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书店开张
1936年8月,安庆吴樾街上的求知书店正式开门营业。崇仁的革命生涯也正式开始。书店的负责人是汪叶舒,对外称为经理。参与书店筹备和参股的王崇仁仍是天成布店的店员,有职业作掩护。店员有汪蔚林、李尚武、陈昂若(小鬼)、王伯彦(安徽大学学生)等。上海进的新书既有文艺书籍,也有社会科学类的书籍,还有进步刊物,例如《新经济学大纲》《大众哲学》《社会史纲》《大众生活》等。书店除了销售书刊外,还设立了一个“图书租借部”,为手头并不宽裕的青年学生等人士提供图书的租借服务。与此同时,书店还可以为读者代订、代购、代送图书。
由于书店经销的都是一些最新出版的进步书籍,同时服务范围灵活多样,给人面目一新的感觉,仿佛给古老的安庆带来了一股清新的空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心旷神怡,于是,读者之中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每天到求知书店看书的、购书的、托订的、托购的、租借的人便多了起来,人来人往,使面积不大的求知书店显得十分拥挤。几位新店员虽然很忙碌,但心中充满喜悦。读者在购书、读书中接受着爱国主义,甚至马克思主义的教育。团结、抗日、救国成为大家的共同心愿,求知书店成为了安庆爱国青年的一个好去处。
崇仁在工作之余,每天都到求知书店看看,既能了解书店的经营情况,同时自己也在书店读书,包括社会科学的、政治经济学的书籍,《大众哲学》《社会史纲》《新经济学大纲》等著作就是这一时期在求知书店里读完的。快速阅读,不仅使他眼界大开,更让他思想境界得到很大提高。先进文化在滋润着这位渴望知识的年轻人的心田,让他从曾经的迷惘走向清醒,从一个爱国青年到接受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中的剩余价值理论、社会进化劳动创造世界理论等,解开了过去他心中的许多谜团,让他开始懂得资本主义社会剥削制度的黑暗,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终日劳作,依然吃不饱、穿不暖,有的人却可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俗话说,树大招风。求知书店虽然面积不大,但它所起到的作用不小,因此,在开张后约一个月时间,就引起了反动当局的注意。9月的一天,求知书店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叫汪士藻,此人供职于国民党安徽省党部,认识在书店工作的汪蔚林的父亲。他拿着名片,到求知书店转了一圏后,对店员说要见汪蔚林。双方见面后,汪士藻拿出一张书目,对汪蔚林说:书店读者不少啊!卖的这些书有没有禁书?有没有受共党影响?省党部要审查!你按我的书目将书包扎好送到省党部去审查。还说:书店卖卖书就好了,不要再搞什么代购、代订的,你要小心,不要太招摇。因为我认识你父亲,才跟你说这些,你要好自为之。他一直以质疑的眼光看着汪蔚林,用质疑的口吻说话,自然话不投机。汪蔚林此前并不认识汪士藻,见他是国民党省党部的官员,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讲话很慎重,不卑不亢,既不讨好他,也不得罪他、顶撞他。只是说做生意,希望能赚钱,什么书好卖就多进,我们不受什么党派影响。谈话很快结束,汪士藻也匆匆离去。
汪士藻离开后,汪蔚林感到情况不妙,即约了汪叶舒、王崇仁,告诉他俩已经发生的事情,大家商量着对策。根据汪士藻的问话,大家意识到,书店已经给国民党特务盯上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必须作出决定。汪蔚林认为,还是先按汪士藻的要求,将有关书籍打包好送去检查吧。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从上海选购的书都是正规出版物,没有错误。王崇仁则说:特务盯上就让他盯好了,我们的书店这么受欢迎,他们这是眼红了吧,想找个把柄,达到个人升官发财的目的!坚持真理,我们还是要将书店办下去,团结爱国抗日的人士。汪叶舒很同意汪蔚林与王崇仁的意见。他表示一方面按汪士藻的意思送书去审查,一方面书店照常营业,同时告诉店员注意动向,发现可疑人员及时报告,观察一段时间后再作打算。三人商议后便按计划分头去行动了。
汪蔚林按汪士藻列的书目一一将书收齐包好,送到国民党的安徽省党部审查,然而却一直没有下文。看来,国民党当局审查书籍是假,真正的目的是让书店关门,因为他们非常害怕民众团结起来,批评和反对他们的卖国政策。在此期间,求知书店每天都照常营业。隔三差五,有个别身份不明的人到书店来,他们一不买书,二不认真看书,而是盯着来买书看书的年轻人,或看他们买什么书。如果有人小声交谈,他们更是紧盯不放。一次在晚上,崇仁也碰上了,他不动声色,默默观察,直至书店关门,那人才离开。崇仁终于忍不住,嘀咕道:狗特务!
