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遗弃了的房子里
人们离开房子的时候,房子里总会留下一些被他们遗弃了的东西。在那些空洞洞的屋子里,地板上散落着碎纸屑、破碗片和旧罐头,一片狼藉。在那好久没有生过火的炉灶上,横七竖八地堆着些打碎了的陶罐和钵。一盏被遗忘掉的没有玻璃罩子的灯在窗台上悲哀地望着这一切荒凉的情景。一把从皮面底下露出一团红色乱发的老朽的安乐椅靠在墙边安稳地睡着。这把安乐椅之所以没有跟人们一起走,是因为它早已缺了一条腿了。
如果想根据这些被遗留下来的东西想象人们在这房子里面曾经怎样生活,是不太容易的。可是考古学家却正要跟这种难题打交道。考古学家总是最后一个到房子里去。而且如果他能够在原地找到房子,那还算不错。多半,他要等到房子的最后的主人离开房子千百年之后,才走进去。有的时候,他找不到房子了,只找得到一些倒塌了的墙壁和残余的屋基。在这种情形之下,每一片陶瓷都是新发现,每一块碎片都是成就了。
古旧的房屋能够讲多少事情给那些懂得它们的语言的人听啊!
这些穿着用石头制成的残破衣服的高塔,这些长满了荒草的墙壁,曾经看见过多少人和多少事啊!
而另外一种房子,世界上最古老的房子——洞穴,在它的时代里所看见过的事物还要多呢。
有些洞穴,在五千年、一万年前就有人在里面住过。
我们的运气好,山是很结实的,洞穴的墙壁也不像人造的建筑物的墙壁倒塌得那么快。
这就是一个这样的洞穴。它改换了许多次主人。最初在它里面当家的是地下水。洞穴里面的泥沙和砾石就是地下水带进去的。
后来水走了,人住进洞穴去了。在泥土里找到的粗制的燧石的尖状器说明了这件事情。原始人曾经用这种尖状器剖开野兽的躯体,把骨头从肉上剔出来,再劈开骨头,从骨头里取出骨髓来。这就是说,到这里来的人已经是猎人了。
经过了许多年,人们离开了洞穴。新的住户来占据了它。洞穴的墙壁被磨得很光。这是洞熊用它的背在它自己住屋的石壁上蹭来蹭去,蹭成这个样子的。瞧,这就是它,或者说得准确些,是它的头盖骨,宽宽的额,窄窄的脸。
在上面一些的地层里,又有人类居住的遗迹:火堆的炭和灰烬,劈碎的骨头,石器和骨器。人们又重新住到洞穴里去了。我们看不见这些人,但是我们仍然可以讲出许多关于他们的事情来。这只消看一看他们所遗留下来的东西就够了。
在没有经验的眼睛看来,这不过是些燧石的破片和碎渣,它们彼此很少有区别。但是如果仔细地把这些碎石片观察一下,就可以从它们推测出未来的锤子、未来的刀子、未来的锯子、未来的锥子。一件石器有刃口,第二件石器有尖端,第三件石器的边缘上有锯齿。
瞧,它们就是我们的工具的祖先。它们之中最老的一个是锤子的祖先:一块圆的石头砸击器。人们曾经用这种砸击器从燧石上敲下用来做石头工具的石片。
那有锤子的地方,就一定也有砧。
如果我们在洞底的石屑堆里好好地翻掘一会儿,我们就会在离锤子不远的地方找到砧。
锤子是用石头做的。
砧是用骨头做的。
这个砧跟我们现在的砧很不相像。但是只消仔细地把它观察一番,就可以看出来,它确实曾经忠实地为人类服务过。它浑身都被打坏了、砸伤了。显而易见,人用锤子敲击石器把它变成人所需要的形状的时候,砧受到的罪也着实不小。
那么这些工具向我们说明了什么呢?
它们说,洞穴的新主人比最早的住户要进步得多了。在那逝去的几千年间,人类的劳动变得比从前复杂,方式也繁多了。
从前,人用同一种尖石头干所有各种不同的活。现在却用这种工具来切,用另一种工具来刺,用第三种工具来刮,用第四种工具来砍了。有尖端的石器是锥子,人在缝衣服的时候,用它在兽皮上钻孔。有锯齿形的刃口的石器是刮削器,人用它刮兽皮、切兽肉;有尖端的矛头是装在猎矛上的。
显而易见,人干的活和关心的事情都增多了。严酷的时期来到了。天气变得很冷。人既要用熊皮做衣服,还要贮藏兽肉过冬,还要安排暖和的住所。做这许多事,一种工具是不够用的,需要一整套工具才成。
这样在我们自己祖先的住所里,我们找到了我们所使用的器具的祖先。
但是我们只找到了时间所保留下来的那些东西。而时间是一个很不好的保管者,它只替我们保存了那些最坚固、最耐久的东西——用石头和骨头做的东西。所有那些用木头或者用兽皮做的东西全都没有了,所以我们只找到石锥而没有找到用这支石锥缝成的衣服;只找到燧石的矛头而没有看见缚着这个矛头的木头矛杆。
我们只好从遗留下来的东西来推测那些丢失了的东西:用隐约可见的痕迹和碎片重新造出那些已经在我们出世以前千万年间烂掉了的东西。
我们再继续搜寻吧。
一般发掘古物的时候,总是从上向下挖:先掘开最上面的地层,然后越掘越深,一直掘到地下深处和历史深处。考古学家就像是倒读一本书:从最末一章看起,看到头一章。
我们却不是像这样来讲我们的故事。我们从最下面的地层、从洞穴历史的第一章讲起。现在我们越升越高,快接近我们的时代了。
往后,洞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们研究了地层之后看出来,人们屡次离开洞穴,又屡次回到洞穴。在洞穴里没有人住的时候,熊和鬣狗就在那里面当家,洞里积满了泥土和灰尘。更有碎石从洞顶上崩落下来。过了许多年,人们又重新发现了这个洞穴,他们已经找不到一点儿东西能够向他们说明有关从前的主人的事情了。
一年一年、一世纪一世纪、一千年一千年地逝去了。人们在露天给自己造起了房子,不再利用自然给他们的安身之处了。洞穴空了。
只是偶然有那在翠绿的山坡上放牧的牧童进去待一会儿,或者在山里遇到坏天气的旅人进去躲一会儿。
终于洞穴历史的最后一章开始了。人们又到洞穴里来了。但是他们不是来住在里面的,而是来了解从前的人曾经在洞穴怎样生活的。
他们带了现代最新式的铁制工具,来发掘古代的石头工具。
这些考古学家把地层一层一层地掘开,从头到尾阅读了洞穴的全部历史。
他们比较着工具,考察人类的技术和经验怎样一代一代地成长起来。他们看到,人的工具在几千年中并不是始终一样的,而是在改变着,越制越好。粗制的砍砸器改换成用薄石片制的矛头、刮削器、钻子和锥子。石制的工具之外更有了用新的材料——骨头和兽角制成的工具。在用来加工石块的锤子旁边,出现了许多用来加工骨头、兽皮、木头的工具。人用同样的石头制成了切削器,用来切削骨头;制成了刮削器,用来刮兽皮;制成了钻子,用来钻木头。
人的人造指甲和牙齿做得越来越尖锐,样式也越来越多了,人用来攫取猎物的手也越做越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