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能为周建新先生即将出版的博士论文撰写短序,本人感到很是高兴和荣幸。周先生的学术研究至此已达到一个新的高度,而周先生的学术经历本身就很形象地代表了过去20年中国学术界在地方社会的人类学研究方面所取得的巨大进步。周先生的学术研究始于江西师范大学的地方社会研究中心,当时这里就是中国从事该领域研究最卓越的学术中心之一,时至今日,该中心仍然保持着它崇高的学术地位。指导周建新先生的老师中包括地方社会研究开拓者之一的许怀林先生,以及年富力强、成绩斐然的梁洪生教授和王东林教授。周先生的硕士论文是关于明代江西科举考试与江西社会风习,在这篇文章中,周先生表现出了他良好的学术潜力和天分。但当时他的论文仍未跳出传统窠臼,文章专注于制度史和区域史,叙述方式平白,甚至显得天真。但与他现在的作品相比,当时他最缺乏的是一种对所叙述事件的真情投入:包括乡村在内的地方社会只是作者身外之事物,并没有进入作者的主观世界。
在完成了硕士论文后,周建新先生前往广东嘉应大学任职,协助客家研究专家房学嘉先生创建客家研究所,使其成为海内外客家学的研究重镇和交流中心。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我认识了周先生,并与他有很愉快的合作经历。周先生撰写了许多关于客家族群和粤东区域文化的优秀论文,其中有几篇收录在我主编的《客家传统社会丛书》中,受到国际学界的广泛重视。我感觉他是在粤东居住期间开始对研究有了情感的投入,我这么说可能不完全对。我作出这个结论不仅仅是因为他开始使用实地调查的参与观察法,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逐渐把传统社会当做有生命力的客体来对待,在这个具备生命力的传统社会中,存在于过去的资源如何能够继续在今天发挥作用。
此后,周先生赴中山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中山大学处在中国人类学研究领域的最前沿。《历史人类学学刊》这一重要的新学刊,正是由中山大学历史系和人类学系共同组建而成的教育部重点人文社科研究基地历史人类学研究中心编辑出版。虽然我本人尚没有机会认识指导周建新先生的博士生导师周大鸣教授(据我所知,他是当前最富有创造力的中国人类学家之一),但看了这部著作,人们就可以知道周建新先生负笈中山大学的收获和意义。特別是在他的博士论文中,他专注于调查眼下中国及其他地方最紧迫的社会与文化问题,紧跟国际学术潮流,开始创造性地使用当代西方人类学研究中普遍使用的新概念,如象征资本、文化资源、文化抗争、文化经营、文化联系等。他关注的问题包括如何在快速城市化的社会里保存过去的元素,而不需要把每座房屋建筑改造成博物馆,当然更不是摧枯拉朽般地破坏和推倒;如何在社会越来越受跨地域经济力量影响的情况下保护地方社会不被整个摧毁,从而地方社会的特征不会因此而失去。
周建新博士在这部研究著作中让我们信服地看到,当地方社会的自我认同与代表其历史和传统的建筑物一同被破坏时,地方社会并非只能坐视其发生、无动于衷。它可以重组、发动、借助它自己的传统资源,它可以采取行动决定它自己的命运;而且地方社会可以以一种完全现代化的方式来做,比如说借助媒体,利用其自身的国际联系、海外资源和象征资本。在发动和利用资源的过程中,地方社会实际经历了一次再造。通过拯救自己的过去,地方社会收复了现在,并且可以在未来社会建设中承担更加积极的作用。一句话,地方社会再造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市民社会。
在这个意义上,周建新博士的著作问世来得非常及时,它向读者展示了中国参与国际对话的历程和努力以及人类学研究的复兴和重振。传统的人类学研究关注的是没有书写文字的文化;而现在,我们需要对人类学进行重新再造。周建新博士的著作代表了当代人类学再造的两个方面:第一,利用新的概念工具;第二,将历史与人类学相结合,这样做特别适合于中国的社会研究,因为中国拥有悠久的文字书写历史。我们可以这样说,通过周建新博士的著作,我们看到中国的人类学已经长大成熟。西方学者应该坐直与正视,并认真关注类似他们中国的同行。
劳格文
2005年12月16日于法国冯特奈
劳格文(John Lagerway):著名汉学家,美国哈佛大学博士,现任法国巴黎高等实验学校人类学系教授,先后任瑞士日内瓦大学讲座教授,香港中文大学宗教学系客座教授,法国远东学院院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