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拖延症的丈夫
说来黄昏漫长
惟檐下蜘蛛
暗影里织网忙
诊所的生意一到夏天就惨淡起来。
鬼灵精冬夏在街上扭伤了脚后，躺家里养伤，闲来无事，帮丽卿出主意，想出了一个“森林溪地禅修瑜伽”概念治疗模式。
“看过《水知道答案》么？我们生活的地球上70%都是水，而我们的体内70%也都是水，这就说明水对我们的身体有着极大的安抚力。简而言之，只要我们做到人与大自然的水平衡，人与自我的水平衡，那么焦虑啊紧张啊什么的，就迎刃而解了。人类之所以得病，就是坏情绪攻击了免疫系统。”
“所以，你的训练营应安置在干净清爽的原始森林深处，要临着潺潺的溪水。参加训练营的人，我跟你说，手机一律禁用，过回纯天然原始人时代。时间呢，一周为宜，LAGOM[7]训练营的人，除了不许用手机，其他干啥都行。不过瑞典人爱看书，所以估计也不会无聊。哦，对了，瑜伽么，你的那套西藏五式，就很应景。也可以多加两式，凑够七式，就可以叫‘水平衡七星北斗瑜伽’，要有玄幻感，也契合训练营‘水’的主题。”
冬夏崴了脚，伤筋动骨一百天，过了大半个月，脚踝才见着消肿，慢慢好起来。这大半个月人民大学缺的课，她推荐了可可去代替自己。
夏日一到，阳光就成了治愈抑郁症以及缓解紧张焦虑症最好的良药，也是心理诊所生意最惨淡的时候。看见一天到晚没几个客人登门，百无聊赖，她躺在沙发上，给丽卿的生意出主意。
“现在的人，两分钟手机不在身边，就觉得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一周不用手机，会死人的吧？”丽卿不信任地看着她，一边追剧，一边漫不经心地听冬夏天马行空的发散思维。
“要想赢就得反其道而行之，你要引导现代人的特性，人越要怎样，你就越不要人怎样，这样才能激起人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嘛。来瑞典这几年我算是发现了，瑞典人的确是被优越的社会福利制度惯坏了，从摇篮到坟墓，政府包办的一生！这话还真没错。在地球上其他人还在辛辛苦苦往云端爬的时候，这帮人一出生就在云端上，不愁吃、不愁穿，医疗免费、教育免费，基本生活保障根本不用愁，也就是说，作为人生活的最大动力，欲望都没有了，他们还要挑战什么？没有什么可挑战的啊！所以，只能挑战自己啦！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国外有那么多作死的人——那都是挑战自我的先驱者。所以，你看啊，现在人都成了低头族，那我们就偏偏要他们向自己挑战，口号就是：抬起头，迈开腿！”
“点！掐到点了！”从起初的漫不经心，到越来越竖起耳朵听，到最后一句，丽卿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给冬夏竖了个肯定的大拇指。
大好春光错过了，学校也请了假，婉拒了弗洛克推着她去森林公园看樱花的建议，冬夏沮丧地躺在贵妃榻上，将高中时代就追过的高桥留美子的《犬夜叉》总共一百七十六集又看了一遍，外加四个剧场版。在休息调养的这半个月，她为丽卿贡献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主意。
点子就是金钱，深谙市场的丽卿立刻将点子付诸实践，制定好初级方案，马不停蹄开车深入森林考察场地。
选好场地之后，日子定在一年一度的仲夏节，公众节红日子[8]，大家都有假。丽卿还精心做了文案策划，放出广告。结果两周不到，预约的人就爆满。
瑞典就这点好处，没有世俗的眼光，没有人来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只要不危害社会、危害他人，想做什么就放开去做。这兴许就是自由的精髓吧：做你自己，做你自己最喜欢做的事。面对如此火爆的情景，丽卿暗暗吃惊，她没想到没学过心理学与市场学的冬夏，在人与大自然天人合一的理解上，竟有如此的灵性与天赋。
“显而易见，这冬夏是块璞玉。当初带她来瑞典，似乎是我帮了她，但如今这么看来，倒好像是她帮我更多。”丽卿在工作电脑前浏览着灵修营的报名情况，面对长长的一串名单，几乎不敢相信，一遍遍核实每个人的报名信息，生怕有遗漏。
心理诊所开了这么多年，都是平平淡淡地经营，她自己除了诊所的四方天地，从来没想过要把客户拉到大自然中去，而这冬夏，一上道儿就想到了。瑞典人喜欢大自然，这自不必多说，而自己常年锻炼，瑜伽是自己的强项。东方来的哲学与西方朴素的大自然结合，这个思维不得说不妙！
“可见天赋之说还是有的。”她暗自点点头。
因是冬夏的策划，夏日即将来临的训练营开营，丽卿央求冬夏同行，以照顾到不周之处。冬夏学校放假，本来也没什么事，一口答应。
布置稳妥，电脑前坐了一天，丽卿只觉得腰椎酸软，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就接到丈夫安德士打来的电话，问她晚餐准备得怎样了。
接到这样的电话，丽卿的火“噌”地冒了上来。这种不知好歹的提问，不知何时竟已成为日常。今天她不待安德士说完，立刻在电话里没好气地朝他吼道：“你工作一天，我也工作一天，看看你的表，现在下午五点过一分是不是！你刚下班我也刚下班，可惜我分身乏术，实在不能给您老人家一边工作，一边预备晚餐！”
“我只是问问还不行吗？”安德士在电话那头委屈辩解。
