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代序:斯芬克斯之谜
三年前,我到了古希腊,这个人类文明和智慧的摇篮。
在距离雅典150公里的福基斯帕那索斯山脚下,那座兴建于公元前9世纪,1987年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著名德尔菲神庙遗址前,我被刻在阿波罗神庙上的那句留给后世和人类的箴言所震撼:
认识你自己(Know yourself)!
确实,我们知道自己是谁,却未必真正了解自己;有时候,离我们最远的,也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不妨让时光穿梭回两千多年前。
有一天,古希腊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听学生们说他聪明,自个就不信,因为他心目中的聪明,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自知。为此就和学生们去雅典街头,交结三教九流,看他们是否有自知之明。回来后很遗憾地说,如果你们认为我聪明,恐怕是因为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知道自己无知,别人却连无知都不知道。
而在他之后的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也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很无知。”
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在遥远的东方文明古国中国,也有两位智者呼应着他们的真知灼见,只是语言更加简洁。
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子说:
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
意思很明确,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那才是明白人;不知道,却还以为知道,就是个糊涂人。
孔子,这位名列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首的中国杰出思想家和教育家,也想过这个问题,见地当然不凡: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一句话,说的是所谓真正的智慧,就是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这些东西方圣哲,在用穿越时空的智慧,共同聚焦并且试图破解着人类自身面对的课题——斯芬克斯之谜!
斯芬克斯之谜,出自雅典三大著名悲剧作家之一索福克勒斯的寓言《俄狄浦斯王》。斯芬克斯是希腊神话中一个长着狮子躯干、女子头面的怪兽,当年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上,向过路人出一个谜语: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如果猜错,就要被害死。然而俄狄浦斯猜中了谜底是人,羞愧的斯芬克斯跳崖而死。
于是,斯芬克斯后来就被喻为谜一样的人,按《尚书》中的说法,叫做“人心惟危”,用通俗的话说是“人心似是海底针”。
从个体的人,到相关的族群,乃至人类,你可以了解这个世界,却未必认识自己。
不然你就很难理解,20世纪中叶,亚洲国家中率先了解和把握世界大势,进而迅速脱亚入欧,走上现代化之路的日本,何以如此缺乏自知之明,以它如此狭小的国土面积,有限的人口以及十分贫乏的自然资源,竟然就做起了称霸亚洲,乃至挑战西方强国的白日梦!先是偷袭珍珠港,后在中途岛和老美在海上决斗,十足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结果,把自明治维新以来好不容易积累的家底输个精光,几乎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
这并不是零星的个案,只是人性的不自知所导致的悲剧之一。
似乎真的不可思议。
两千多年前,东西方无数智者对人自身,尤其是人性的善恶美丑以及复杂变化就开始了漫长的思索。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主要关注的也是人自身的修行和完善。孔子之所以感慨“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把修身,作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提,着眼点和立足点就在这里。西汉王朝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学说成为占据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德行举止也渐成后续朝代臧否人物的根本标准,并为历代统治者及士大夫阶层所认同。官员无论职位高低,都必须是道德表率,明朝的政治强人张居正,就是因为没能守丧尽孝,成为他后来的一大罪状。但是,这也只是一种教化之道,很大程度上要靠人的自觉和悟性,并不是一种制度化的硬约束机制。