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示弱的小兽
县主让碧蕉取走衣裳后,却也没个说法。
郑令意沉得住,一句都没问,郑秧秧更是半个字的没有提。
蒋姨娘快到临盆的日子了,郑令意同碧蕉说了一声,带了些糕点回西苑去看蒋姨娘。
这事儿,碧蕉也报给了县主。
县主拿起郑令意绣了一半的金鱼儿瞧了一会,随手拿过茶几上的一把金丝剪子绞指甲,道:“倒真是个好孩子,从前老四和老九在我跟前伺候的时候,从没提过要回去看看姨娘。”
碧蕉小心翼翼的接过她手里的剪子,捉住县主的指尖替她修剪起来,轻道:“也是因为她的姨娘快生产了,十五姐儿放心不下。”
县主略叹了一口气,道:“那丫头是个有心眼的,合该操心些,你瞧瞧这满院子的姑娘,小子却没几个。”
“前个听国公爷的话音,很是盼着两个姨娘的肚子呢。”碧蕉绞完指甲后,又取了小毛刷和杏仁油。
县主慢悠悠的说,“能不盼着吗?也不他成日里教导的孩子可都是人中龙凤。容岸、容礼、容尚,三个加一个都比不得旁人。”
她垂眸瞧着蘸了油的毛刷一笔一笔的画在指甲上,指甲变得油亮润泽起来。
“县主。”郑秧秧盈盈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蓝玉香炉。
如兰花般清浅的香气渐渐在室内飘散开来,令人心旷神怡,仿若置身于空谷幽兰之境。
“这就是你这几日调的香?”县主往鼻端扇了扇风,道:“不错。”
“谢县主夸赞,县主若喜欢,我可月月为县主调制。”郑秧秧将这香炉搁在一旁,走到县主右侧的位置上坐定。
“那倒是不必了。”县主对香粉的兴致向来很淡。
她睇了郑秧秧一眼,叹她容貌清雅可人,若是个嫡女,只怕早早就有人家惦记了,想来也是有几分可怜。
县主想了想,道:“待你出嫁,我会给你添一份嫁妆。”
听到这话,郑秧秧自然是高兴的,县主这番允诺于与她而言还不够。
她羞涩一笑,又带着几分黯然,道:“三姐姐和六姐姐还没嫁人,轮不到我,便是轮到我了。我的婚事,大抵也配不上县主您的嫁妆。”
头一句话还没什么,后一句话便有些过了。
县主微微直起身子,离郑秧秧远了一些,她尚未觉察,见县主没有表态,只好自说自话,道:“十五妹哪儿去了?”
碧蕉回道:“回西苑瞧蒋姨娘去了。”
“到底是孩子,在别处住不惯呢。还是总想着回去。”郑秧秧浅笑着,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县主纳罕的睇了郑秧秧一眼。
‘从前不觉得这丫头惹人厌呀。怎么如今这话里话外尽在挤兑自家姊妹呢?几个嫡姐也就罢了,一个庶妹,也值得这样明里暗里的给她使绊子?’
郑秧秧到底是年轻了些,心性又不似郑令意那般沉得住,在县主跟前说多错多。
这香炉里的香饵渐渐烧完了,郑秧秧起身想再添一些,却被碧果阻止了,“九姐儿,哪有这样用香的?烧了一炉,要静一静再烧,若是想起甚浓,反倒闻不出来了。”
碧果经年累月的在县主身边,看得多也做得多,若是与小姐们站在一块,气韵也是不输人的。
郑秧秧觉得有几分难堪,勉强的笑了笑。
庶女的份例里虽也有香,但份量很少,只是充充门面罢了。
郑秧秧哪里知道这点香的规矩,就连她调的这盅香,还是从万姨娘那偷师得来的方子。
前日她在房中试的时候,郑令意就闻出来了,只是未点破。
郑令意从西苑回到小筑,一进门又闻到了这股子香气。
“姐儿回来了。”碧蕉端着剪子等一应物件,一转身就瞧见了郑令意,下意识道。
这话口吻平平常常,却有一种随和亲昵的感觉。
郑令意灿然一笑,点了点头。
在县主跟前养了这些时日,郑令意倒是活泼了许多。
郑秧秧将她的笑颜看在眼里,只觉胸闷,忙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县主扬了扬手里的小金鱼,道:“你绣的这是金鱼还是鲤鱼?”
