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赵藩 下
张宾、赵藩虽有些才能,但见其茫然无措的模样,对此事定无甚见识,父亲大人肯定是问错人了。
此事若传出去,还不得被人耻笑,郭元脸色微红,越走越快,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待郭元走远,赵藩看了张宾一眼,道:“郭使君这是何意?”
张宾皱眉道:“我等一向韬光养晦,从未露过锋芒,也未露过身份。郭使君突然有此问,莫非是问错了人,或是小姐传错了意?”
赵染急道:“亦或是我们身份暴露了?”
张宾、赵藩一怔。若真如此,四人性命堪虞。
但张宾随即冷静下来,郭宁向来仁厚,断不至于处斩四人,顶多押解洛阳,听候晋帝发落而已。现在自己只是个马夫,赵藩、赵染再勇,也闯不出武都郡,也敌不过堂堂太守大人啊。
况且尚未寻到赵勒,四人不能逃。
思前想后都不得要领,张宾只好劝慰道:“莫要凭空臆测。我们小心些便是,莫要被人瞧出了破绽。”
次日一早便有军中苍头牵走十匹良马。坐在郭府台阶上,周遭鸦雀无声,郭府难得如此冷清。抽得出身的下人都去城南校场看热闹去了,今日午后的城南校场氐人十大力士与晋军有一番比试。张宾四人一向深居简出,怕被人认出身份来,不敢去凑这热闹。
氐人首领相博造访武都,专门带了其幼子以及手下最得力的十大力士前来。十大力士个个力能扛鼎,勇力绝伦。氐人向来勇武,十大力士乃相博亲自甄选,是精锐中的精锐,勇士中的勇士。
氐人好武,骑射搏斗、刀枪剑戟皆其所长,且向来看不起汉人文士,这次来武都郡正好在汉人面前好好展现一番。相博不是来游玩的,是来以武立威的。
难怪郭宁要的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马匹。
四人或坐或躺在地上慵懒地晒着太阳,享受着难得的清静惬意。反正武都郡的事与他们无关,相博等氐人与他们无关,郭宁会不会丢脸更与他们无关。
难得郭宁不在,郭元亦不在,府上闲的下来的下人都去校场了,留下来的下人无人监管,自然乐得清闲,或聚在屋里喝酒赌钱,或如赵氏兄弟一般寻个清静角落无聊发呆。
看着中天之日渐渐偏移,看着落日余晖渐渐消逝,四人休憩逾时。赵藩不由得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番慵懒的筋骨,大叫一声“干活咯”,起身便欲打水。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驰进郭府。郭府乃太守大人私地,竟有人胆敢驰马进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赵藩正要呵斥,却见一郭府仆役翻身落马,喘着大气道:“赵……赵大哥,你们快些逃命去吧,校场出事了。”
赵藩、张宾四人吃了一惊,难不成自己身份真被发现了。
张宾忙道:“小兄弟慢些说,到底是何事?”
仆役摆了摆手,急道:“相博幼子骑马摔断了左髀,现下已不省人事。相博大怒,正叫嚣着要把养马的人碎尸万段呢。郭使君派我快马报信,你们还是快些逃命才是。”
树欲静而风不止,欲韬光养晦却偏偏祸从天降。赵藩、赵染、赵概三人齐齐看向张宾,神色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张宾努力镇定心神。事出非常,赵氏兄弟已没了主意,自己须冷静思考,好好筹划。
“为慎重起见,赵染、赵概,你二人先去收拾行李。”看着二人快步跑远,张宾问仆役道:“相博幼子只是摔断了左髀,尚未身死,郭使君赔他些金银珠宝不就成了?何必非要我等性命呢。”
仆役道:“相博本就有意刁难郭使君,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借口怎肯轻易放过。”
张宾无奈叹了口气,氐人贪财好利,但更狡黠无礼,郭使君乃仁厚长者,断不会为了此事与氐人翻脸结怨。但堂堂武都太守也不会任相博为所欲为,只要找不到养马之人,到头来还不是赔些银两就成了。
所以只要相博寻不到自己,便无可奈何。
就在赵染、赵概二人拎着布包出屋时,赵藩向张宾急道:“果真要逃么?勒儿还未寻及……”
赵藩话音未落,又见宅门处行来一骑:“甲字号马匹是何人照料?”
