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最近五年，我做了很多件黑色T恤，背后都印了一组白色的字：“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应该已经超过两千件了。我自己穿，也发给同事穿，还作为校服发给了参差咖啡梦想学校的每一个学员。令我有点惊讶的是，大家不但没有对这件看起来有点奇怪的T恤有丝毫反感，反而都表示很好玩，喜欢。

我敢肯定，他们并没有都看过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篇文章讲的是小波当知识青年下乡劳动期间遇到的一只与众不同的猪。说它特立独行是指它从来不愿接受人的管制，拒绝被人阉割，也不愿意成为种猪被逼着天天交配。小波和其他一起的知识青年都很喜欢这只有性格的猪，尤其是小波，不仅喜欢，还心存敬意。因为他说他见过了太多一心想设置别人和甘于被人设置的人，心生反感。

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可能已经不知道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怎么回事了。其实就是小波反感的成千上万的年轻人被人设置，被人安排远离城市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经济学角度来讲，当时的政策就是把大量无所事事的城市失业青壮年安排到农村去，缓解城市的就业和治安压力，毕竟在农村种什么吃什么。小波就是这千千万万年轻人中的一个。当时十几岁的他肯定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显然是不乐意这样被安排到远离家乡几千公里外云南的一个国有农场，好好的上学年龄不让上学天天得去干体力活。

多年以后，有人说小波文章里的这只猪可能根本就是小波杜撰出来的。他的意思是，猪在没有人来驯养他们之前，猪难道不知道怎么生活，怎么繁衍？怎么人一来，就对猪们做出它们不愿意的强行安排，搞得猪们生不如死。对动物如此也就罢了，有些人还特别喜欢去安排别人，小波离世都快二十年了，你们看看周遭，这样喜欢安排别人的人是不是还有很多？

从参差咖啡梦想学校五年来生源不断的情形来看，我感觉，当然也是希望和乐见的情况似乎有了一点好转。毕竟五年来，近两千人来学习开咖啡馆，想做这么明显很小众的生意。他们显然不会是被安排来的，年纪大些的学员肯定是自己的选择，即便年轻一些二十出头的学员，至少也是自己有了选择后得到了长辈的同意。从这个结果来看，社会进步还是明显的。就像刚才说的，即便有人不太清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的典故，也没有对T恤上画着一只猪而提出什么异议，因为大家至少认为“特立独行”不是个贬义词。

还有一个喜人的发现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开始学会自嘲了，他们都敢于称自己是“穷屌丝”“脑残粉”了，所以，加了“特立独行”这一褒义定义的“猪”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儿。何况如果在网上搜来小波这篇文章看了之后，大家也会同意小波的看法，这只猪还挺有范儿的。在我看来这是这一代人更自信的一种表现，要知道上一代人乃至再上一代人绝不会答应背后背着一只猪四处招摇，他们一定觉得这只猪是对自己的侮辱，他们发怒的起因常常都是“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针对我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他们普遍不自信，而且有被迫害妄想症。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是某个历史时期的产物，这里就不展开说了，反正我能够用自己的心理活动做个旁证，这种病是存在的。好在遇见小波之后，通过满世界旅行和看杂书的习惯，我已经基本痊愈了。

顺便说明一下，从这篇文章开始，之后大部分文章的标题都是王小波写过的。把这些标题借过来就是想偷懒，我发誓，绝没有一试高下的想法。在这里诅咒发誓，我甚至都觉得多余。我自知没有什么写作天赋，所以从来都说自己是在写字，没有在任何场合用过一次“写作”二字，常看我微博的人可以为我作证。

这样一次大胆的尝试，有赶鸭子上架的成分。太想写这本书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展开。突然想到，小波如果还活着，现在也不过近70岁，想必他一定对原来观察过的现象、思考过的问题有些新的观感。遗憾的是，他毕竟不在了。于是我突发奇想，何不斗胆就这些现象和问题做一些延续性观察和思考。二十年过去了，那些现象还在不在，是有所改进还是更糟了，原来的思考还有没有现实意义，这的确是萦绕在我脑海中很久的一些问题。答案，其实到现在我心里都是模糊的、不确定的、左右摇摆的。从小波离世十周年开始憋到现在，有话想说是肯定的，反正，当一切都“开始了”以后，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我现在只是有点怕死。刚才这句话也是小波说的，我喜欢。不管了，明天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