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汤姆在小路上这儿躲一下那儿藏一下，直到他完全偏离了同学们走的那条路，这时，他才开始回味着悲伤，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在一条小溪里来回了两三次，因为当时青少年之间流传着一种迷信，说是在水里过就可以摆脱追踪。一个半小时之后，他就消失在了卡迪夫山峦中的道格拉斯宅邸后面，学校的楼房隐匿在他身后的山谷中，已经模糊难辨了。他走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抵达了森林深处，然后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橡胶树下坐了下来，他坐着的那块地上长满了苔藓。这里没有一丝风吹过；正午的酷热让鸟都不愿意唱歌；一切都让人想要昏昏欲睡，只有从远处传来的啄木鸟的笃笃声，时不时地会打破这种恍惚的状态。可这却更加突出了这林中弥漫着的寂静以及孤独。男孩的心沉浸在了忧郁之中，他的感觉跟周围的环境极其吻合。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胳膊肘拄在膝盖上，手捧着脸，陷入了沉思。生活对于他而言仿佛就只有烦恼，他甚至都有一点羡慕那个才去世的吉米·霍吉斯。那一定很安详吧，他想道，永远都可以躺在无尽的黑暗中安睡，只有风沙沙地吹过树枝，抚摸着坟墓上的花草，永远都不会为任何事情惆怅或悲伤。如果汤姆在主日学校表现得好的话，他宁愿离去，守着那份安详。现在看看这个女孩，他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吗？什么都没有做，他本来抱着世上最美好的愿望，现在他却被当作一只狗来对待——真的就是一只狗。她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也许那时已经太晚了，唉，除非他可以只暂时地死去！
当然一个年轻人的心是很有活力的，不可能长时间地受到束缚。汤姆不一会儿就慢慢地转向了生命意义的探究。如果他现在转头就走，神秘地消失了会怎么样？如果他就此离开——走很远很远，走到海那边的异国他乡，而且再也不回来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她那时会有何感受！他又想到了要当小丑的想法，但只是感到很恶心，因为他现在正处在高贵而又庄重的精神世界，小丑的肤浅逗乐和斑点紧身衣自然是跟他现在的境界格格不入的。他才不要当一个小丑，他要当一名战士，还要身经百战，名扬四方之后衣锦还乡。不——还要比这更好，他要加入那些印第安人，与他们一起去捕野牛，深入崇山峻岭，跨过人迹罕至的大平原，身上插满了羽毛，涂满了让人惧怕的图腾，就这样昂首阔步走进主日学校，还应该是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夏季的早上，大喊着战斗的口号，让人颤栗得血液都凝固了，那时他就能死死地抓住同学们充满无限嫉妒的眼球，但是这些绝对还不够，还有比这更加气派的事情。他要去当海盗！对，就是这样！现在，他未来的蓝图就在面前铺张了开来，闪烁着难以想象的光芒。那时他的名字将会响彻全世界，人们该多敬畏他啊！他将驾驶着那艘又长又矮的黑色赛艇——风暴之魂，穿梭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船头上插着那令人胆颤的旗帜在空中迎风飘扬，这该是多么的光芒万丈啊！在他声名鼎盛之期，他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古老的乡镇，闯入教堂，饱经风霜的面庞闪烁着健壮的铜色，他穿着黑色丝绒紧身衣裤，脚蹬一双帅气的长筒靴，腰系一条深红色腰带，上面插满了马枪，身体一侧还要配一把血气润洗过的短剑，他那阔边帽子上的羽毛随风起舞，那面黑色旗帜迎风招展，上面还要印有一个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大腿骨，那时他将满心欢喜地听人们悄声议论：“这就是汤姆·索亚大盗！——出没在西班牙海域的黑色复仇者！”
对，就是这样，汤姆决定了自己的未来。他将离家出走，来实现这个梦想。他会在明天早晨出发，因此他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了。他必须要把自己所有的财宝收集到一起，于是走到附近的一个腐烂的树根下，开始用他那把巴洛牌小刀挖洞，很快他就凿到了树根，发出了空洞的声音。他把手放在那里，然后表情严肃地念道：
“没有到来的，快来！已经到来的，留下！”
然后他把土坷垃刨开，挖出了一块松木瓦。他将瓦块拿起，发现下面埋着一个四角都是松木瓦做成的精致小箱子，箱子里头有一个石头弹子，汤姆看到这非常吃惊！他困惑地挠了挠头，说道：
