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兰
季兰，名冶①，以字行，峡中人②，女道士也。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当时才子颇夸纤丽，殊少荒艳之态。始年六岁时，作《蔷薇诗》云③：“经时不架却，心绪乱纵横④。”其父见曰：“此女聪黠非常⑤，恐为失行妇人⑥。”后以交游文士，微泄风声⑦，皆出乎轻薄之口。
【注释】
①冶：一作裕。
②峡中：巫峡附近，大约指今重庆巫山县。
③蔷薇：花名，蔷薇科，落叶灌木，茎近于藤蔓状，有刺。
④“经时不架却”两句：诗意谓长时间不给蔷薇搭个花架，蔷薇就会横竖乱长，像纷乱的心绪一样。妙在“架却”谐音“嫁却”，以蔷薇之不搭花架，比喻女子之不嫁人，都会心绪纷乱，写花写人，妙入无痕。
⑤聪黠（xiá）：聪明狡猾。
⑥失行：不当的行为。
⑦风声：指名声。
【译文】
李季兰名冶，字更通行，峡中人，是女道士。姿色容貌美丽，神态情状潇洒闲散。专心笔墨文章，擅长弹琴，非常善于写格律诗。当时的才子多夸赞她的诗精细华丽，很少有荒淫浓艳的情态。当初年纪才六岁时，就写《蔷薇诗》说：“经时不架却，心绪乱纵横。”她的父亲看见了说：“这个女儿聪慧狡黠非同寻常，恐怕会成为行为不当的女人。”后来因为结交文章之士，微微泄露了名声，都是出自轻薄之人的嘴巴。
夫士有百行①，女唯四德②。季兰则不然，形气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以下③，罕有其伦。时往来剡中④，与山人陆羽、上人皎然意甚相得⑤。皎然尝有诗云：“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⑥。”其谑浪至此⑦。又尝会诸贤于乌程开元寺⑧，知河间刘长卿有阴重之疾⑨，诮曰⑩：“山气日夕佳⑪。”刘应声曰⑫：“众鸟欣有托⑬。”举坐大笑，论者两美之。天宝间，玄宗闻其诗才，诏赴阙，留宫中月余，优赐甚厚，遣归故山。评者谓“上比班姬则不足⑭，下比韩英则有余⑮，不以迟暮⑯，亦一俊媪”⑰。有集，今传于世。
【注释】
①百行：多方面的品行。
②四德：指封建礼教认定妇女应当具备的四种德行，即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③鲍昭：指鲍照，本文所比皆女性，此处疑指鲍照之妹鲍令晖，亦以诗名，锺嵘《诗品》评其诗“崭绝清巧，拟古尤胜”。
④剡（shàn）中：指今浙江嵊州、新昌及其附近一带。
⑤陆羽：字鸿渐，性诙谐，与女诗人李季兰、僧皎然友好。以嗜茶著名，撰有《茶经》三卷，能诗。传见本书卷三。上人：对僧人的敬称。皎然：字清昼，本姓谢，吴兴（今浙江湖州）人，谢灵运十世孙。长于五言诗，著《诗式》论诗，颇为后世所重。传见本书卷四。
⑥“天女来相试”以下几句：典出《维摩诘经·观众生品》：“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大人闻所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华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华至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堕……天曰：‘……观诸菩萨华不著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结习未尽，华著身耳；结习尽者，华不著也。”皎然全诗便从此典化出，其诗意谓天女来试探我，拿着花想要沾染到我的衣上，我的禅心不为所动，天女只好捧着旧花回去。既然以天女比喻李季兰，则李季兰自然亦为有道之人，何必把旧花再拿回去？盖皎然意谓李季兰所试探的并非皎然一个，故拿着旧花回去还将试探别人，这样一来，不明就里的轻薄之人就会以为李季兰放浪。
⑦谑浪：戏谑放荡。
