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爱好文学的旅馆掌柜冒险记
我怀着沉重肃穆的心情一直向北走。五月的天气分外晴朗,每家的树篱上山楂树都开满了花,我问自己为何在我仍是自由之身的时候,非得呆在伦敦,而不去享受天堂般美好的乡村景色呢。我不敢面对餐车,但我在利兹[20]买了一篮的午餐,然后和那位胖女士一起分着吃了。我还买了当天的晨报,有关于德比首发和板球[21]赛季开始的报道,还有一些段落是关于巴尔干事务如何平息以及一个英国中队正前往基尔[22]的消息。
我读完这些消息后,拿出斯卡德尔小的黑色本子研读起来。本子上大多数写着简短的笔记,主要是数字,虽然时不时会出现一个印刷体的名字。例如,我经常看见“霍夫卡德”、“吕内维勒[23]”、“阿瓦卡多”,尤其是“帕维亚[24]”更是经常出现。
现在,我确定斯卡德尔这样写一定有特殊的含义,也十分确定这其中一定藏着一个可以解码的密码。这是一个永远都令我感兴趣的主题,我自己也曾在布尔战争期间德拉戈亚湾[25]担任情报官员时干过一点这样的事情。我擅长象棋和字谜一类的游戏,常常认为自己非常善于找出密码。这些看起来像是数字一类的密码,每组数字都对应字母表的字母,但若是这样简单的密码,任何足够精明的人都能在研究一两个小时后找出此类谜题的解码技巧,我认为斯卡德尔不会那么容易就此满足。所以我重点关注那些印刷的单词,因为如果能找出一个关键的单词从而确定字母的排列顺序,这样就能设计出一套非常好的数字密码。
我花了几个小时,但仍旧没有找出那个关键词。然后我睡着了,刚好在邓弗里斯[26]醒来下了车,接着又上了一辆缓慢前行的去往加洛韦的火车。站台上有个人,模样不招人喜欢,但他没有看我,直到我在自动贩卖机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我才知道原因。我的脸色棕黄,粗花呢外套也破旧不堪,再加上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就是一位典型的冲入三等车厢的山区农民。
我身旁还有六个这样的农民,他们都是用陶制烟管抽着劣质的烟丝。他们都是从一周一次的集市那边赶来的,张口闭口都是价钱。我听到他们说凯恩和杜赫地区的小羊羔又涨价了,还听见什么其他十二个神秘的水域。一半以上的人午餐吃得特别多,还喝了很多威士忌酒,但他们没人注意到我。火车隆隆地缓慢驶入一片树木茂密的小峡谷中,然后进入一片广阔的荒野地,湖面上闪闪发光,高大的蓝色山丘向北延伸。
大约五点,车厢空了,如我所愿只剩我一个人。我下一站下了车,这个小地方的名字我几乎没听说过,车站就设在一片沼泽中央。这令我想起南非中部干旱台地高原上被人遗忘的小车站中的一个。一位老站长正在他的花园里挖着土豆,肩膀上扛着铁锹缓慢朝火车走来,签收了一个包裹,又回去挖土豆。一个十岁的孩子接过我的票,我走出来,走到一条白色的马路上。这条马路散布在这片棕色的荒野上。
