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攻
《墨子》
【题解】
“春秋无义战”,诸侯国之间动辄兵戎相见。处于春秋战国之交的墨子对此深恶痛绝,因而《墨子》一书中有《非攻》三篇专议此事。“非”就是“讥”,墨子毫不讳言自己对不义战争的讥讽和反对。这里所选的是《非攻》三篇的第一篇。
今有一人,入人园圃[1],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鸡豚者[2],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是何故也?以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3],罪益厚。至入人栏厩[4],取人马牛者,其不仁义又甚攘人犬豕鸡豚。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杀不辜人也,扡其衣裘[5],取戈剑者,其不义又甚入人栏厩、取人马牛。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矣,罪益厚。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
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情不知其不义也[6],故书其言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7]?今有人于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辩矣[8]。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今小为非,则知而非之;大为非攻国,则不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辩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辩义与不义之乱也。
《墨子閒诂》卷五
【注释】
[1]园圃:园,指果园。圃,指菜地。此处偏指果园。 [2]攘:偷盗。豕(shǐ 史)、豚(tún 屯):指大猪小猪。 [3]兹:同“滋”,增加。 [4]栏厩(jiù 旧):栏,通“阑”,围栏。厩,马棚。这里泛指牲畜棚。 [5]扡(tuō 拖):抢夺。 [6]情:通“诚”。 [7]奚(xī 希)说:用什么说辞来书写历史传给后世呢。奚,何,什么。 [8]辩:通“辨”,分别,分辨。
【解析】
本文上承墨子“兼爱”思想,认为国家与国家之间也应该兼相爱护,交相互利,不应彼此攻伐侵犯。本篇告诫人们在辨别是非善恶上要有开阔的眼光,要审慎地分辨战争“义”与“不义”的性质。
“非攻”体现了墨子思想中对于战争、和平、天意、民生的重要思考,也体现了先秦墨家对于以往历史的认知方法。本文先说“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人们容易分辨小的是非善恶,而往往会在国家政治方面尤其是战争性质上失去分辨力,从而引出“至大为攻国”,即是“大不义”。
为充分了解墨子的“非攻”思想,这里顺便提及《非攻》的另外两篇。《非攻中》说,百姓生活四时、制度一丝一毫不可荒废,而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恰恰是无限的“夺民之用,废民之利”的伤害,甚至是为一己一国之利,而杀民数万数千。并且,以“攻占”而亡的国家也不可胜数。故以“攻占”为利的国家显然是不明智的。《非攻下》则论证“义战”的必要性,从上古一直到夏商周三代来看“攻”与“诛”的重要差异。墨子的这一论证有一个重要的基础,就是对于天命的顺应,当然,这里的“天命”很大程度上是鉴于一个国家独立自主生存下去而采取的必要行动。
清人俞樾在《墨子閒诂序》中说:“窃尝推而论之,墨子惟兼爱是以尚同,惟尚同是以非攻,惟非攻是以讲求备御之法……嗟乎!今天下一大战国也,以孟子反本一言为主,而以墨子之书辅之,倘足以安内而攘外乎?”此番议论或有助于我们对战争与和平问题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