⑧乌程：县名，治所在今浙江湖州。开元寺：《唐会要》卷四十八：“天授元年十月二十九日，两京及天下诸州，各置大云寺一所，至开元二十六年六月一日，并改为开元寺。”可知当时各地皆有开元寺。
⑨阴重之疾：病名，即今之疝（shàn）气，通常指腹股沟部的疝，一般由小肠坠入阴囊内引起，症状是腹股沟凸起或阴囊肿大，时有剧痛。
⑩诮（qiào）：讥讽。
⑪山气日夕佳：出自陶渊明《饮酒》其五，其中“山气”谐音“疝气”。
⑫应声：随声。
⑬众鸟欣有托：出自陶渊明《读山海经》其一，“鸟”喻男性生殖器。
⑭评者：指高仲武，唐诗选家，编有《中兴间气集》，下引评语即出自此书。班姬：指班婕妤，侍奉汉成帝，严守礼法，被视作宫廷中遵守妇德的典型。
⑮韩英：指韩兰英（一作韩蔺英），吴郡（今江苏苏州）人。宋孝武帝时献《中兴赋》被赏入官，宋明帝时用为宫中职僚，齐武帝以为博士，教六宫书学。以其年老多识，时人呼为“韩公”。
⑯迟暮：比喻晚年。语出《楚辞·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⑰媪（ǎo）：《中兴间气集》作“妪”，妇女的通称。
【译文】
男子有多种多样的品行，女子却只有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个方面的品德。李季兰就不这样，她的形体气质既然雄豪，诗意也就放荡。从鲍照的妹妹往后，很少有能跟她比拟的人。当时常来往于剡中一带，与隐士陆羽、僧人皎然情意相投，很合得来。皎然曾有诗说：“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他们戏谑放浪成这样。又曾经在乌程开元寺召集诸位贤士，知道河间人刘长卿有疝气，讥讽说：“山气日夕佳。”刘长卿随声说：“众鸟欣有托。”座中人都大笑，评论的人觉得他们两个都说得很巧妙。天宝年间，唐玄宗听说她的诗歌才华，下诏让她来到朝中，留她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优待赏赐很多，放她回到原来住的地方。评价的人说她“往上跟班婕妤相比则还难以达到，往下跟韩兰英比则绰绰有余，不是年纪大了的话，也是一位俊俏的妇人”。有文集，如今流传在世。
论曰：《诗》云①：“《关雎》乐得淑女②，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③，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④。”故古诗之道，各存六义⑤，然终归于正，不离乎雅。是有昔贤妇人，散情文墨⑥，班班简牍⑦。概而论之，后来班姬伤秋扇以暂恩⑧，谢娥咏絮雪而同素⑨；大家《七诫》⑩，执者修省；蔡琰《胡笳》⑪，闻而心折。率以明白之操⑫，徽美之诚⑬，欲见于悠远，寓文以宣情，含毫而见志⑭，岂泛滥之故？使人击节霑洒⑮，弹指追念⑯，良有谓焉⑰。噫！笔墨固非女子之事，亦在用之如何耳。苟天之可逃⑱，礼不必备，则词为自献之具⑲，诗有妒情之作，衣服酒食，无闲净之容，铅华膏泽⑳，多鲜饰之态，故不相宜矣。是播恶于众(21)，何《关雎》之义哉！
【注释】
①《诗》：指《诗经》，后文所引内容出自《毛诗序》。
②《关雎》：《诗经·国风·周南》首篇，也是全书首篇。
③哀：怜爱。窈窕（yǎo tiǎo）：美好的样子，此指美女。
④伤善：原作“伤苦”，据《四库》本、《毛诗序》改。
⑤六义：语出《毛诗序》：“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一般认为，风、雅、颂是诗体，赋、比、兴是表现方法。郑樵《通志·总序》说：“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即风是各地民歌，雅是西周王畿一带的乐歌，分大、小雅，颂是宗庙祭祀所用的乐歌或舞曲，分周颂、鲁颂、商颂。朱熹《诗集传》认为，“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即赋就是直接的铺叙陈述，比是譬喻，兴则是从别的事物写起，引到所要写的对象。