这是一个极美的春日的傍晚,每座山峦如同一颗完美切割的紫水晶般清澈。空气中弥漫着奇特的沼泽根茎的味道,但这味道如同大海中央般清澈纯净,竟对我的心灵产生了最意想不到的效果。事实上我感到了无忧无虑的快乐。这时,我是个春日假期在外徒步旅游的大男孩儿,不是那个三十七岁正在被警察极力搜捕的男人。此时我的感觉正如在严寒的早晨开始南非大草原上徒步旅游那般轻松愉快。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话,我是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沿着那条道路走的。我脑中没有计划安排,只是想要在这个上帝眷顾、令我感到心安山丘国家一直走啊走,因为越走,我的心情就越是畅快。我从一株路旁的植物上剪下榛树的树干作为拐杖,沿着高速公路,走上了一条小道,小道两边有着潺潺流水的峡谷。我觉得无论他们如何追踪,我仍旧远远把他们甩在了身后,所以今晚我可以自我放松一下。距离我上次吃东西已经是几个小时前了,所以我到瀑布旁边角落里的一个牧群小屋时,已经非常饿了。一位面部棕褐色的女士站在门前,跟我打招呼,露出荒野地方的住民独有的善意的、害羞的神情。当我问她能否借宿一晚时,她表示非常欢迎,可以安排我在“阁楼上的床”睡一晚,很快她给我端来一顿丰盛的晚餐,有火腿加鸡蛋、烤饼和浓稠的甜牛奶。
夜幕降临,她的丈夫从山里回来了。她的丈夫虽然瘦但高大强壮,一个箭步就是平常人的三步。他们没有向我问这问那,因为他们拥有这原野中所有住民一样的良好的教养,但我能看得出他们有点把我当作商人,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我还颇费了一番功夫。我说了很多买牛卖牛的事情,可我的住家几乎对此一无所知,但我从他那里得知了许多有关加洛韦当地集市的事情,然后把这些东西都储存进大脑里以备不时之需。十点钟,我在椅子上已经打瞌睡了,于是“阁楼上的床”迎来了一个疲惫不堪的人,他一直睡啊睡啊,直到次日五点的闹钟令这个小小的农舍再次恢复生机。
他们拒绝了我任何形式的报酬。六点我吃了早饭,再次向南大步走去。我的想法是回到那条火车线上,到比昨天下车的地方远一站或者两站的地方,然后坐回去。我认为这是最安全的方法,因为警察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我会努力逃离伦敦,去往西部的某个港口。我认为计划的开场仍旧顺利,因为我推断要想确定“凶手”的身份需要几个小时,认定我在圣潘克拉斯站登上火车又需要几个小时。
这同样是一个宜人晴朗的春日,我就是无法忧心忡忡。实际上我比之前几个月的精神还要好。我走的路越过广袤山野长长的背脊线,背脊线旁边是一座高昂的山峦,放牧人叫这座山凯恩斯莫勒夫弗利特山[27]。正在筑巢的鸟儿到处叫喊,连接绿色草原的小溪里缀满了小羊羔。过去几个月里所有的懒惰散漫都从骨子里消散褪去,我顿时像个四岁的孩子大步前行。过了一会我来到了广袤山野一块突出的地方,它向下浸入到一条小河的河谷中,在一千多米外长着石楠[28]的地方,我看到了火车喷出的烟雾。
我到了那个车站后,发现这个车站非常合我心意。周围山野起起伏伏,只留下仅仅一排的空间,那里只有一条孤零零的铁路岔道、一个候车厅、一间办公室、站长的农舍,还有一个极小的院子里种着醋栗[29]和石竹[30]。但看起来,周围都没有通向这儿的路。几百米以外的地方,山中小湖的波浪拍打着灰色的花岗岩的滩地,更显荒凉。我躲在茂密的石楠处,直到看见一辆可能向东行驶的火车的烟雾才出来。然后,我走到那个小的订票办公室,买了一张去邓弗里斯[31]的火车票。
车厢里只有一位年老的牧羊人和一只他的狗——一只眼睛外斜的畜生,我得提防着它。那个男人在睡觉,他旁边的垫子上放着今天早上的《苏格兰人》报。我急切地拿了过来,因为我觉得它可能会告诉我点什么。
