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我们是经历风霜才开的花
我最早听到小柯,也是红星生产社时期。《小柯》《天色将晚》那两张封面幽暗昏黄的磁带,一直保留在记忆深处。磁带封面上的他,有着宽厚而忧伤的面庞,戴着厚厚的眼镜,在幽暗的角落里回望。这也是早年对他音乐的印象:就像黄昏降临时从角落里飘出来的钢琴声——古典、复杂、疏离。
真正喜欢上小柯的音乐,还是进入新千年,在大学时期,同学们一边看着《将爱情进行到底》,一边向往爱情。当人生有了更多经历和聆听体验之后,回听早期小柯的音乐,原本觉得疏离的那部分,生出了天鹅绒般的质感。
2005年前后,我的记者生涯开启,小柯先是出了唱片《活·该》,又培养了曹方、王筝等一系列新生代独立音乐人。通过几次采访,我逐渐感觉到小柯的平稳扎实、独具慧眼和深藏不露。听他讲述传统音乐产业经历数字化革命前的一段“风暴来临之前”的感悟和反思。然后突然就到了2008年,一首《北京欢迎你》,让小柯红遍大江南北,电视剧,音乐剧,剧场,音乐学校……关于他的音乐项目层出不穷。2009年的春天,小柯的音乐学校在北京的汽车电影院内落成,我去了学校探访,柳絮在蓝色的天空飘着,新生的树叶绿得透亮,不知名的紫色野花鲜艳地开满了树林。此时的小柯为一个大型文化项目写了一首叫《鲜花》的“正能量主题歌”。看着那满院子的野花肆意生长,我们就慢慢开始聊进了那些早年野草野花般的校园民谣和青春时代。
小柯说到了他这个年龄观看了青春的全貌,才有资格去谈论青春,才有资格去怀念它。自己二十几岁的时候写了那么多有关青春的歌,其实只是身在其中的一些片段。
校园民谣的最后一首歌
1971年出生的小柯,原名柯肇雷,从小学习钢琴,17岁开始学吉他,组乐队,写歌,唱歌,逐渐走上了职业音乐人的道路。这段时光有很多艰辛的事情,是那种残酷青春的感觉,但小柯却用温情与柔和的音乐来表达对生活的憧憬。现在看来是特别好玩的一个过程,是一个人生的经历。“让我回过头来再走一遍,我就不会再走这样一条路了。”
他是校园民谣的中坚力量,是红星生产社的创作高手,1998年红遍全国的青春偶像剧《将爱情进行到底》更是让小柯与青春紧密地联系起来:“《将爱情进行到底》里的青春就是原封不动地照抄自己,那年我27岁,正是愁离与不懂的时候,所以写下了《遥望》,虽然节奏很快,但特别愁离,还有《等你爱我》是很浑的,浑身都是青春的冲动,不惜一切。我写的最后一首与青春有关的歌就是《想把我唱给你听》,当时我已经34岁了,只站在青春的小尾巴上,觉得自己年轻时很冲动地做过的那些事,终于得到了认同。也有人说那是校园民谣的最后一首歌。”
纯真年代结束了
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他们的青春记忆和这个国家的命运转合是交织在一起的。小柯说之所以有那么一大批杰出的校园民谣歌手出现,其实是时代催生的产物。“90年代一切刚刚安定下来,人民逐渐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父母还希望我们找个铁饭碗,但当时年轻的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梦想,想超越平凡的生活,于是就去做了,几个大学生拿着自己的作品找唱片公司,现在的年轻人也未必有这样的勇气。那时候一切刚刚开始,因为敢做,于是就做成了。接着社会越来越多元化了,除了梦想和敢做之外,人们开始找方法,找捷径,于是那个纯真年代就结束了。”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大家发现真正坚持下来的人,还是那些曾经纯真的勇敢的人。”小柯也是其中之一。让小柯最难忘的就是在红星生产社的那段日子,红星生产社是中国原创音乐最早的基地,小柯、许巍、田震、郑钧……都出自那里。“红星生产社就像是一所大学,老师教给你的知识有限,但在学校的时光是最美好的。在红星生产社具体也没做过什么伟大的事情,出了一张唱片也不能带来什么,但最宝贵的是那种交流,那个时候的朋友到现在都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今天想放开了喝顿酒,肯定是去找原来红星生产社的那些人去喝,我酒量很好,但跟他们在一起,总是很容易就醉了。”
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学生必将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红星生产社的朋友已经“散落在天涯”,小柯却以音乐制作人的身份越来越走进主流的视野,当年那种浓重的人文气息,也逐渐转成了为人的谦和幽默。小柯说自己很怀念过去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睡到下午起床,晒着太阳喝咖啡,晚上去找最好的朋友玩,回家再看一部电影……”那种无人打扰的生活,再也回不来了。
音乐不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我与小柯的深度对谈是在2006年,他发表了个人专辑《活·该》。他用很长时间调整,重新回到音乐产业系统里,这也是他从古典浪漫主义者变成面对现实的观察者和感悟者的人生转型。这个人生之路的转型,他用了四年时间,经历了一场车祸、一场婚姻,成立了自己的唱片公司。“写歌是最简单的,一个人就能完成,而走出家门与别人共事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是需要联络图的。”小柯说做了很多音乐之外的事情才让他成熟与成长,也促使他思考了很多关于音乐、唱片和娱乐的事情。这次对谈也是一个很好的“切片”,记录了这个产业中的创作歌手怎么面对世界的飞速变化发展调整自己与时代的步伐,然后作为一个有文艺情怀的人,又需要割裂出多少个另一个自己,才能与世界发生连接。
往日Q&A
Q:您现在的新作品有很多现实题材的作品,没有以前“校园民谣时代”那么唯美了。
A:过去的作品总是风花雪月的,觉得那就是美的,但是光美没什么用。过去我做音乐都是一个人在家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几年,我除了做音乐,也做音乐之外的事情。我原来只知道写歌,其实这是最简单的,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但当你面对社会,要完成很多人一起才能完成的事情的时候,就会觉得很难。因为这里面有取舍,有选择,这几年我才知道,世界是需要联络图的。
Q:您在实体专辑上市前提供免费的MP3下载,这在别人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大家都听完了,还会去买唱片吗?
