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古街的家
南研漫步走过古街。
古街的老楼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只是裂痕已爬上了雕花的门窗,雕花的门窗已不再鲜亮,鲜亮的名堂已织上了蛛网,若在春光灿烂的日子里,阳光透过雕花的门窗,映在名堂的地上,还可窥见老人安详的脸庞,亦可闻到扑鼻的酱香。
每座幽深阴凉的老楼,在当地老人们的眼中,既可以是一个家族盘根错节的宏大叙事,也可以缩写为攀缘在雕花窗台上,那几支破碎的缠枝蔷薇。
他们将这种思想观念通过耳濡目染的方式传递给下一代的孩子们,而南研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老楼记载着他的童年,记载着他的梦幻。这里是他的家,从他出生的一刻起。
前方是一大片的梧桐树林,正值夏季,整片梧桐树犹如绿色的海,蓬勃而丰盈,但凡有风吹过,整片的枝叶有如万马奔腾之势,在风的呼啸声中缠绕着、撕扯着、狂叫着,那氛围、那气势、那悲壮仿佛回到了荡气回肠的古战场。
每逢夏夜,老人们都会搬着马扎来此乘凉,老旧的收音机里播放的是他们那个年代耳熟能详的曲子,草扇轻轻扇,蝉玩命地叫。
穿过这片树林,一座低矮破旧的老楼危危立在陌旁,炊烟从几户人家破旧的油烟机中袅袅升腾,宛如一条条扯不断的舞动的白绫,缓缓攀上云端,将它无声包裹。
24号楼,一栋青砖外墙的老楼,已经说不清它的年代了,但这里的确是南研的家之所在。
整栋楼的采光效果并不好,即使是在白天,狭小的楼道里依旧是灰茫茫一片,靠着白炽灯的尽力扑闪才能获得一丝光亮。
三单元402室,那扇逝去年华的古旧木门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各式各样的小广告一层叠一层,贴得飞起,金属名牌已经生锈且泛黄,钉在上面的四个角微微翘起,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唯有那柄金属门把被擦得很干净,映射出南研模糊的身影。
南研插入钥匙,反复转动了好几下才将门打开,他轻声叹了口气,对于这把锁他真的不想说太多,也许是时候换把与这里的一切毫无交集的新锁了。
吱嘎一声,门开了,视野顿时明快了许多。
没有鞋柜,一双凉拖斜乱地摆放在过道口,两室一厅的屋子很简陋却被打扫得很干净,最大的客厅里只有一张方桌和两张掉了皮的沙发,唯一的电器是一台12英寸的台式彩色电视机。
客厅的隔壁是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
卧室空空,除一张木板床和一提行李箱之外别无他物,墙壁泛黄,皱巴巴的海报上人物的表情已经变形,南研迄今为止仅获得的两张奖状也贴在上面。
相比而言,书房则要丰富的多。
书房两侧为书籍书橱,靠后壁是一张双人垫架床,前面窗口放着一张整洁的九斗写字台和一把藤椅,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西方油画。
画中描绘了末日的预兆。
四面八方刮起强劲的风雪冰封大地,没有阳光,世界从此没有了温暖,在刺骨的严寒中,世界充满了猜忌和冲突,战争和恶意支配了世界,全世界的人用矛或剑互相砍杀,血染红了大地,连盾都裂开来,旷野饥饿的野兽为了寻找食物四处徘徊,人们彼此不再宽容体谅或互助,手足相残、父子成仇,在丑陋的竞争中互相残杀,整个世界变得非常不安,罪恶如瘟疫般蔓延。所有施了法术的魔炼和诅咒的束缚也都消失了。
这幅画更像是一部盛大的启示录,南研每每站在画前都会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书房是他的父亲南越的房间,自从南越五年前离奇失踪,这间屋子就再也没有住过人,但南研仍旧按时打扫着这里,就像南越还在他身边一样。
南研将买来的炒面放到客厅的桌子上,用满是油渍与灰尘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因为他已经上了大学,有线数字电视的缴费已经断了近一年有余。
12寸的电视屏幕上只能搜到一个电视台的信号,当地的海州电视台,此时正在播放无聊的午间新闻。
南研一边大口吮吸着炒面,一边抬头看着那两个万年不变的主持人。
尤其是那个经验丰富的女主播,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着知性与智慧。
其中有这样一则新闻占据了头版。
“今天上午,北京时间10时左右,我市西部郊区的一座废弃钢铁厂发生了一起大型房屋倒塌事故。据悉,距离事故发生地点一公里范围内并未有居住人口,所幸未造成人员伤亡。目前,事故发生的原因仍在调查中,想要了解详情请跟进本台的后续报道。”
“又是豆腐渣工程吧。”南研对这一类新闻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看过头版新闻后,南研关上了电视机。他很清楚,排在后面的新闻大部分都是街坊邻里之间因琐碎小事而引发的争吵,看多了,他的脑袋里总会回荡起大叔大妈们互相飙脏话发狠的声音,所以,不看也罢。
面很快被吃完,南研打开手机,点开平日里不怎么关注的微信,根据班长卫启晨的性格,想必高中同学群中一定又有99+的消息了。
果不其然,一则来自《咱们裸熊》三兄弟里叫做Ice Bear的博学北极熊头像的艾特全体成员的消息置于所有聊天框中尤为显眼。
聚会时间是三天后的18:00,地点已经订好,Mr &Mrs Bund餐厅,海州市唯一一家米其林三星法式餐厅,环境高档浪漫奢侈,人均消费不算太高,旁边还有一个高大上的电影院,怎么想这都是一个很不错的聚会地点。
随着卫启晨那句聚会费用我全包的豪言壮语,群里的反响变得空前热烈。
卫启晨的家境很不错,他父亲的公司于一年前顺利上市,生意正值蒸蒸日上,毕业后大家都会喊着宰班长,此人当诛之类的话。
原本他就打算趁着暑假期间请同学们吃顿饭,没想到范老师抢先送来了洲际酒店的邀请函,不过这次他这个主办人的地位应该算是坐实了。
无论如何,南研还是很感激他,这次聚会是因他而起,他为有这样一个可靠的班长而感到高兴。
他查看自己的支付宝账户,剩下的钱应该足够支付此次聚会的费用,表面上是卫启晨请他,但他无论如何都会在事后把钱还给他,毕竟,他不希望欠他太多。
一个字没打,南研便从群里切了出去。
黄衣女孩的头像上仍旧没有出现新消息的红点。
南研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清楚莫琳琳在发完问候短信后是不会再平白无故地找他的,但他就是忍不住去看她的头像一眼。
他在网上曾经看过一篇关于恋爱的文章,里面有一句他记得很清楚:每个人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闯不进去,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你不懂我,我不怪你,只是,你若懂我,该有多好。
可惜的是,写下这句话的作者并不知道该怎样走出这个死角。
大概这个作者在现实生活中也和他一样是个只暗恋不表白的怂到极致的小熊猫吧,就像南研的头像一般,裸熊中名为Panda的死宅熊猫,所谓弱势群体之间更容易产生共鸣说的就是这个吧,南研自嘲道。
另一个头像倒是跳起了红点,裸熊三兄弟中的那只Grizzly的热血灰熊。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脸属于国际大众脸,就算琳琳出国你也不会过时。”并附上了一张挖鼻孔的表情。
“韩飘这家伙......”南研对这句话是又爱又恨。
熊猫对此回复了一连串挖鼻孔的表情,“困了,睡觉了。”南研又说。
灰熊回复了他一个生无可恋的笑脸,下线了。
熊猫随即也下线了。
只有动画中不怎么说话的白熊还在群里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