转眼,一个月又过去了,特务对求知书店的监视没有停止。但是,几位年轻人却毫不理会,每天依然开门迎客,欢迎各界人士前来看书读书,订书买书。求知书店仍然是安庆爱国青年最喜欢到的地方之一。在这里,他们能够读到、买到好书、好杂志,结识到好朋友,交流着抗日救国的好主张。
然而,国民党当局的卖国政策依然没有改变,对抗日进步人士和抗日进步力量的控制与压迫更是变本加利。九月的一天,九江方面传来消息:九江“九一八国货商店”被九江的国民党警备司令部出动军警进行搜查,正在店内工作的黄达衡以及梅可华、汪学俊等人被逮捕,并被投进监狱!
九江“九一八国货商店”被国民党当局搜查,店员被抓这个事件,释放出一个信号:国民党当局对爱国进步人士的迫害加剧!国难当前,国民党当局不但没有组织民众进行抗日,相反,却加紧迫害爱国人士,这不能不引起民众的反感与愤怒。
“九一八国货商店”的黄达衡虽然没有出资参股办安庆求知书店,但参与了求知书店的筹备策划和到上海购书等工作,所以对求知书店的情况也十分了解。他被投进监狱后,与其表弟、求知书店的负责人汪叶舒的来往书信也被搜走,这令他十分担心,因为信中谈过求知书店的情况,也谈抗日救国的理想。这一下,不光自己暴露了,还有表弟汪叶舒和求知书店的情况也暴露了。一次开庭,法官还专门盘问他与汪叶舒和求知书店的事,被他顾左右而言他,敷衍过去了。正当他焦急万分的时候,一天,一位叫黄炳全的朋友前来探监,让黄达衡猛然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他匆匆写了一张小纸条,请黄炳全无论如何帮忙紧急送到安庆吴樾街的求知书店去,让表弟汪叶舒亲收。黄炳全也不负朋友的重托,连夜坐船赶去安庆。在求知书店,汪叶舒看到了黄炳全送来的小纸条,上面赫然写道:商店被盗,书信被抢,兄受风寒,偶染微恙,望弟返乡,以保平安。寥寥数语,已让汪叶舒的心沉重起来。黄炳全接着向汪叶舒讲了九江方面的情况,并叮嘱他此处不是久留地,表哥让他马上离开,这也是他舅舅的意思。
听完黄炳全的诉说与劝告,汪叶舒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表示会接受他们的建议,将书店的事务安排好便离开。黄炳全看到汪叶舒的表态后,感到朋友托付的任务已经完成,于是离开书店,独自返回九江。
当天晚上,王崇仁如往常一样来到书店。书店打烊后,汪叶舒便与王崇仁、汪蔚林、汪铁梅、李尚武几人商议书店的去留问题。汪叶舒将白天九江方面来人,谈“九一八国货商店”被查、店员被抓的情况告诉了大家,并说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需暂避风头。书店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继续开门经营,还是暂时关门?让大家发表意见。这时,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崇仁说:书店还要继续开办,已有的读者会支持书店,还有代购代邮书籍的业务,都不要停,否则就对不起那些热心的读者了,他们可是爱国抗日的中坚力量啊!汪蔚林等人支持崇仁的意见,并说我们不怕!书店传播知识,传播真理,没什么可怕的!
既然书店继续开办,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书店让谁来接手暂时负责管理。汪叶舒提议让汪蔚林来负责。这提议得到大家一致拥护。因为在书店的工作人员中,汪蔚林既参股投资开办书店,又一直亲自参与打理书店,包括从租店到装修,再到书店开张、售书进书等,而且年纪稍长,阅历也稍丰富。汪叶舒离开后,书店的临时负责人非他莫属。汪蔚林也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了。
书店的去留、新负责人的产生等重大问题讨论确定完,夜已深。崇仁步行回到天成布店,上床就寝,但一直辗转反侧。书店的遭遇、九江的情况,让他对国民党当局的许多做法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售卖国货,售卖进步书籍,怎么就成了问题?要审查、要搜查,还要抓人坐牢,这是什么道理?什么逻辑?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躲避国民党的抓捕,汪叶舒离开了求知书店,离开了安庆,乘船绕道铜陵等地,辗转回到皖南徽州、黟县,落脚到一个偏僻的深山小学里任教。
九江的“九一八国货商店”被查、店员被抓事件,连累到求知书店的负责人汪叶舒,也致使求知书店更换负责人,这是求知书店开办后所遭遇的第二次险情。然而,所有出资合伙人和店员在听到那坏消息后,都毫不畏惧,拒绝关门,坚持开店,表现出这些爱国青年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大无畏精神。不过,早就引起了国民党特务注意的求知书店,依然常常遭到国民党特务的监视,店员感到十分气愤,只有横眉冷对!