报纸上有两栏标题为波特兰广场谋杀案的消息。我的仆人帕多克报了警,这使送奶工被抓了起来。这可怜的家伙,那一磅挣得太不值了;但于我而言,我花得倒是很划算,因为看起来他在那天的黄金时段里拖住了警察。最近的消息,我又发现了故事的一点后续部分。那个送奶工已经被释放,而那个真正的罪犯被认为已经逃离了伦敦,坐上了向北开的火车中的一列,而罪犯的身份警方却没有透露。还有一个简短的注释,说的是我作为这间公寓的主人的简单介绍。我猜测这是警方故意为之,想要说服我我并未遭到怀疑,真是一个弄巧成拙的技俩。
除此以外报纸上没别的了,也没有关于外国政治以及卡罗里德斯的消息,也没有那些斯卡德尔提到的消息。我放下报纸,发现我们正向昨天我下车的那个车站靠近。那个挖土豆的站长在热火朝天地忙着什么事情,向西行驶的火车正等着让我们先过,从那列火车上下来三个人,他们正在向站长打听着什么。我猜他们是当地警察,受苏格兰警察厅指派,大老远地追踪我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我坐在刚好是暗处的地方躲着,仔细观察着他们。其中一人有个笔记本,记了些笔记。那位挖土豆的老站长看起来脾气变得暴躁了,但是那个回收我票的孩子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所有人都往那片荒野看,再往前就是那条白色的道路。我希望他们会在那里开始追踪我的下落。
我们离开那个车站时,我的同伴醒了。他上下左右快速打量我,恶狠狠地踢了他的狗,询问他在哪儿。明显他喝得很醉。
“这就是戒了酒……搞成这样。”他痛苦、懊悔地说着。
我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说我以为他是个拿了奖的大力士呢。
“嗯对,但俺还是很能坚持戒酒的。”他盛气凌人地说道,“上个圣马丁节我承诺过,从那时起我就没有碰过一滴威士忌酒。即便我被诱惑,我在新年前一晚都没碰过。”
他把脚后跟放在座位上,把乱糟糟的头埋进了坐垫里。
“结果俺搞成这样。”他呻吟道,“俺现在头疼死了,安息日就到了,俺不能这样下去了。”
“怎么回事?”我问道。
“是那种叫白兰地的酒搞的鬼。俺禁酒,不能沾威士忌,俺只能每天沾一点点,喝一点点白兰地,我觉得两周以后俺都好不了了。”他的声音渐渐变弱变成嘶嘶声,又沉沉入睡了。
我原本计划沿着这条铁路再等等,但上天赐给了我一个更好的地方。火车突然在一个涵洞尽头停了下来,涵洞横跨了一条浑浊的河流,河水流水潺潺。我小心观察,每节车厢的窗户都关着,这片地方也没有一个人影。所以我打开火车门,很快跳入长满火车道边缘的榛树丛中。
要不是那个该死的狗,一切都会很顺利。那只狗以为我偷了它主人的东西逃了出来,开始大叫,差一点就咬住了我的裤子。狗吵醒了它的主人,他站起来朝车厢门方向大喊,以为我是跳车自杀。我艰难地穿过丛林,到达那条河流终点,靠着灌木丛的掩护,跑了一百多米。我仔细往回看,看见一个警卫和几名乘客在打开的车厢门口围成一团,往我的方向盯着。我可真是够引人注目的,就差离开的时候没带上喇叭手和铜管乐队了。
值得高兴的是,那个醉汉帮我转移了人们的视线。他手腕上挂着牵着狗的绳子,他俩一起冲出车厢,结果头撞到轨道,滚下河堤,掉进了水里。众人救出他们之前,狗咬了什么人,因为我听见了有人狠狠咒骂的声音。现在他们已经忘记了我,我又艰难地穿过几百米后,冒险回头看去,火车已经再次开动,消失在峡谷中。