⑥散情：遣散郁闷心情。
⑦班班：明显貌。简牍：古时无纸，书于木片曰牍，书于竹版为简，内容包括书籍、信函、文稿等，此指书籍。
⑧班姬伤秋扇：指班婕妤《怨歌行》：“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qiè sì）中，恩情中道绝。”诗意谓新裁剪的齐地丝绢，光鲜洁白得像霜雪。裁制为绘有合欢图案的团扇，圆圆的就像光亮的满月。在您的怀袖中拿进拿出，摇动就能发出微风。常害怕秋天到来，凉风夺走炎热。团扇被丢弃在箱子里，彼此的恩情中途断绝。这里以团扇自比，妙在以天气冷热暗喻君王的热宠和冷落，同时通过“霜雪”暗示热中冷，既使“常恐”之意贯穿始终，又展现出班婕妤虽知而无力改变的无奈。暂恩：恩情短暂。
⑨谢娥咏絮雪：指谢道韫用柳絮咏雪，《世说新语·言语》记载，大雪之日谢安在家中召集子弟讲论文义，不久雪下得更大，谢安就问：“白雪纷纷何所似？”他的侄子谢朗就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则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听后哈哈大笑。谢道韫看似把雪花的飘落与柳絮的上升混淆了，实际上不仅刻画出柳絮跟雪花一样的洁白，而且体现出她对洁白的呵护，因为无论是雪花还是柳絮，落地之后便会污染，故其“同风起”才是真的渴求不受污染的洁白，所谓“同素”者在此。娥，美女。
⑩大家（gū）《七诫》：指曹大家所作《女诫》七篇。曹大家即班昭，班固妹，续成《汉书》，嫁给曹世叔，早寡，后任皇后和妃嫔教师，称为曹大家。《女诫》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等篇，是中国古代女子教育的标本，影响很大，文载《后汉书·列女传》。
⑪蔡琰（yǎn）《胡笳》：指相传为蔡文姬所作的《胡笳十八拍》。蔡琰，字文姬，陈留圉（今河南杞县）人，蔡邕之女。博学有才辩，妙于音律，著有《悲愤诗》两首。《胡笳十八拍》共分十八章，一章为一拍，故名。主要写她为乱军掳入南匈奴，后被赎归汉，与亲子分别的悲惨生活和矛盾心情。
⑫率：大体上。
⑬徽美：善良美好。
⑭含毫：以口润笔，比喻沉思、构思为文。
⑮击节：击打节拍，表示赞赏。霑（zhān）洒：洒落，落泪。
⑯弹指：表示情绪激越。
⑰有谓：有缘故。
⑱天之可逃：语出《左传·宣公四年》：“君，天也，天可逃乎。”这里疑指天伦礼法。
⑲自献：指男女不行婚礼而自行结合。《礼记·坊记》：“故男女无媒不交，无币不相见，恐男女之无别也。以此坊民，民犹有自献其身。”
⑳铅华：妇女用来美容的脂粉。膏泽：润发用的油脂。
(21)播恶于众：向民众传播恶行。语出《孟子·离娄上》：“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
【译文】
评论说：《毛诗序》说：“《关雎》诗意是乐于得到淑女，来匹配君子，所忧虑的在于推荐贤能之士，而不是迷恋她的姿色，怜爱美好的女子，追求贤能的人才，而没有伤害善人的心思。”因此古诗的原则，分别存有六义，但是最终回归到平正，不远离典雅。故自古贤能的妇人，通过文字笔墨遣散郁闷心情，简牍上都呈现得明明白白。概括地来说，后来班婕妤写《怨歌行》，为秋天被抛弃的团扇那样短暂的恩情而悲伤；谢道韫通过柳絮飘飞来歌咏雪花，表达出跟雪花相同的高洁；班昭写《女诫》七篇，拿着它的人就会修身自省；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听到的人就会心碎。大体上都因明亮洁白的情操，善良美好的诚意，想要流传得悠久长远，寄托在诗文中来表达情感，构思作文来展现志向，哪里是浮泛轻薄之作呢？这些作品之所以令人打着节拍落泪，弹着手指追念，确实是有缘故的啊。唉！笔墨文章固然不是女子分内的事情，也要看怎么使用它们呀。如果不循天理，不守礼法，那么文辞可以作为不经过婚礼而自行结合的工具，诗歌也可以作为表达妒忌之情的作品，日常衣食没有娴静纯洁的姿容，涂脂抹粉大多呈现出妖艳打扮的姿态，这样的女子就不适合写诗了。这是在民众中传播罪恶，哪里是《关雎》表达的含义啊！