A:我不觉得现在的音乐环境有多不好,我觉得现在的音乐环境很开放,也很民主。以前大家买唱片只能看脸,看人名,觉得谁谁出的唱片就一定好,但在买之前是听不到的。现在网络的出现使大家有了选择音乐的权利,好听了我才买,这样对听众来说是很公平的。有了网络和MP3,我们就可以选择我们真正喜欢的音乐去买唱片。
Q:实体唱片应该卖给什么样的人?
A:那些一直听MP3的人永远在,他永远在等MP3出来,唱片从来不是卖给他们这些人的,但那些有感情的人,喜欢收藏实在的东西的人,对事物很珍惜,喜欢拥有感,对好的东西难以割舍。我想和我相同生活经历的人应该喜欢这张唱片吧。以前我的生活太小圈子,音乐圈的人其实都是些很奇特的人,他们都很独立,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很少有结婚生孩子的。但在做这张唱片的过程中,我接触了很多不做音乐的人,他们和我年龄相仿,每天面临的是家庭、工作这些很现实的事情。我在做这张唱片时,就想过要为他们做,所以这张唱片,吸引的应该是我这个年龄的人,跟我有类似经历的人。
Q:感觉你以前的作品都是很超前的,这张呢?
A:以前作品很快,现在我依然很快,但我知道该怎么快,怎么慢,所以我能掌握我的音乐。我做音乐做了十年了,音乐可以用来感动别人,可以用来争名夺利,但音乐最没有用的功能就是炫耀。音乐是精神层面上的东西,也许一首歌没有一碗米饭有力量,但是我希望通过我的音乐感动或者改变和我有类似经历的人。
Q:这几年来你做唱片公司,做很多写音乐之外的事情,会有人质疑你的纯粹性吗?
A:如果做的不是一个唱片公司而是开个饭馆,那还会有人质疑吗?我是写歌的,但我就是喜欢开饭馆,又怎样呢?你说我不开饭馆,歌写得会更好,那谁知道呢?我倒觉得,这些年我做别的比坐家里干写写得好。我一开始写歌的时候,天天不出门,觉得可有得写呢,可写了十年之后,如果再不出门看看社会是什么样,就真的没什么可写的了。
Q:你做音乐的情怀会变吗?
A:一个人的情怀永远不会变,如果一个人是个浪子,他无论如何都是浪子。做音乐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审美取向的体现,做好音乐的过程就是提高审美的过程。有的人审美太高了,所以做不了音乐,因为永远都过不了自己这关;有的人审美太低了,就出了好多现在流行的“那样”的东西。
Q:现在流行音乐市场充斥着大量的网络歌曲、彩铃音乐,而在你们年轻的时候还是有像校园民谣这样很有情怀的流行音乐,为什么会这样?是这个时代的审美降低了吗?
A:审美没有倒退,只不过是谁的声音大,谁的声音小。那批听校园民谣的人最年轻的也30多岁了,他们已经进入了沉默的阶段。喜欢跳出来喊的,生怕自己的声音别人听不到的,永远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所以你不能说哪边声音大,哪边就占了主体位置,有理不在声高。
Q:但网络让音乐的门槛降低了很多,所以大量鱼目混珠的东西会全部涌出来,使音乐的品质遭到破坏。
A:这个门槛不是几个人来定的,不是DJ和乐评来定,而是由大众的审美来定的,大众需要什么音乐是大众说了算的。音乐不能掌控在一小撮人手中。我认识一个乐评人,他每天花8个小时听音乐,写乐评,这样的工作做了好几年。音乐是一种声音的刺激,这种刺激对他来说需要越来越深,越来越偏。而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每天可能就听8分钟的音乐,还是在逛商场的时候听到的。那怎么能让这个每天听8小时音乐的人告诉这个每天听8分钟音乐的人该听什么音乐呢?这就不是门槛,而是竖了一道墙。所以网络不是在降低门槛,而是在拆墙。让音乐回归本身。
Q:你是怎样挖掘出像曹方、王筝这样的歌手的?对那些想做音乐的年轻人来说,需要做怎样的努力才能成功?
A:其实还得靠自己。做音乐的人应该都很聪明,然后有热情、耐心和悟性。我不会拒绝任何有才华的音乐人,但找歌手这事可遇不可求,需要缘分。那些想做音乐的人,要知道音乐是什么,他做音乐是喜欢舞台上的感觉,还是觉得当歌星能赚大钱,其实都没有错,但一个人走一条路,做之前你要想好。
我也是用自信的态度蒙着走,如果大家都说不知道以后什么样而不去想不去做,那就真的错了。很多事情到了最后,很难讲是事情的真相重要,还是信心更重要。(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