我身处一块半圆形的宽阔的荒野之中,半径为一条棕色的河流,北边矗立着高山。这儿没有有人的迹象,也没有人的声音,只有水流飞溅和鸟儿不停地叽叽喳喳。但非常奇怪的是,第一次我感到被追捕的恐惧。不是我想到的警察,而是另有其人,那些知道斯卡德尔的秘密并且不敢让我活着的人。我肯定,他们会比英国警察更急切、更仔细、更不择手段地抓我,一旦他们的魔爪靠近我,就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我往回看,但这片景色里什么也没有。阳光射在铁路上的金属和小河里打湿的石头上,熠熠生辉,这世界上,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如此平静祥和的景象了。但尽管如此,我开始加速了。我在沼泽的小河里低着身子往前跑,直到汗水浸渍了我的双眼。我一直感到恐惧,直到我到了山的边缘,发现自己气喘吁吁地正在这条棕色河流上方高高的山脊上,这种恐惧才稍微退却。
从我站的有利地形,我可以立马清楚地看到整片荒野、铁路线以及铁路线南边,南边片片绿野代替了石楠。我拥有了一双像鹰眼一样敏锐的眼睛,但在这整个乡村里我没有看见任何在动的东西。于是我越过山脊向东看,看到了一种别样的风景——平缓的浅绿色山谷,长着许多冷杉树,还依稀可以看见尘土,应该是有条公路。最后,我仔细看了看这个五月蓝色的天空,我看见了令我心跳加速的……
南边一架单翼机正向上起飞。我如同被人告知一般极其确定那架飞机一定是在寻找我,并且他们并非警察。我从石楠的凹处观察了一两个小时。这架飞机沿着山尖低空飞行,接着在我之前出现的山谷上空盘旋。后来它看起来改变了主意,升上高空,飞回南边去了。
这样的空中侦察对我十分不利。我开始越来越怀疑当初选择这个乡村装扮成难民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我的敌人在天上,那么这些长满石楠的小山丘就无法掩护我,我必须另寻其他的避难所。看到那个越过山脊的绿色的地方,我越发觉得满意,因为那边我应该能找到森林和石头建造的房屋。
大约晚上六点,我从那片荒野出来,到了一条犹如白色缎带的路上,它沿着低地小河的狭窄河谷蜿蜒盘旋。我沿着这条路走,田野变成了荒地,峡谷变成了高原,我到了一条小路,那里一个孤零零的房屋在暮色里炊烟袅袅。这条路蜿蜒曲折,通向一座桥,桥的栏杆旁倚着个年轻人。
他正用长长的陶制烟管抽烟,戴着眼镜正在研究水流。他左手边放着一本小书,还用手指标记着地方。他慢慢重复道——
当狮鹫穿过荒野
带着羽翼,大步向前,飞过山峦和荒废的山谷
追逐阿里玛斯庇亚人
我的步伐踏在梯子石头上,他跳了起来,我看见了一张被晒黑的、欢乐的、稚嫩的脸庞。
“你好。”他严肃地说道,“今天晚上天气不错。”
泥炭的烟味混合着美味的烤肉香从这间房子里向我飘了过来。
“这是个小旅馆吗?”我问道。
“愿为您效劳,”他彬彬有礼地说,“先生,我是主人,希望今晚您能赏脸下榻此处,实话告诉您,我这儿已经一周都没来人了。”
我在桥栏杆那里停了下来,往烟斗里装上烟草,开始试试能否找他帮帮忙。
“您这么年轻就成了客栈掌柜了。”我说道。
“我的父亲一年前死了,给我留下了这个旅馆。我和祖母住在这里。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份不景气的工作,但这并不是我的选择。”
“那您想做什么?”