求知书店经受住了又一次考验,店员无所畏惧,读者也无所畏惧,书店每天依然门庭若市,崇仁每天晚上看到此情景,心中感到安慰!
此时的安庆,在求知书店开办,公开出售进步书刊的同时,也有个别进步学生在进行着进步的宣传活动。一位叫马彬的学生,就读于南京国民党中央政治大学。受到中国共产党抗日主张的影响,他利用暑假回到家乡安庆开展宣传活动。与汪家麟一起油印了一份刊物,起名《认识》。刊物的内容,包括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救国和建立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还有马克思的《资本论》、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李达的《政治经济学大纲》《国防通讯》等书的节选。两人将刊物印好后,分别送往各大中学校,帮助青年学生了解中国共产党抗日的正确主张,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深受青年学生的欢迎。
越来越多人接受中国共产党抗日的正确主张,抗日救国已成为汹涌澎湃的时代潮流。
顺应广大民众要求抗日的潮流,中国共产党人调整了政策,从反蒋抗日转到逼蒋抗日。但此时的国民党政府、蒋介石集团仍然唱着“攘外必先安内”的老调子,对日本帝国主义一再退让,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却要赶尽杀绝,对全国人民的抗日救亡运动也进行压制。这让全国各界人士,包括国民党政府的地方军队也不得不起来反抗。1936年11月上中旬,上海日商纱厂1万多工人举行罢工,要求增加工资、吃饭停车1小时、不准开除和拷打工人、反对礼拜天延长工时等,还上街游行示威。但上海国民党当局竟然调派警察进行镇压,更激起民众反抗。11月23日,国民党政府又以“支援工人罢工扰乱社会治安,危害民国”入罪,把沈钧儒、邹韬奋、章乃器、李公朴、沙千里、史良、王造时等七位著名爱国人士(人称“七君子”)逮捕入狱。宋庆龄和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分别发表声明和宣言,要求立即释放“七君子”。广大学生纷纷起来响应。11月25日,《读书生活》杂志又被国民党政府查封。12月12日,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爆发!东北军首领张学良、西北军首领杨虎城在中国共产党人的抗日主张感召下,在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推动下,联手发动兵谏,扣压了正在西安督促他们“打内战”的蒋介石,力谏他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张杨兵谏!蒋介石被抓!这条消息令国人始料不及。如何处置,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消息传来,人们一方面感到震惊,佩服张杨的胆识;另一方面,也在静观其变。崇仁依旧在晚上布店收工后,来到书店看书。书店打烊后,他才和几位店员议论西安事变,有人讲好兴奋,有人讲好紧张,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情况。崇仁和他们一样,有担心,更有期待,希望能有好的结果。
这些年轻人并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西安事变的直接后果是,危险再一次向他们袭来!
西安事变发生后,国民党及其政府内虽然对怎样处置有不同意见,但是加强对人民的控制却是一致的。他们马上在各地加紧了对进步人士的监视和迫害,唯恐会出现更多对他们不利的事件。
12月中旬已是隆冬季节,安庆的气温很低。一天傍晚下起大雪,直到晚上,雪还没停。看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崇仁决定:今天晚上不去求知书店了,就留在天成布店的卧室读书。正当他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本新书时,突然听到布店大门被人敲得呯呯作响,便连忙起身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平时认识的、在附近摆摊的小贩,崇仁与他有过接触与交谈。这时小贩气喘吁吁地对崇仁说:不好啦!求知书店被军警查封了。我刚好到吴樾街去,看见军警在抓人,店里看书的、卖书的都被抓走了。崇仁一听,突然感到嗡的一声,脑袋一片空白,几秒钟后,才缓过神来。他向小贩说了一声,我这就去看看。说完,他已顾不上寒风呼啸,天上还飘着雪,回房穿上大衣,围上围巾,踏雪向吴樾街走去。
走到吴樾街,走到熟悉的求知书店,眼前的景象令崇仁感觉像当天的气温一样——寒气逼人。只见求知书店的牌匾被打砸在地,门上贴着封条,而他熟悉的店员、经理等已被抓走,崇仁未能碰上。
对着被砸的自己曾经为它花过不少心血的书店,被封的大门,崇仁感到气愤与难过,欲哭无泪!这样的政府,怎能获取民心?!那一夜,崇仁再次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