事实上,古往今来就有许多饱学之士沦为无耻之徒,如唐代以“口蜜腹剑”著称的宰相李林甫,清代乾隆时权倾朝野德行不端的内阁首席大学士和领班军机大臣和珅,都是以士族败类的结局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到了现代社会,科学理性日益昌明。英国的斯图尔特·密尔、亚当·斯密等经济学家从现代经济学原理上,剖析人与生俱来的自私本性。心理学方面则先有美国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后有亚伯拉罕·马斯洛,都从本能和需求上对人性进行断层式分析,并且认定一般情况下必是如此。一些文学大师,如俄国的列夫·托尔斯泰、法国的维克多·雨果、英国的威廉·莎士比亚以及我们中国的鲁迅,则是通过他们的作品和人物,展示出人性的善恶美丑。而在世界上影响最大的,还是美国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人类心灵导师的戴尔·卡耐基。他博采众家之长,专注于人性的优长和弱点,以通俗易懂的笔触和案例式分析,从人际关系的角度和成功学的高度,来解剖人性的利弊得失。其著作风靡全球,被誉为成功励志经典和“人类出版史上的奇迹”。
但是,客观地说,相比于现代医学,特别是解剖学、病理学和影像学对人的自然生理状况的透析和把握,人类对自身世界及其错综复杂的变化,以及人性的优点和弱点的认知上,还是落后了许多。个中缘由,在于肢体之病易明,心中之情难断。所以世界各国,无论政界还是商界,均知选才用人是事业兴衰成败的第一要务,但都还停留在感知的水准,也许清楚所需和标准,却无法借助现代科学技术手段解决问题。不然你就很难理解,现代西方的所谓民主政治何以风光不在,且逐渐沦为民粹泛滥、效率低下的代名词,原因之一是套路依旧,手段未及更新。
18世纪英国杰出的哲学家、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苏格兰启蒙运动和西方哲学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大卫·休谟,28岁时出版了他自认为最重要的一部著作《人性论》,不但未能引起期望的“轰动效应”,面对的竟然是“死在印刷机上”的悲凉,而且成为他谋求爱丁堡大学伦理学和圣灵哲学教授的绊脚石……此种艰辛境遇,几乎使年轻的思想家休谟精神崩溃,以致不得不放下宏图理想,被迫去过凡夫俗子的生活。
可见认识自己,对人类来说是多么的艰难而富有挑战性!因此它就永远镌刻在德尔菲神庙上,作为留给我们的一个世界性的永恒话题。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意志之所以扮演了始作俑者和战败国的双重角色,其动机除了国力崛起的自我膨胀和屈辱复仇等情绪化的因素之外,根源还在缺乏基于常识、常理和常情的自知之明。不然德国就不会先后在英法和苏联东西两线开战。日本在占领中国东北,称霸亚洲后,依然欲壑难填,竟然突袭珍珠港,逼得美国出手参战。活生生应了一句西谚:“上帝要让它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中国当代诗人顾城有名诗句: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遗憾的是,眼睛都是朝着外面看,越看越觉得人家渺小,自己相当崇高,还经常是越看别人越不顺眼。
眼睛看不见自己,是人类有生以来的天然缺陷,还是造物主的责任?
现在,人们热衷于人工智能,实质上是对自身无能的一个嘲弄,说明人类几千年进化到了一个天花板,也证明人依靠自己认识自己,完善自己,恐怕是到了一个极限。但是我们必须有足够的自信,人毕竟为万物之灵,最宝贵、最重要而且是取之不尽的一种资源恰恰是人类自己,潜力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我们有必要,实现人类自我认知上的一场新的革命!
这一点,现代人真的感愧良多。我们主要的精力基本是“外向型”,过多地放在了资源的开发、财富的积聚、无度的挥霍方面,而忽略了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和社会进步条件下,对自身的完善和提高。
有鉴于此,笔者感慨之余,常思个中缘由,欲以中西文化之双重视角透视人性奥秘,从甲子沧桑岁月所见所闻来品味人生。然才疏学浅,只是就人与生俱来、人性之长短的某些方面和片段略抒己见,也给自己一个反省和提升的机会,并愿与读者分享。如有所启发,或以为借鉴,则聊以自慰;如能抛砖引玉,那是意外之喜;至于确否或获认同,也是见仁见智并不以为意。
真的感恩,此生遇到了如此美好的时代,能够想自己之所想,及自己之所及。还要感恩自己,有这么健康的身体和充沛的精力,能让我经受这么富有挑战性的思想磨砺。更要感谢我的妻子王蓓,玫琳凯中国第120位首席,以她的青春活力和对事业追求的激情深深地感染我,还有她对我仅有的这么一点点“特长”的看重和激励,使我走出失落和自卑,重新拥有坚定和自信,时隔几十载从官场回归著述的老本行,不至于因懈怠无求,而荒废美好珍贵的人生。也要感谢朋友们所给予的支持和关心,在此一并表示衷心感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是为序,更愿以此期待于来者。
笔者2018年5月于美国
密歇根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