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的故事
狂风在窗外怒吼着。那是一阵狂呼而疾卷的秋风,它大有扫净枝头枯叶直到把它们送到天边的气势。
那些打猎的人,他们的身份都是诺曼底省的一些半贵族半乡绅而又半务农的人。他们家境富裕,身体强壮,气力大得可以击断那些集市里的牛的双角。他们吃完了晚饭,仍旧穿着他们的长统皮靴,脸绯红,兴致勃勃的样子。
在艾帕乡的村长拜伦杜尔老板的农场里,他们一整天都在打猎。现在,他们正在那个别墅般的田庄里围着桌子吃晚饭——那田庄的主人就是他们的房主。他们说话就像是在吼,像野兽嗥着一般大笑,像酒桶一般喝酒。他们把腿伸直了,肘拐撑在桌布上,眼睛在灯光下面显得更大,身体被一座发出红色微光的大火炉烘得似乎快要化掉了。平时他们在一起谈的不是打猎就是猎狗,但是此时微醉的他们,开始动风流的脑子,所有的人都用眼光去追寻一个用发红的指尖拿着盛满食物的大盘子的健壮女人。
忽然,一个喜欢喧嚣的叫瑟如尔的大汉高声说:“了不得了,拜伦杜尔老板,您拥有一个无可非议的女用人。”于是,一阵哈哈大笑爆发了。他以前是神父,现在却做了兽医,专门给本地周围各户诊治家畜。
这时,一个叫维伦多的贵族提起嗓子高声说:“我从前和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有过一段奇遇。哈,我应该给大家分享。”
“每次我一想到她,就叫我想起弥尔扎——我养的一条雌狗,我卖给赫桑奈子爵的;但是只要没人看管它,它总要跑回来;它决不能离开我。”
“后来我腻烦了,便告诉那位子爵用链子拴住它。你们想知道它后来发生了什么吗?那个畜生,它竟因为伤心而死掉了。”
“不过,现在我们先不说它,还是说回我那个女用人吧。”故事是这样的:
“当时,我只有二十五岁,我一个人住在别墅里,还没有结婚。你们知道,一个有钱的年轻人,酒足饭饱的时候,他就会去寻花问柳了。”
“不久,我发现了一个在退布托先生那里干活的年轻女人。拜伦杜尔,你本来认识退布托的。一句话,那个小家碧玉似的女人很叫我惦记。有一天,我跑去找她的主人,向他提出一件交易:如果他把那个女用人让给我,我就把我家的那匹黑马卖给他。那匹马他已经惦记有两年了。”
“他和我握手:‘好的,一言为定,不能反悔!维伦多先生。’就这样我们达成了交易:那个小女人来到我的别墅里后,我把那匹马亲自牵了送过去,抵三百法郎把它给了退布托。”
“起初,这件事很顺利,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以后的事情。只是,她太爱我了。你们知道,那孩子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她天生具有与众不同之处。”
“总之,她真的很崇拜我,她就像一只小狗一样非常地迷恋我,对我十分忠诚。”
“我自己想:‘这件事最好不要拖太长时间,否则我要吃亏的!’但是,偏偏我又不是那么容易爱上一个人的,我不是那种因两个吻便可以死心塌地爱这个人的人。最后,当她告诉我说她怀孕了的时候,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了。”
“这简直像是有人想对我开枪,却噼里啪啦放了两枪空枪。她呢,对我吻了又吻,笑着、舞着,好像发痴了。当时我没有说一句话。”
“但是,到了夜晚,我便寻思起来。我想:‘事情既然发生了,总该想些办法,把那根线割断,不能再拖时间了。大家可知道,那时候,我父母和我的姐姐住的地方离我都不远,最多不过十里路,根本没法隐瞒。’”
“我在想,我怎么才能给自己解围呢?如果她离开我那里,便会使人怀疑,就会有人来说闲话;如果我留下她,不久她的大肚子便会被人看见,而且我不能就这样不管她。”
“我和我的舅舅可勒特侯爵谈起这件事。他是一个有见识的人,我真诚地恳求他给我个意见。他坦然答复我:‘我的孩子,应当立刻把她嫁出去。’”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她嫁了,舅舅,把她嫁给谁?’”