历观唐以雅道奖士类，而闺阁英秀，亦能熏染，锦心绣口①，蕙情兰性②，足可尚矣。中间如李季兰、鱼玄机③，皆跃出方外，修清净之教，陶写幽怀，留连光景，逍遥闲暇之功，无非云水之念④，与名儒比隆⑤，珠往琼复⑥。然浮艳委托之心，终不能尽，白璧微瑕，惟在此耳。薛涛流落歌舞⑦，以灵慧获名当时，此亦难矣。三者既不可略⑧，如刘媛、刘云、鲍君徽、崔仲容、道士元淳、薛缊、崔公达、张窈窕、程长文、梁琼、廉氏、姚月华、裴羽仙、刘瑶、常浩、葛鸦儿、崔莺莺、谭意哥、户部侍郎吉中孚妻张夫人、鲍参军妻文姬、杜羔妻赵氏、张建封妾盼盼、南楚材妻薛媛等⑨，皆能华藻，才色双美者也。
【注释】
①锦心绣口：比喻满腹文章，才思横溢。
②蕙情兰性：像兰蕙一样美好的性情。
③鱼玄机：字幼微，一字蕙兰，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本为李亿妾，后出家于长安咸宜观为女道士，因杀侍婢被处死。善诗，与温庭筠等相酬答。传见本书卷八。
④云水：旧时谓行脚僧或游方道士为云水，谓其行踪无定，如行云流水然。《丰干禅师录》：“一身如云水，悠悠任去来。”
⑤名儒比隆：指李季兰与皎然、刘长卿，鱼玄机与温庭筠等比较高低。
⑥珠往琼复：喻指诗词酬唱往还，琼珠比喻精美的诗篇。
⑦薛涛：字洪度，长安（今陕西西安）人。幼年随父入蜀，父卒后因家贫而为乐妓。武元衡镇蜀，奏为校节，未授，时称女校书。与元稹、白居易等著名诗人均有唱和。晚年居浣花溪，创制深红小笺写诗，称“薛涛笺”。传见本书卷六。
⑧三者：指李季兰、鱼玄机和薛涛。
⑨刘媛：唐代女诗人，《全唐诗》卷八○一录其诗三首，《长门怨》之一：“雨滴梧桐秋夜长，愁心和雨到昭阳。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刘云：唐代女诗人，《全唐诗》卷八○一录其诗三首。鲍君徽：鲍征君之女，字文姬，与宋若莘五姊妹齐名。德宗尝召入宫，与侍臣唱和。《全唐诗》卷七录其诗四首。崔仲容：唐代女诗人，《全唐诗》卷八○一录其诗三首。道士元淳：唐代女诗人，洛中（今河南洛阳）人。《全唐诗》卷八○五录其诗两首，其中《寄洛中诸姊》较有名。薛缊：一作薛馧，薛彦辅孙女。《全唐诗》卷七九九录其诗三首，其《古意》诗：“昨夜巫山中，失却阳台女。朝来香阁里，独伴楚王语。”崔公达：一作崔公远，唐代女诗人，《全唐诗》卷八○一录其《独夜词》一首。张窈窕：唐代女诗人，曾避乱居成都，《全唐诗》卷八○二录其诗六首。程长文：唐代女诗人，鄱阳（今属江西）人。工诗能书，为强暴所诬，系狱，献诗雪冤。《全唐诗》卷七九九录其诗三首。梁琼：唐代女诗人，《全唐诗》卷八○一录其诗四首。廉氏：唐代女诗人，《全唐诗》卷八○一录其诗三首。姚月华：唐代女诗人，《艳异续编》卷四有《姚月华小传》，《全唐诗》卷八○○录其诗六首。裴羽仙：唐代女诗人，《全唐诗》卷八○一录其《哭夫二首》。仙，原作“先”，据正保本改。刘瑶：唐代女诗人，《全唐诗》卷八○一录其诗三首。常浩：唐妓女，《全唐诗》卷八○二录其诗二首。葛鸦儿：唐代女诗人，《全唐诗》卷八○一录其诗三首。崔莺莺：唐代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中人物。《全唐诗》卷八○○其诗三首。谭意哥：宋人秦醇传奇小说《谭意哥传》中人物。户部侍郎吉中孚妻张夫人：楚州山阳（今江苏淮安）人，户部侍郎吉中孚（“大历十才子”之一）之妻，《全唐诗》卷七九九录其诗五首。鲍参军妻文姬：即张文姬，鲍参军妻，《全唐诗》卷七九九录其诗四首。杜羔妻赵氏：杜羔屡试不第，其妻刘氏善于诗，作诗寄给丈夫：“良人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面羞君面，君若来时近夜来。”《全唐诗》卷七九九录其诗四首。张建封妾盼盼：当为张封建之子张愔妾，善歌舞，有风态。白居易过徐州时，张愔令其出佐酒，白居易作诗相赠。张愔卒后，独居徐州张氏旧第燕子楼，历十余年而不嫁。《全唐诗》卷八○二录其诗四首，或谓非其诗。南楚材妻薛媛：唐代女画家，南楚材妻，善诗文书画，楚材出游陈颍，太守慕其仪范，拟将女嫁之，薛媛得知后，对镜写真，并作诗寄之，诗云：“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寒。已惊颜索寞，渐觉鬓凋残。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楚材见诗画感惭，遂归偕老。《全唐诗》卷七九九录其诗一首。
