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终结文明的寒流（上）

雪片大得像上帝寄来的讣告信，在狂风的推动下，像刀子一样刮着。地上的积雪足有两尺厚，林木回来的时候连眉毛都被冻成了冰串子，坐在火炉边，烤干了脸上的冰渣，林木才勉强感觉腿上有了些感觉，心中稍微松了口气，估计要是再在外面多呆几分钟，恐怕整个人都会被冻成冰雕。

林木的上身只有三件衣服，一件保暖内衣，一件毛衣，最外面是一件夹克衫，而下身除了一条牛仔裤和两条秋裤之外，连一根毛线都没有，更别说专业的防寒手套和保暖靴了。屋外的温度已经降到零下三十度，还刮着八级以上的大风，这种温度下，以他目前这身装备，普通人绝对撑不过二十分钟；即使是他自己，像刚才那样在屋外连续呆上一个小时，也冻得手脚发紫，满脸冰渣。

当僵硬的手指传来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就好像血管里流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无数把锋利的小刀，正在一刀刀的撕割着自己的血管一样。林木咬着牙，脱掉靴子和袜子，摘掉硬邦邦的手套，将手和脚都放入火炉边的一盆温水中，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还好，由于身强体壮，没有造成严重的冻伤，可是在这样的暴风雪下，贸然离开的老杨他们，连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擦开一块结了冰的毛玻璃，林木看着外面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觉得说不出的陌生。即使在隆冬季节，林木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可现在还不到11月，红河林场已经找不到一处绿色的生命。

红河林场是一个老牌的国营林场，位落于太行山的南麓余脉，拥有林地面积超过八千公顷，其中80%以上是天然林。林场的林场植被以松树、柏树、桦树等高大乔木为主，由于生态保护得当，除了树木资源外，林场内有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走在密林深处，时常可以看到野猪、狍子、山鸡，甚至黑瞎子。在半个月前，红河林场还拥有一个加强连员工的，可是如今，方圆几十里之内，林木已经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了。

这场暴雪是从半个多月前开始下的，起初大家还以为只是一场陡然入侵的寒流，也没怎么在意。可谁知道雪越下越大，开始还只是夹杂了雨点的小雪，到后来竟演变成了鹅毛大雪。大风一直刮了三天，三天之后，林场和外界的联系便彻底断绝了。大风吹倒的树木压断了电话线，暴雪有摧毁了无线通讯系统，厚厚的积雪将林场与外界联络的道路阻断，守着一片广袤的树林，林场的一百多名员工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孤岛之上。

第四天开始，似乎雪变小了点，但救援队伍还是不见踪影，于是林场出现了两派意见。一些人认为，这么大的大暴雪，受灾的地方肯定不少，救援队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这里，林场人应该尝试着“自救”。最近的小镇距离林场只有十几公里，只要能够逃到那里，就安全了。而另一些人却认为，应该再等等看，冰天雪地里，徒步行走十公里，那和送死没什么分别。

两派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林场每天都有人逃跑却是不争的事实。逃走的人是否获救不得而知，但逃跑的行为却在众人的心里面压上了一块石头。

大雪仍然在下着，虽然断断续续的，却一直没有停过，每天都有被冻伤甚至冻死的人，救援队一直没有踪影，执意坚守的人越来越少。两周以后，林场经理老杨无意间找到一部古老的收音机，一群人围坐在收音机前，听到了一个让人无比震惊的消息，成为压垮众人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广播里，人们终于知道，这场是一场席卷全球的末日暴雪，从维多利亚岛到密西西比河，从胡夫金字塔到狮子凯旋门，除了少数靠近赤道的地区之外，无论是春意盎然的南半球还是秋高气爽的北半球，全都被这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雪所波及。

地球被上帝放进了冰箱里，人类创造出的现代文明在大自然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厚厚的积雪首先摧毁了人类的农业，严寒冻死了大部分的农作物，导致大面积的农田绝收。紧接着，各种交通工具也相继失陷，飞机停航、公路停运、铁道罢工，连许多大型货轮也由于天气急剧恶化而不敢出海，人们逐渐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随着交通的瘫痪，能源也出现了严重短缺，暴雪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全球百分之三十的地区出现了电力中断的情况，由于事先缺乏充分的准备，许多缺衣少食的平民在严寒中冻死。接下来，通信也出现了故障，连续的暴雪摧毁了大部分的通讯设施，导致电话、互联网纷纷失灵，人类的受灾信息没办法传递出去，哪怕是相邻的两个城市，彼此之间也互不知晓。