“他从容地耸着双肩,撇撇嘴说:‘您愿意把她嫁给谁,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你只要不是傻瓜,办法总能想到的。’”
“我把他的建议想了有七八天之久。最后,我劝服自己说道:‘毕竟是我的舅舅,他说的肯定有理。’”
“后来,我开始费尽心思地想办法。某天晚上,机缘巧合,我和一个在本地做推事的人一起吃晚饭,他对我说:‘那个叫布朗多的老婆子的儿子,最近闹了一个笑话。这个孩子,一定没什么好结局,遗传的作用太大了。’”
“布朗多老婆子本是一个老寡妇,她年轻时很多人垂涎她,一个法郎便可以让她卖掉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可以想象,她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过去找她,并且尽量从容地让她明白那件事。”
“她竟突然问我:‘那个女孩子,你还能给她一些什么吗?’我真无法答复。”
“她真是个风流狡猾的老婆子;但是我也不傻,我早就有了准备。”
“我刚好有三块地,那些地本来属于在我附近的三个庄子。因为那些庄稼人嫌它过远,因此我早就收回了那三块面积为六亩的田。后来由于那些庄稼人又来找事,我便在每个佃约里免了他们应当缴的鸡鸭之类。”
“如此一来,我的地算是全丢了,所以,我便在周围又买了一点儿地,并在上面造了一所小房屋,两者共花了我一千五百法郎,就算组成了一桩没多少钱的小产业。于是我就把它送给那女孩子。”
“那老婆子说这点儿产业太少,但是我也不愿妥协,结果我们就不欢而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的儿子便来找我。我记不清他的长相了。看见了他的样子,我就放心了。在乡下人里,他的长相并不差,但看上去倒真像一个很势力、滑头的人。”
“不一会儿,他自然而然地就谈起那个女孩,像是他最近买了一头母牛一样。等到我们谈好了之后,他要看看那份产业,于是我便起身带他去看。”
“令人气愤的是,后来那穷鬼竟叫我在那里足足等了三个小时。他把地的宽窄量过之后,又拾了些土块在手里打散,俨然像是担心看错了地。因为那房屋还没有盖好顶,他坚决不要茅草做顶,非要石板盖的不可,因为那样不用老是修理。”
“之后,他对我说:‘家具呢,这应该是你负责给买的呢。’”
“我反驳道:‘那不行,拿一座田庄给你,已经很好了。’”
“他冷笑着说:‘我相信是不错的,一座田庄和一个孩子。’”
“我不由得犯窘起来。他说:‘好好想想吧,你完全可以给我们提供一张床、一个柜子、三把椅子和一套吃饭用的东西。否则就没必要谈了。’”
“我只好同意了。”
“于是,我们返回到回家的道路上了。那时,他关于那女孩子一个字都没有谈到。但是,他忽然用一种狡猾而又轻松的语气问:‘如果她死了,这产业又该归谁呢?’”
“我说:‘当然,那一切都将归你。’”
“他好像很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了。立即,他带着一种十分满意的神情和我握手,说:‘好吧,我们成交。’”
“唉!说起那女孩子,真是个大麻烦。听说了我的决定,她跪在我脚下哭得站不起来,并且反复说:‘您给我想个好办法,我不想离开您!’过了七八天,她仍然反抗,完全不顾我的苦劝哀求。”
“女人一旦产生了爱情变得真是笨,她们会把爱情看得高于一切,她们的一切为的都是爱情!”
“最后,我终于被她惹生气了,我恐吓她要推她出去,她才算妥协,但要我同意她可以经常来看我。”
“到了那一天,我亲自送她到教堂。我出了寡妇家娶她的各种费用。总之,我干净利索地把这件事解决了。之后我就离开了,在我哥哥家里住了半年。”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才了解到她每星期都来我家打探我的消息。我到家不一会儿,就看见她抱着一个孩子走进来了。”
“看见那孩子我很难受,你们应该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好像记得我还亲了那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的母亲,她简直就像只剩下一口气的游魂了。她瘦得只剩下一副枯骨,像个影子似的站不稳,她突然变得很老了。婚姻对于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我木然地问她:‘你的日子过得还好吧?’”
“于是,她的眼泪如泉水一般涌满了眼眶,泣不成声地哭着。最后,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不能、我不能离开您。现在,我情愿去死,我再也活不下去了!’”
“她发疯似的和我大闹了一阵。我极力安慰她,一直把她送到栅栏门外。”
“事实上,我听说她的丈夫经常打她,她的婆婆对她很凶狠,经常虐待她。”
“两天之后,她又来了。她抱住了我,自己却在地上打滚。”
“‘请您把我杀了吧,我真的不想回去。’”
“这完全是弥尔扎要说的话呀,假如它会说的话!”
“她那样折腾慢慢地叫我无法应对了。我藏了起来,这次有半年那么长。等我回到家……等我回到了家,我听人说,她在三星期前就已经死了。在这之前,她每逢星期日一定会来看我在不在……始终像弥尔扎一样。她的孩子八天后也死掉了。”
“至于那个寡妇的坏儿子,她的所谓丈夫,那个又狡猾又猥亵的光棍,却继承了遗产,仿佛他从此过上了好日子。现在,他成了那个村里的头儿。”
随后,维伦多先生一边笑一边说:“没关系,这算不了什么,他的一切幸运都是我给的。”
最后,兽医瑟如尔先生把端着的那盅烧酒送到嘴边,并且毫无感情地下了结论:“不管如何,这样的女人是不能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