和这些KOL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重签合同,我明天会催着法务把新合同改出来。”

凌夏叹了口气,“合同都签了,现在突然要拆开付款,他们会怎么看我们啊……”

“不管他们怎么看我们。”林依然说,“总之这批用户,我们必须拿下来。有不好谈的,你就说是我执意要改,他们基本都是我拉过来的,关系还可以,我的名字,应该还有点用。”

说完这个事,林依然对面的盛一帆忽然从电脑后抬起头来,问:“所以,到底为什么叫你‘瘟神’?你之前那几个项目,不都是公司层面的问题吗?为什么让你背锅?”

凌夏赶紧插嘴:“自媒体混淆是非而已。她把‘路上’做得多好啊,一个边缘旅行产品,硬生生被做成了那年的黑马!”

听到这番话,盛一帆一下睁大了眼睛,“‘路上’是你做的?”

“也不算我做的。”林依然解释,“原本是那家公司的产品总监开发的,后来他被人挖走了,这个APP就被分到我这里,结果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怎么能叫瞎猫撞上死耗子呢?”凌夏说,“你那时候的外号不是‘救火队员’吗?多少产品都是你救活的啊。”

盛一帆的表情越来越惊讶,“‘救火队员’也是你啊?难怪我觉得你的名字特别耳熟。我刚入行的时候在一家小公司,你是那家公司全体产品经理的偶像。2014年的‘大方’、2015年的‘PINK’和‘路上’,都是你做的?”

林依然点点头。

“那就没搞错。”盛一帆说,“当时他们都拿你当正面案例分析,说只要被你接手的产品都能起死回生。‘路上’我用了一年,确实跟别的同类APP不一样。”

她越这么说,林依然越不好意思。

“难怪你天天这么焦虑。”盛一帆长出了一口气,“说实话,我本来对‘宠爱’不抱什么希望,但现在有点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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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一帆的话让其他人都是一愣。

凌夏偷偷给林依然发信息:“她这是夸你吗?她还会夸人呢?”

林依然也很意外。看来只要认真做事,总会被人看到的。

接下来,林依然又确认了一下工作安排,一周内,凌夏完成与KOL的沟通和合同重签,孟聆完成数据调研,徐可两天内完成后台需求收录,盛一帆负责想办法完成前台的设置。

大家迅速冷静下来,林依然正给盛一帆写着需求,忽然听到徐可的声音:“我们这样,好像日剧一样啊。”

林依然忍不住环顾了一下她们的办公室,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办公室是别人的杂物间,跟日剧的桥段都一样。

凌夏喜滋滋地说:“如果有个名字就更像了,不如我们就叫‘废人组’吧。”

“你想当废人你自己当。”成孟聆说,“我不当。”

凌夏作势要拍桌子,又放下了手:“我们五个都是女生,干脆就叫‘女子组’?”

林依然听着,没说话。

慢慢地,大家都能正常沟通了,项目也开始往前推进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