粮食短缺、衣服短缺、能源短缺、药品短缺……大量的财富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人类积累了几千年的文明，却在两个星期之内被打回原形。关于这场末日暴雪的成因，科学家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宇宙伽马射线爆发波及地球而引起的，有的说是新仙女木事件的爆发引起的，但是不管怎样，面对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即使最乐观的科学家，也只能很无奈的表示，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恶劣的天气不但将继续下去，还很有可能会进一步恶化。

一个星期以后，芬兰、挪威、瑞典、冰岛等北欧国家与人类社会彻底失去了联络。又过了两天，包括伦敦、柏林、莫斯科等大城市在内的高纬度地区纷纷告急。随着英国皇室的座机在风暴中遇难，各国政府才醒悟过来，人类已经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要想继续生存下去，各种力量必须要联合起来。

于是，在军队的护送下，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逐渐往低纬度的热带地区转移，期待在非洲、南美洲以及亚洲南部等地方建立新的，不分种族，不分信仰，属于全人类的政权。但这是一个极其浩大的工程，尽管有军队的护送，却依然显得力不从心。

政府通过无线电，不断向全国各地传递着由军队看守的救援点的位置信息，希望听到广播的人能够自发南下，以期望能够躲过这场致命的寒流。这场转移早在五天前便已经开始，而红河林场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不能再耽搁了，赶紧转移！”林场场长老杨斩钉截铁地说：“咱们人多力量大，上百号大老爷们儿一起努力，就不信连这点路都走不了！”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虽然已经过去五天了，不知道救援队是否还在原地等待，但如果去的话，总有一线生机，而留在这里，只能坐以待毙。大家都开始忙着准备逃生的物资，衣服、食物、工具、武器……林场别的东西没有，就是木头多，大家齐动手，每人做一副雪橇，就不信走不完这段山路。

可是，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离开的，当林木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诉老杨以后，老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要留下？”

“是的。”林木点点头。

“为什么？”老杨紧紧盯着他：“刚才的广播你也听到了，世界末日到了，爷不顾仔，爹不顾娘的，没有人来救你了，眼看着冬季来临，气温会越来越冷，你留着这里，除了死得晚几天，还有什么意义？跟咱们一起走吧，老杨哥带着你，大家相互扶持，只要我有一口气，好歹也能让你得个全尸。”

“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总有种感觉，留在这里，要更安全一些。”林木说。

说到感觉，老杨也没办法反驳他了。红河林场上百号老少爷们儿，只要在这林场呆上三个月，老杨就能把你摸得精透，可惟独这个林木，让他一直摸不着头脑。

林木是半年前来到红河林场的。当时相应上级要求，林场进行体制改革，所有新招聘的护林员都要求大专以上学历，可是林木来应聘的时候，只拿了个破破烂烂的初中毕业证，按理说，文化程度太低，他无论如何是进不了林场的。

可不知为什么，老杨看到林木的时候，总感觉这个人很特别，平时很沉默的样子，但偶尔回看你一眼的时候，眼中精光四射，仿佛浑身都是力量，让人从心眼儿里喜欢。文凭？不就是一张破纸吗，大街上到处有卖，一百块钱一张，还附赠论文一篇——护林员又不是坐办公室的小白脸，方圆几十里找不出个母鸡，整这些漂亮的给谁看啊。

于是老杨大笔一挥，直接把他的学历一栏上填个专科，破例把他收入门下——作为林场的直接负责人，老杨这点小权利还是有的。

林木进了林场之后，表现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既没有对老杨表示特别感谢的意思，也不喜欢和别人交流，每天只是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其他时间就喜欢觅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一个人呆着。别人看他不说话，有事儿没事儿总爱拿他取乐，若有谁在别处受了委屈，也喜欢欺负欺负他，找回自己的尊严。林木却不急也不恼，不管谁欺到他头上，都一笑置之。

老杨看不过去了，便把他拉到一旁悄悄嘱咐：“小林啊，做人不能太老实，否则总被人欺负。你看那些猴崽子耀武扬威的样子，那都是虚屁憋的，下次要有人敢欺到你头上，把他揍一顿，保准以后没人敢放屁！看你这一米八几的壮实个儿，打架应该不怕吧？”

林木只是淡淡的笑笑，笑得云淡风轻，笑得老杨心里憋屈，“都是同事，也没恶意，不需这么认真的。”

老杨气得摇头晃脑，扭屁股就走，心中暗自感慨，天生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没胆的怂人。

老杨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可是两天以后，老杨知道，自己真的看错了人，而且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