“好吧，我可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于是他生气地将石头弹子撇在一边，在那里闷想着，原来这个迷信竟然不灵验，他和他的同伴们一直都相信的咒语竟然失败了。他们一直相信的就是，如果你埋下一个弹头，再念上几句咒语，让它埋个两星期，那么等你再去挖它的时候，你所有丢失过的弹头都会自己汇集在一起，不管它们曾经被丢了多远，它们都能自己再回来。但是现在，他彻头彻尾的失败了。汤姆所有的信念都从根基上被打垮了，他以前多次听说过成功的案例，从来没有见到它失败过，他没想到自己在这之前尝试了好几次，最后连埋在哪都找不到了。他困惑了好一会儿，最终想出应该是一些巫婆干扰了他的咒语，打破了这个法术。这个推断让他很满意，于是他四处寻找了一番，找到了一个小沙堆，沙堆中间有一个沙漏型的凹处，然后他跪在地上，冲着凹处喊道：
“小甲虫，小甲虫，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秘密！小甲虫，小甲虫，快点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秘密！”
沙堆有一点反应，不一会儿一只黑色的小甲虫钻了出来，但是又害怕地钻了回去。
“它不开口！肯定是一个巫婆捣的鬼，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知道对抗巫婆会是什么下场，于是他灰心丧气，不得不做了让步。但是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把刚才扔掉的弹头收入囊中，于是他就耐心地到处搜寻那个弹头，但就是哪儿都找不到。于是他又回到了那个小宝箱旁边，然后小心翼翼地站在了刚刚扔弹头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石弹头，接着也用同样的方式把这颗弹头扔了出去，口中还念道：
“好小子，快去找你的兄弟吧！”
他看着它掉到地上，然后过去捡，但是弹头扔得要么太远了要么太近了，于是他又试了两次，最后一次尝试时终于成功了。两个石弹头的距离不过一英尺。
就在此时，树林里的绿荫小道上隐隐传来了锡制玩具发出的声响，汤姆迅速脱掉上衣和裤子，把裤子的吊带做了腰带，接着他斩断了一片朽木后面的荆棘，找到了一个简陋的弓箭，一把木片剑，一个锡皮喇叭，不一会儿，他就抓起了这些武器飞奔在丛林间，赤着脚，身后挂着的外套随风飘拂。马上他就跳到了一棵大榆树下，吹了一声喇叭作为回应，然后蹑手蹑脚地四处张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接着，他跟想象中的伙伴小心地说道：
“别急，伙计们，听我的口令再行事！”
这时，乔·哈泼出现了，他跟汤姆一样，全副武装，轻松上阵。汤姆喊道：
“站住，来者何人？竟擅自闯入我谢伍德森林！”
“我乃好汉吉斯朋，走遍天下，所向无敌，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如此——如此——”
“大胆！你竟敢口出狂言！”汤姆说道，他其实是在给乔提示词，因为他们都在背书上的内容。
“你究竟是何方人士竟敢如此猖狂？”
“我！我可是罗宾汉，你这小喽啰马上就能知道我的厉害！”
“这么说来，你真的是大名鼎鼎的绿林好汉？老子正想跟你决一雌雄，看看这林中宝地鹿死谁手，看剑！”
他们各持一把木片剑，把身上的包袱都扔到地上，两人脚抵着脚，做出格斗的架势，按照“两上两下”的打法，有模有样，小心翼翼地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汤姆说道：
“听着，如果你真的有本事，那我们就痛痛快快地比一场！”于是他们就“痛快地”打了起来，打得两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后来汤姆就叫道：
“快倒下！快倒下！你为什么不倒下呢？”
“我才不会倒下！你为什么不自己倒下呢？你可是根本都招架不住了。”
“怎么可能，这点小伤算什么，我不可能败退的，书里可不是这样写的，书里还说‘接着他反手一击，一把刺中了可怜的吉斯朋’，你应该转过身来让我刺中你的背部才对。”
确实没有理由违背书上白纸黑字的权威，所以乔转过了身，接了汤姆一剑，躺倒在地上。
“现在，”乔站起来说道，“你也应该让我刺一剑，这样才公平。”
“为什么？我可不能这样做，书里不是这么写的。”
“好吧，你可真是小气——就是这样。”
“好吧，听着，乔，你可以当塔克修士或者磨坊主的儿子马奇，拿着铁头木棒打我几下，或者我可以当诺丁汉郡长，你也当一会儿罗宾汉来杀我。”
这样可真是令人满意，于是他们继续进行了游戏。玩过之后，汤姆又当起了罗宾汉，遭到了那个修女的背叛，身受重伤，却无法医治，终于因失血过多而大伤元气。最后又由乔一人扮演所有的绿林好汉，哭哭啼啼地拖着汤姆前进，把他的弓箭塞进汤姆虚弱的手中，然后汤姆就说道：“剑落之时，将可怜的罗宾汉埋在绿林之中。”说完，他就射出了手中的剑，身体向后倒，他本该就此辞世，但碰巧他躺在了一片荨麻上，于是他骤然跳了起来，那活蹦乱跳的样子一个死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在这痛痛快快的打闹之后，男孩们穿戴好衣服，把他们的武器藏了起来，然后悲伤地离开了这里，从此就再也没有绿林好汉了，他们很想知道现代文明中有什么可以弥补这一切，他们说自己宁愿在谢伍德森林当一年的绿林好汉，也不愿意当一辈子的美国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