“这样的问题，你就根本不要问好吧？你明知道我八点半上班，五点下班，就是机器人，也要加点油，休息一下的吧！”顿了顿，丽卿说道，“今天不做饭，点比萨外卖吧！回来的时候顺道去接一下少少，小提琴课五点半结束。”说罢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耶！比萨！”两个一放学一直在楼上打电玩的儿子，此时也是饥肠辘辘，一听到妈妈要叫比萨，开心极了。
“你就不能对安德士好点？不就问你有没有做饭么，至于生这么大的气！你该不会在气我吧？”冬夏看着丽卿，挪了挪身子。
“你在胡想什么！当然不是你了。我是真的真的很生安德士的气！哎哟哎哟哟哟哟哟！”丽卿一边活动僵直的腰，一边用手用力捶着腰眼，疼得龇牙咧嘴。
她指指楼上：“你看看吧！东西乱扔，一天收拾八十回也不行！书、报纸、信件、杂志，到处给我扔！就这一天都够我收拾的，还要做饭、洗衣、吸尘。扔，我打扫，也就罢了！随处丢的东西，还不让我碰。说我乱动移了位置，东西就找不着了！书看了不放回书架，非要东放西放。衣服穿了咱能不能挂回衣柜？不能！椅子背地板上到处乱放！报纸、杂志、信件，咱看了能不能分门别类，该留的留，该扔的扔？不能！八百年前的报纸杂志都要给你保留着！我特么真是！！！”
丽卿一通发泄，说到这里，动了情，眼眶一红，看着窗外，吁了口气，低头揉搓着自己的手：“结婚十年，我累了！”
冬夏勉强站起来，一步一挪移到窗前，拉过丽卿由于常年干家务活和锻炼变得硬而略微粗糙的手，揉了揉，又轻轻按摩着丽卿的后腰。丽卿有轻度腰椎间盘突出症，久坐之后时常感到腰痛。
在冬夏的按摩里，她舒服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情平静下来。
冬夏也知道安德士是极度的拖延症。在丽卿家里，两个人分工明确，比如丽卿做饭，安德士洗锅；丽卿送孩子，安德士接孩子，诸如此类。虽然在照顾孩子上，安德士堪称超级奶爸担当，事无巨细，优秀得无可挑剔，但在除此之外的家务活上，却挡不住他是个拖延症患者，大大地减分。
丽卿的别墅是老房子，厨房跟瑞典王国的地图一样，长而窄，空间仄，一直没有装洗碗机。丽卿做饭，洗碗是安德士的任务。当初他自告奋勇号召丽卿要想想地球的环境和家庭的经济，表示不用买洗碗机，可以手洗搞定。谁知每每餐后洗碗，他的方法并不是及时清洗，而是等：放好一池子水，加进洗洁精，将所有碟子、叉子、锅碗瓢盆，堆得盆满钵满地放进去浸泡，有时一两个钟头，有时半天，有时忘了便是一天。
而每次的矛盾在于，丽卿要急着做饭，可所有的碗筷还小山一般泡在池子里，占着厨房半壁江山。不得已，丽卿只好亲自上阵代劳，一来二去竟成了习惯。扫地、吸尘也是，本来属于安德士的打扫任务，这位大神也是草草了事。明面儿上的灰尘清扫了，可乱扔的东西，该乱扔的还乱扔，该占道儿的还占道儿。丽卿只好亲自返工，二次打扫，这倒让安德士大为不满，认为太太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一个女儿两个儿子，瑞典长大的孩子们，根本不要指望。能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得像样，丽卿就谢天谢地了。所以丽卿最怕的就是每年过圣诞全家一起做姜饼，做藏红花面包，一家人不帮忙，尽添乱。
挂满灯饰的圣诞树散发着馨香的森林气息，壁炉暖暖地烧着，应景的烛台、绣着驯鹿和圣诞老人的桌布、稻草扎成的山羊、欢快的圣诞颂歌，一派热闹祥和，那都是电视上的。现实是，一家五口人七手八脚做完姜饼，做完歪七扭八的“露西亚猫”藏红花面包，现场简直惨不忍睹，面粉、边角料面团、用过的锅碗瓢盆，丢得到处都是。
品尝过亲手烤的姜饼和面包，孩子们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
“等等吧，喝完咖啡就打扫。”
“一会儿啊，看完这几页就来。”
“亲爱的，你已经催我十八遍了！别让我太紧张。”
到再提醒时，这位先生已经在壁炉前的摇椅上睡熟了。
看着熟睡的丈夫，丽卿哪里忍心叫醒他？只好轻轻地给他披上毯子，自己默默去把一切收拾打扫了。
“哎呀，亲爱的，你咋就打扫了呢！谢谢啊！爱你！”
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清洁明亮的厨房，丈夫连忙乖巧地给太太道歉，奉上热吻，再奉上精心为太太挑选的圣诞礼物。丽卿纵有天大的不满，此时也柔软地化解了。
女人，只要爱着这个男人，就是这么好说话。丽卿经历过前段婚姻的失败，对这段婚姻分外珍惜。何况除了拖延症，安德士也没什么别的坏毛病。作为一个六级程序员，资深主管，又能干又顾家，在金钱上也从不和她计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她和女儿少少都很好，丽卿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多做点就多做点吧！”她常常这样想。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来年的夫妻，岁月抹掉了新鲜时光里的卿卿我我，只剩下一地鸡毛的琐事。拥抱少了，热吻少了，家务活却愈发多起来，这不由得不让丽卿郁闷。不知怎么，近几年她觉得自己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有时简直难以控制。
“难道真到了冬夏说的早更期？提前到来的更年期？任何女人，都会被家务活拖垮的吧！”她难过地摇摇头，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