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楼倾覆

二年级的那个寒假，晨曦所住的家属宿舍旁的百货商场终于落成了。开业那天早上，母亲作为员工参加了开业典礼，父亲顾不上给晨曦听写生字，早早地跑到楼下等待开业典礼开始。

大家等这座大楼等得太久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大楼筹建的时候有两套设计方案：一套方案是下面两层做商场，上面四层做住房；另一套方案是修一栋家属宿舍，再修一栋商场。据说大部分人偏向第一套方案，因为这套方案可以建更多的住房，这样几乎每个百货公司的员工都能分到一套房。不知道什么原因，最终定下来的是第二套方案，并且是先修的家属宿舍，过了五年商场才修好。

商场一共七层，地下一层，地上六层，配了扶手电梯和发电机。这些在现在看来都是稀松平常的事物，可是在当时来看，都是全市独一份的。尤其是那个时候，一到冬天就三天两头停电，晨曦在学校都只能点着蜡烛学习，唯独商场里灯火通明，让人忍不住想进去逛逛。

大家都相信这个新建的商场能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有人甚至放弃了乡镇上教师的工作来到了商场。银行也相信，借给了公司不少钱。晨曦和她的小伙伴们把商场当作家门口的游乐场，经常在扶手电梯上逆行，把楼梯的扶手当滑梯。

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年，公司就面临倒闭的境遇。母亲被买断工龄，家属宿舍按工龄折算价格购买。大家都不愿意就这样被公司抛弃。好在大家不是第一批面临下岗的职工，其他公司下岗好多年的职工已经自己做生意发家致富了。很快公司拟定了承包方案，母亲和几个同事一起承包了一个柜台，开始自负盈亏做起生意来。

母亲本以为做生意会很难，没想到第一年就还清了向外公外婆借的债。做生意虽然比之前赚得多，但是父母似乎还是喜欢拿固定工资。之前他们一个月拿几十块钱的时候都敢借钱买几千块钱的彩色电视机。大概固定工资带来的安全感是自负盈亏的生意没法比的吧。

父母依旧很怀念他们的青春年华，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晨曦听母亲跟她说过，公司成立之初采购人员进的丝袜到公司破产都没卖完，采购的洗衣粉进货价比别人的卖价还高。公司会计贪污，警察从他那儿搜出几麻袋五元的钞票。

那个会计当初很受领导器重，分房子的时候是由那他制定分配方案。为此母亲还挺感谢他，因为他为了让自己家能分到房子，恰好让晨曦家也分到了。后来他去坐牢了，他的老婆孩子还住在家属宿舍。大家从来没有因为他在坐牢就歧视他们家。后来晨曦去外地读大学了，好像他还没放出来。

那个时候，似乎人人都有个发财梦。彩票机构围了一整条街卖即开型福利彩票。头奖好像是十万元现金，彩票销售异常火爆，天天售罄。彩票销售到最后一天的时候，大家纷纷议论头奖本来说有十个，但是根本没有开出十个要停止销售了。愤怒的人们冲向街头，开始打砸抢烧。

晨曦快小学毕业了。毕业前她终于如愿以偿拿到了“三好学生”的奖状。她很开心，把奖状放在房间显眼的位置，一个人看了好久。偏偏数学老师说：“本来不想给你的。”晨曦一下子觉得膈应，像是自己偷来的奖状一样。

漫长的小学时光终于结束了。六年以后，晨曦高中毕业，离开了家乡，从此没有再在家乡常住过。多年以后晨曦回到家乡。父亲之前工作过的，燃烧过青春热血的工厂和周边的家属区都已经拆迁了。母亲之前上班的商场还在，可是城市扩建，曾经的市中心已经边缘化了。晨曦就读过的小学初中还在原址，可是她就读过的高中在她毕业后一年就已经拆迁了，现在那里是购物中心。

过往已逝，但是那些老旧的岁月仍然对现下的人们产生着影响，让人忍不住回望。可惜，我们无力修补过往，有时连带着当下也是一片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