来人是军中将士,声若洪钟。
张宾忙行礼道:“是小人在打理。”
郭宁好马,府中豢养马匹五百余,洗马、喂养等事皆由张宾四人打理。四人将马匹分在甲、乙、丙、丁四个马厩,分别管治,张宾打理的便是甲字号马厩。
“你唤何名。”军士坐在马背上道。
“小的名唤张宾。”
军士忙从怀中掏出一张书信,道:“相博之子骑的是你甲字号的马匹。经郭使君劝解后,相博答应只拿打理甲字号马匹之人问罪,其余人等免罪。”
军士将书信递给张宾继续道:“这是郭使君的荐书,你若有意可往北逃到中山郡,中山太守张瑶大人自会收留你。”
军士怀中共有四封书信,看来郭宁已决意让四人中的一人逃走。
荐书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纸上只有短短数语“张子多才,博学多闻,见识卓荦。因躲避仇人而北上,因身份卑微而不遇,然其一身才学弃之可惜,君或可用之。”
张宾看着书信正正发呆。事发突然,刚才还在郭府慵懒地晒着太阳,转眼间自己就要亡命天涯了。
见张宾发愣,军士在张宾耳边小声道:“郭使君还说,你们莫要把事情闹大,否则对你们不利。”
张宾猛地抬头看着军士,军士摊了摊手道:“这是郭使君原话。”
把事情闹大只会让汉人群情激愤,共讨氐人,怎会对自己不利呢。除非自己是逃犯的身份……
郭宁定然知道了自己身份。
郭宁知晓自己身份还能如此相护,至少赵氏兄弟待在武都郡是安全的。况且之前就派遣郭元来询问晋帝分置梁州之事,说明郭宁还是欣赏自己才干,欣赏赵藩兄弟为人的。
张宾收好荐书,转身对赵藩道:“今日之祸人莫能测,实乃天意,我怕是要就此别过了。”
赵藩急道:“中山郡远在千里之外,你……你一人如何去得。且你身份……你暂且稍待,此事或许尚有转寰余地。”
赵染、赵概亦随声附和。四人中张宾最为文弱,让他一人北上千里,赵藩实在放心不下。
见四人迟疑不决,军士翻身下马,把缰绳一把塞进张宾手中:“你还是快些逃命去吧,再待片刻,郭使君就要带着氐人来拿人了。你若无意北上,便出去转悠几日,待相博离郡城后再回来便是。”
赵藩忙道:“军爷所言甚是。”
张宾向军士道了声谢,取过赵概手中行礼翻身上马,道:“如此也好,我出城待几日便是,你们保重。”
话罢,疾驰而去。
见张宾远去,军士又向赵藩道:“你们三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相博定会迁怒于你们,你们莫要慌乱,郭使君自会保你们。”
赵藩连声道谢。郭宁不愧仁义君子,连自己这样的小小马夫都爱护备至,但凡换做他人,早就把自己捉拿治罪,以消相博怒火了。
张宾离开不过半刻钟,郭宁果然带着相博等十余氐人前来捉人。见张宾逃走,相博自然勃然大怒,但先前答应过郭宁只拿甲字号马夫问罪,此时虽想治赵藩三人之罪,但郭宁一意维护,相博亦不敢逼之过甚。
为了保住赵藩三人,郭宁最后赔了不少银两,又送相博上等良马五十匹作为赔礼。这次可是结结实实的良马,没有半点作假。
好说歹说送走相博后,郭宁长舒一口气,看着战战兢兢、不敢作声的赵藩三人,郭宁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随我来。”
三人不敢违抗,像是三个犯错的小孩一样低头跟在郭宁后头。
将赵藩三人带进了自己书房,郭宁端坐上首,前面是一张长六尺有余的书桌,桌上笔墨纸砚错落摆放,文书卷宗堆积入山。桌角放着四根拇指般粗的蜡烛,蜡烛只剩不到半截,烛上蜡渍斑斑,烛芯焦黑似碳。
郭宁宵衣旰食,勤于政务,常在深夜间处理公务。
看着眼前垂首而立,连大声喘气都不敢的三个大汉,郭宁眼中一丝失望一闪而过,显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屋内只有四人,郭宁没有说话,赵藩三人谁也不敢率先开口。一时间,屋内寂籁无声,呼吸可闻。
郭宁轻咳一声,长叹一声道:“你三人可是蜀汉赵云之后,那个张宾可是蜀汉张飞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