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失忆大道

偶尔打开衣橱，赫然发现几件不像是我的衣服，这么厚，这么笨重，绝不应该挂在这位于潮湿闷热的南方城市的家里的。一件黑色的长大衣，这么重，重得提都提不起，厚，看着都出汗，更别说穿了，衣领和下摆上还绣着毛茸茸的花，像是动物的皮毛绣上去的，绝对的北方风味；一双鞋子，厚厚的底，还带防滑的花纹，高帮，样子做得很粗，但却十分结实，可以在雪地里走上一个冬季；一件羽绒的半长大衣，竖起的领子和卷起的袖口上绣着黄色的小花，也是绝对的北方风味，穿上它走在广州的大街上人家都会以为你刚从北方过来。

这是我的衣服吗？还是谁把它挂到我的衣橱里了？我穿过它们吗？和它们一起生活过？穿的时候和谁在一起？我看着这几件衣服，一时陷入了迷茫。

记忆的门于是在这时很及时地向你打开，一扇接着一扇，无声地打开，还带着箭头，还带着路标，十分周到，十分殷勤。于是我想起了前年的冬天在哈尔滨，在俄国，下着弥天的大雪，零下40度的寒冷。想起了俄国那些粗糙的巧克力，还有各种各样的伏特加；想起了在雪天由一个长得很酷的东北小伙子带着去乡下的文化馆听二人转，在雪天和二人转的氛围里短暂地爱上了他；想起了迷宫一样的冰灯，在冰冻的松花江上忧郁地闪着。还有俄罗斯女人的裙子和她们的眼神。

深厚的广阔的北方的迷人的冬天。

但这一切展示在你面前的时候却失去了原来的面目。变成了小说中的某个章节，变成了电影里的某个片段，带着某种喃喃细语，絮絮叨叨的，声音由衣服的纹路和气味中渗出来，带着某种感伤。感伤是因为记忆引起的。

看大卫·林奇的《失忆大道》也感到了这种忧伤。死去的人重新站起来叙述，交叉，爱恨，一切都布成迷宫，结构做得太用心了，看他的电影像做智力游戏。其实，真的不用特意去布成迷宫。记忆把往事重新铺排在你面前时，已经成了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