【译文】
纵观唐朝用风雅之道奖励士族，而闺房中的英豪秀出之女，也能熏陶感染，锦心绣口，蕙质兰心，是值得推尚的。其中像李季兰、鱼玄机，都跳到世俗之外，修习清静无为的道教，陶冶抒写幽深的怀抱，留连风光景物，在潇洒空闲上下功夫，无非是想做个游云玩水的女道士，跟著名的学者比高低，以精美的诗篇跟他们来回唱和。然而浮华艳丽委身托付于人的心思，终究不能消除干净，白璧微瑕，只是在这一点上罢了。薛涛流落在歌舞之地，凭借灵敏聪慧在当时获得名声，这也是很难的啊。李季兰、鱼玄机和薛涛三人既然不可忽略，其他如刘媛、刘云、鲍君徽、崔仲容、道士元淳、薛缊、崔公达、张窈窕、程长文、梁琼、廉氏、姚月华、裴羽仙、刘瑶、常浩、葛鸦儿、崔莺莺、谭意哥、户部侍郎吉中孚妻张夫人、鲍参军妻文姬、杜羔妻赵氏、张建封妾盼盼、南楚材妻薛媛等，也都能写华美诗文，是才华与容貌兼美的女诗人啊。
或望幸离宫①，伤宠后掖②；或以从军万里，断绝音耗③；或祗役连年④，迢遥风水⑤；或为宕子妻⑥，或为商人妇。花雨春夜，月露秋天，玄鸟将谢⑦，宾鸿来届⑧；捣锦石之流黄⑨，织回文于缃绮⑩；魂梦飞远，关山到难。当此时也，濡毫命素⑪，写怨书怀，一语一联，俱堪堕泪。至若间以丰丽，杂以纤秾⑫，导淫奔之约⑬，叙久旷之情⑭，不假绿琴⑮，但飞红纸⑯，中间不能免焉。尺有短而寸有长，故未欲椎埋之云尔⑰。
【注释】
①幸：指得到封建帝王的宠爱，或指封建帝王到达某地。离宫：古代以离宫六星为天子别居，故以离宫借指帝王临时休息居住的宫室。
②后掖：即后宫。
③音耗：音讯。
④祗（zhī）役：敬奉差遣。
⑤迢遥：遥远貌。
⑥宕（dàng）子：离乡出游的人。
⑦玄鸟：指燕子。
⑧宾鸿：鸿雁为候鸟，秋至春去，有如宾客，故称宾鸿。
⑨锦石：有纹理的石头。流黄：黄色的绢。
⑩回文：指回文旋图诗。前秦时，苏蕙织锦为回文旋图诗向远方的丈夫窦滔倾诉相思之情，见《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传》。缃绮：颜色浅黄的丝绸。
⑪濡毫：沾湿毛笔。命素：命人拿来素绢。
⑫纤秾：纤细秾丽。
⑬淫奔：指女子不按照礼法与男人私自结合。
⑭久旷：指已达婚龄的男女长时间没有结婚或久已丧偶。
⑮绿琴：即绿绮琴，相传是汉司马相如的琴，司马相如有琴挑卓文君私奔的故事。
⑯红纸：即红笺，一种精美的小幅红纸，多做名片、请柬或供题诗词用。《开元天宝遗事》载长安平康坊为妓女所居，侠少多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渊薮”。
⑰椎埋：谓杀人埋尸，这里比喻埋没，意谓埋没这些女诗人，跟杀了她们埋起来一样残忍，是辛文房对女诗人的同情。
【译文】
有的盼望帝王能够临幸离宫，而为他宠幸后宫伤心；有的因为丈夫从军在万里之外，音讯全无；有的丈夫连年为国家在外差遣，远远地隔着风波；有的是游子的妻子，有的是在外经商的商人的妻子。落花如雨的春夜，露湿月色的秋天，燕子将要离开之际，鸿雁又要到来之时；在有纹理的石头上捣着黄色的绢，在黄色丝绸上织着回文诗；梦里魂魄飞到远方，遥远的关山难以到达。每当这些时候，打湿毛笔，摊开素绢，写下幽怨，抒发怀抱，一句话，一联诗，都能让人落泪。至于其中夹杂着丰满艳丽、纤细秾丽的内容，诱导出男女私自结合的约会，传达长久独守空房的幽情，不需借助绿绮琴，只需要传递红笺纸就能传情，这也是不能完全避免的啊。尺有所短而寸有所长，因此也不想把她们埋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