他竟然脸红了。他答道:“我想写书。”
“那这么好的机会不正好让你写书吗?”我喊道,“年轻人,我总是认为旅店老板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说故事的人。”
“现在不是了,”他急切地说道,“也许是以前,那会儿路上有朝圣者、歌谣创作者、拦路强盗和邮车。但现在不是了。没人来这里,除了载装满胖女人的汽车停下来吃个午餐,春天有一两个渔民,还有八月来几个打猎的客人。这些人没什么太多的东西能写。我想去见识人生,去环游世界,像吉卜林和康拉德一样写作。但我现在做的最多的就是在《钱伯斯杂志》[32]上发表一些诗而已。”我看着这个小旅馆,它立在日落下呈金黄色熠熠发光,背后是棕褐色的山丘。
“我曾经到过许多地方,倒没觉得你这偏僻的地方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认为只能在热带地区和绅士小姐中间才能找到冒险经历吗?也许此刻你正与奇遇不期而遇呢。”
“吉卜林也这么说,”他说道,眼睛里放出光,接着他又念了《九月十五日的浪漫》中的某个诗节。
“那么这里有个真实的故事要告诉你,”我激动地说,“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把这个做素材写本小说啦。”
在这个五月柔和的暮色里,我坐在桥上,告诉了他一个传奇的故事。本质上是真实的,虽然我改了其中的小细节。我解释说我是来自金伯利[33]矿业巨头,揭露了一个团伙,惹上了许多麻烦。他们漂洋过海来追捕我,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现在正在到处找我。
虽然我不该这样,但我把故事说的天花乱坠。我描绘了一架飞越卡拉哈里沙漠到达德属东非的飞机,还说到那些干燥极热的日子,还有蓝丝绒般美妙的夜晚。我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在我回家的路上遭遇袭击,差点丧生,还把波特兰谋杀事件变成了一个恐怖至极的事件。“你不是正在寻找奇人异事?”我激动地说,“好呀,这儿就有。恶魔就在我身后,警察也在追他们。这是一场我要赢的比赛。”
“天哪!”他低声说,猛地深吸一口气,“这简直完全就是莱特·哈葛德[34]和柯南·道尔[35]故事中的情节。”
“你相信我?”我感激地说道。
“当然相信,”他伸出了手,“我相信一切不够平凡的事情。我唯一不相信的就是平淡无奇的故事。”
他非常年轻,但他正是我的理想人选。
“我觉得他们目前还没有发现我的踪迹,但我必须还得躲几天。你能收留我吗?”
他急切地抓住我的胳膊肘,把拉着我朝房子里走拉去。“你在我这儿呆着,就像在沼泽里的地洞中一样,十分安全。也没人会向外透露。另外,你再给我多讲点你的冒险经历吧?”
我踏进小旅馆门廊之时,听见远处引擎转动的声音。西边灰色的天空出现清楚的轮廓,就是我的“朋友”——单翼飞机。
他给了我一间房屋里面的房间,在那里可以将美丽的高原景色尽收眼底。他允许我随便进出他的书房,那儿堆着一大摞他喜欢的作家的作品,都是便宜的版本。我没有见到祖母,所以我猜她可能卧床不起了。一位叫玛吉特的老妇给我端来了晚饭,这位客栈掌柜则一直在我旁边。我想单独一个人待会儿,所以我给他找了件事儿干。他有辆摩托车,我就打发他第二天早上去取份当天的日报,如果不取的话,通常情况下日报会由邮局在傍晚送达。我告诉他要保持警惕,记下他看见的所有陌生人的模样,尤其特别注意汽车和飞机。接着我急切地坐了下来,开始研究斯卡德尔的笔记。
他中午带着《苏格兰人》回来了。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帕多克和送奶工又提供了新的证词,还有与昨天一样的声明,写着凶手已经逃往北边。但还有一篇转载自《泰晤士报》的长文,是关于卡罗里德斯以及巴尔干事态的报道,但没有提及他要去英国进行国事访问。下午我摆脱了客栈掌柜,因为我越来越想要找出密码。
正如我前面说的,这是数字密码,我设计了一个精密的实验系统,借助它,我差不多找出了空格和标点的位置。但麻烦在于我没有找到关键词,当我想到他可能使用的奇怪的词有成千上万个,我感到十分绝望。但三点多钟,我突然灵光一闪。
朱莉娅·捷切妮这个名字闪过我的脑海。斯卡德尔说过这个人对卡罗里德斯这件事至关重要,我突然想到用它试试。