郑令意鼓着脸上前,十分自然与县主笑闹。
“你姨娘如何了?稳婆可去瞧过了吗?”县主随口道。
郑令意下针的手一顿,郑秧秧也看了过来。
“稳婆?汤大娘吗?”郑令意懵懵懂懂的问。
“是,县主问的就是汤大娘。”郑秧秧连忙插话道。
“唔,姨娘说她昨日来过了,也在府里住下了,左右这两三日,姨娘就要生小妹妹了。”郑令意低着头,说话也有些含糊。
县主见她东一针西一针的,将金鱼戳成了一条红目的鰟鮍,便道:“没这心思绣花,就别浪费针线了,替我读书吧。”
女孩甜糯的声音叫瑞阳县主觉得十分温暖。
她膝下就两个女儿,如今都成了婚。
夫君邱斐在礼部挂了个闲职,虽无独到建树,可对她一贯很好,从成婚那日至今,种种要求无有不依的。
府中只有一个老姨娘,同样只生了个女孩,如今也已经嫁人了。
县主之所以每年夏末秋初之际,定要来国公府小住几日,也是因着这段时日,邱斐需得回乡祭祖,府中更是无人。
县主在人前虽不肯承认,但实际上心里时不时也会觉得寂寞。
郑令意看出了她眼底的寂寞,今日回了一趟西苑,更叫她坚定了心里逐渐成型的一个念头。
轻且缓的读书声,让县主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直到第一缕秋风从侧窗里吹了进来,在她耳后淘气的逡巡了片刻,激的县主醒了神。
一抬眸就瞧见碧果正拿着一块薄毯,蹑手蹑脚的准备给自己盖上。
碧蕉和郑令意两人,不知何时也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碧果在碧蕉脑门上轻弹一下,她惊的倏忽起身,把郑令意也弄醒了。
郑令意眼里拢着一片迷迷茫茫的雾气,不知身处何处,望着县主就唤了一声,“娘亲,什么时辰了?”
众人皆是一愣,郑令意眨了眨眼,眼神恢复了清明,顿时脸色一白。
碧蕉只觉得郑令意口误颇为可爱,没想到其他地方去。
碧果看着郑令意瞬间煞白的小脸,忐忑的睇了县主一眼。
县主用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清的神色看着郑令意,似有些许怜爱,可话说出口,却是严厉的。
“你私下唤你姨娘为娘亲?”
郑令意当即摇了摇头,小声道:“姨娘不许。”
县主张口欲言,却听郑令意继续道:“我只在心里偷偷叫。”
这老老实实的样子,不知道该说是愚蠢,还是坦然不设防。
“即便是偷偷叫,也是不许的。”县主再度开口,语气却也和缓了许多。
郑令意乖顺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她虽这样说,却低下了头,一滴眼泪砸在大拇指上,她慌忙将手往衣服里藏,却听县主道:“怎么,委屈了?”
郑令意抬起头,慌忙道:“不委屈。”
一边说,眼泪却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挤出来。
她又急又气,慌里慌张的用手去擦,擦到一半,却又僵住了手。
县主望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无辜泪眼,温柔的伸手将郑令意挡在脸庞前的手拿了开来。
黄粉被泪水沾湿,又是搓又是揉的,早已糊作一团,已经是露馅了。
县主用帕子沾了茶水擦了她一半的脸,露出原本白净似雪似玉的肌肤。
县主索性将郑令意脸上的黄粉都擦掉了。她伸手戳了戳,简直像一块嫩豆腐。
小女孩不自觉的颤栗着,怕极了。
“县主。”碧果瞧着郑令意脸上的变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先敷着黄粉的时候,虽在如云的美人中不起眼,但一句小美人坯子,还是担得起的。
如今露出这张好皮子,就像是蒙尘的珍珠落在了溪水里,冲涮干净后,在一众鹅卵石堆里,叫人一眼就能瞧见。
小兽露出了自己最脆弱柔软的腹部来体现臣服,只为了祈求怜悯。
可她不知道,得到的会是庇护还是獠牙?
“你呀,你呀。”县主拧了拧郑令意的脸颊,轻道。
她眨了眨眼,又落下两滴泪,像荷花瓣尖的露珠。
“别怕。”县主轻道,“我不会告诉你嫡母的。”
郑令意顿时咳了两声,长出了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此时,郑秧秧取了点心回来,一进屋却只见到碧蕉一人。
县主和郑令意皆不知去向,她勉强笑道:“县主和妹妹呢?”
“厅里今日风大,县主和姐儿进屋去睡了,九姐儿也回房歇会吧。在日头下来回走这一趟,也是累坏了吧。”
碧蕉一贯是不会说这些客套话的,这一番话说下来,倒像是碧果借了她的口。
郑秧秧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想不出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郑令意与县主亲密了许多。
虽说郑令意还小,便是县主乐意给她添妆却还需等上几年。
但郑秧秧在鲁氏跟前委曲求全才得了来县主跟前伺候的机会,在县主跟前辛苦伺候了这么些年,到头来要被旁人分一杯羹,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她这厢刚答应碧蕉回房休息,转身却出了小筑,朝安和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