成功了。这五个字母朱莉娅“Julia”分别对应了英文字母中的五个元音字母,A对应J,J又是字母表中第十个字母,所以在密码中用十代表A。以此类推,用二十一代表E,其他也是如此。捷切妮“Czechenyi”则是给出了辅音字母的数字。我在纸上快速写下这个式子,坐下来开始读斯卡德尔每页写的东西。
半个小时里,我读得面色苍白,手指不时地在桌子上敲敲点点。
我向窗外瞥去,看见一辆大的游览车出现在峡谷上,正朝小旅馆驶来。它在门口停住,我听见有人从车里下来的声音,好像是两个人,穿着雅格狮丹[36]的外套、戴着粗呢帽。
十分钟以后,旅馆掌柜悄悄溜进来,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下面有两个小伙子在找您,”他低声告诉我。“他们现在在餐厅喝着威士忌苏打水。他们打听您的消息,并且说希望能在这里见见您。噢!他们将您描述得太准确了,准确到您下面穿着什么靴子以及您穿的什么衬衫他们都一清二楚。我告诉他们您昨晚在这儿,今早骑着摩托已经离开了,其中一个人像个大老粗不停咒骂起来。”
我让他告诉我他们长什么样。一个是黑眼睛的瘦家伙,眉毛浓密,另一个总是面带笑容,说话口齿不清。他们中没有一个是外国人;这一点我这年轻的朋友十分肯定。
我拿了些纸,用德语写下这些单词,整得就好像他们是信件的一部分——
……“黑石。斯卡德尔已经知晓此事,但他在两周内不会行动。我认为现在我最好按兵不动,尤其是此时卡罗里德斯尚未确定其计划。但是如果T先生认为需要行动,我会竭尽全力,我……”
我故意将它弄得十分整洁,这样它看起来像是一份私人信件中散落的一页。
“把这个拿下去,就说在我的卧房找到的,请他们和我见面的时候把这个还给我。”
三分钟以后我听见汽车开始发动,我从窗帘后面偷看,看到那两个身影。一个精瘦健硕,一个脑满肠肥;我只能侦探到这么多了。
旅馆掌柜非常激动地回来了。“他们一见到那张纸,就立刻警觉了起来,”他高兴地说道,“那个肤色黝黑的男子脸色变得惨白,嘴里不停咒骂,那个肥胖的也吹着口哨,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他们给了我半个金镑,等不及找零就走了。”
“现在我告诉你我想让你怎么做。”我说道,“骑上你的车子,去牛顿—斯图尔特车站找到警员负责人。详细描述这两个人,并且说你怀疑他们和那桩伦敦谋杀案有关。你可以编造些理由。那两人会回来,不要害怕。不会今晚回来,因为他们要沿着这条路追踪我六十多公里,但是明儿一早肯定会回来。告诉警察务必清早要到这里。”
他像个听话的孩子出发了,与此同时我又在研究斯卡德尔的笔记。他回来后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作为回报,我只好让他问东问西。我说了很多关于狩狮和马塔贝里战争的事情,心里却一直想着和我现在参与的这件事情相比,这些事情是多么的平淡无奇!他上了床,我继续熬夜,读完了剩下的笔记。我无法入眠,于是在椅子上抽烟直到第二天天亮。
第二天大约早上八点,我看到两名警员和一名警长到了。他们在旅馆掌柜的指示下将汽车停在了车房,进了屋。二十分钟以后,我从窗户里看见又一辆车从相反方向出现在高原上。这辆车没有靠近旅馆,而是在离旅馆不到两百米的地方以小片树林为掩护停了下来。我注意到车里的人下车之前还小心翼翼地倒了车。一两分钟后,我听见窗户外他们踏在砂石上的脚步声。
我的计划是藏在卧室里,静观其变。我认为,如果我能将警察和其他追捕我的危险人物弄在一起,可能会对我有利。但是现在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草草写下一行感谢的话语给招待我的人,打开了窗户,轻轻地跳进了鹅莓丛里。我悄悄穿过堤坝,蹲下来沿着河支流的一侧走,到达了树丛另一边的公路上。他们的车就在那里,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十分整洁,但车上的灰尘又可以看出这辆车是经历了长途跋涉。我发动了这辆车,跳进驾驶座,偷偷地把车开往高原上去了。
几乎一瞬间,公路下斜,我看不见旅馆了,但是他们愤怒的声音借助春风来到了我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