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千家老祖
时间流逝，日光渐渐变得黯淡，暑气渐弱，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清风，淡淡的寒意夹杂在其中，吹起了千霜的几缕长发。
千霜正靠着一块石头闭目养神，察觉到什么，忽地睁开眼：“来者何人！”
竹林中，身着白色道袍的老者见被发现，匆忙现出身形，朝她这边恭敬地作了一个揖：“小辈千秋云，千家第二十七任家主，在此见过老祖。”
千霜抬眼看过去，目光触及到将对方衬托得颇为
仙风道骨的白胡子，微微挑了一下眉。
就这老头，还自称小辈？
而她年纪轻轻的，居然是老祖？
她沉默了一下，觉得此事有点扯淡。
不过她失忆了，手里又没有剧本，出点诡异的状况很正常，她便勉强接受了这个设定。
千霜没有动，伸手抚上插在身旁石缝里的剑，沉吟着问老者：“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老者还保持着拱手的姿势，闻言，稍稍抬起一双眼，缓慢而肃穆道：“自然是来迎接老祖回千家的。”
千家……
千霜心念一动，站起身来，把剑拔出，这才拿正眼看了那老头，神色莫测道：“就你一人？”
身为老祖，居然这么没有排面？
常理判断，在上界，对于辈分高的老祖宗，一个大家族起码得来百十来个小辈来迎接吧。
倒不是排面不排面的问题，只是那些小辈连基本的礼数都没做全，让她感觉十分的不走心。
千霜想起来，那妖物说她的亲人都已经被它杀了，那么这个千家又从何而来？
千霜心里生出警惕，阴暗的情绪悄然滋生，她敛起了眉，眸光变得危险：“千家其他人呢？不来见见我吗？还是说……他们不想来见我？”
老者一听，冷汗就下来了，连忙道：“老祖息怒，事情决不是如此！千家小辈都侯在竹林外，我怕他们冒犯到老祖，才先行进来请示。”
千家主顶着巨大的压力说完，须申，才感觉到那股如实质般的杀意弱了下去，那位阴晴不定的老祖似乎恢复了点理智，语气诡导道：“都是一家人，何谈冒不冒犯，叫他们进来吧，让我看看他们。”
千家主之所以孤身进来，就是怕千霜受心魔控制，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怕小辈跟进来受伤，才把他们留在了外面。
如今看来，老祖还没有完全入魔，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子压住了心魔，但若是受到外界的刺激，难保不会魔性大发。
她如今的状态就像在钢丝绳上走路，稍稍被外力一推，就会坠入万劫不复，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彻底拔除那心魔。
为今之计，是暂时不去激发她的魔性。
千家主应了声是，他不知道这位老祖是真的想看小辈，还是要开屠杀，但相比之下，违逆她的意愿，后果可能更严重。
千家主传音给了守在外面的长老，让他们带小辈们进来。
身着相似道袍的年轻人相继走了过来。
千霜抱着剑靠在石头上，眸光幽暗地看着那些年轻人，一眼扫过，粗略估计有百人，才说道：“走吧。”
千秋云一愣：“现在？”
“回去再看。”千霜道：“衣冠不正，形象不太好。”
千家主看到对方的衣服在胸口破了一个窟座，像被利器刺穿后留下的，裙摆也有被割裂的痕迹，看着只是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眉宇间却满是积淀下来的杀戮之气。
想到这位老祖早年的经历，千家主垂下眼，心生崇敬的同时，悄然叹息了一声。
千霜目光转过去，似笑非笑道：“那便麻烦家主带路了，这么多年未回，我已经记不起千家的位置了。”
千家主：“不麻烦不麻烦。”
他们没有等后面的小辈，化作两道流光飞往天际。
千家小辈们惴惴不安地进了竹林，早已做好了战斗准备，结果没有被他们入魔的老祖攻击，不由面面相觑。
“老祖不是入魔了吗？”
“入魔者神智尽失，家主怎能做到同老祖交流？”
“难道老祖入魔的消息是个谣言？”
……
他们一边讨论，一边御剑飞往上界。
只有修为高的强者才能不借助载体飞行。
*
千霜与千家主出现在无妄海的上空。
他们速度太快，小辈被他们远远甩开，这无妄海上空如今只有他们两人。
千霜为了照顾老人家，特意放慢了速度，飞掠过一处海岛时，听到飘渺动听的歌声，淡声问道：“下面什么声音？”
千家主微微一愣，凝神听去：“应当是无妄海的鲛人游上了岸，坐在礁石上唱歌。”
“鲛人……”千霜隐约想起来，无妄海的鲛人是一种低阶的妖兽，人身鱼尾，大多长得很美貌，时常以歌声诱捕其他妖兽。
不知为何，她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悸然，心跳都加快了许多似的，像是往死水里扔了一块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下去看看。”千霜来啦兴致，冷不丁就改了方向，往下飞去。
千家主当了半辈子家主，还是摸不清楚这位老祖的想法，胡子一抖，默然地跟了下去。
那个海岛十分的小，岸边的礁石上散布着十几个鲛人，有男有女，各色的尾巴在光芒的照射下十分扎眼。
他们坐在礁石上，漫不经心地唱着歌，直到看到突然出现的千霜，歌声才戛然而止。
他们感觉到了这个人类身上的强大气息，姣好的脸变得扭曲，神色狰狞地龇着尖牙，尾鳍张开，露出尖利骨刺，手臂上的鳍也警惕地立起。
他们蠢蠢欲动，却因对方身上的威压而迟疑不前。
千霜被鲛人们用凶狠的目光注视着，眉头蹙起，踩着礁石，视线一一扫过周围的十几条鲛人，没有看到让她满意的，心中说不清什么感觉，有点失望，而后便是烦躁。
千家主落在她身旁，道袍被勾在了礁石锋利的边角，千家主无心去拉扯，恭敬问道：“老祖可是想抓一条鲛人？”
千霜那剑没有剑鞘，她指腹擦过剑刃，听了这话，红唇微微勾起：“抓来做什么，炒了吃？还是吊起来看？”
鲛人虽然不能说人话，但能听懂人话，闻言不由花容失色，纷纷摆动尾巴蹿入了水中。
千霜收回目光，说：“走吧。”
千家主默默跟上，走的时候，老头身上的道袍撕拉一声被勾破了一道。
千家主：“……”
千霜似乎笑了一下。
两道流光往南方而去，他们路过废墟般的五灵禁地，去往一处云雾萦绕的仙峰。
拨开云雾，便能看见坐落在深山当中的一座仙府，飞檐白墙，掩映在朦胧的云岚当中，亭台楼阁，水榭园林，安排得层次分明，打眼看去，一派大气。
千霜与千秋云落在了通往正门的山路上。
千家主让开身子，让千霜先行：“老祖请。”
千霜沿着阶梯拾级而上，穿过山门处的石牌匾，目光扫过路边的花草树木，脑海里找不出关于这个地方的任何记忆。
不远处，千家的正门大敞，穿着白色道袍的百来名后辈们已经等在了门外。
千霜却不再往前，神色不动：“让他们回吧。”她衣衫不整，就这么过去，成何体统。
“不可，礼节不可废。”千家主话落，后辈们纷
纷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齐声喊道：“恭迎老祖归来！”
那声音在山谷当中久久回荡，千霜有所意动，抬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后辈们分为两排，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彼时千霜身上的红纱薄裙已经不成样子，裙摆少了一截，红纱也有烧焦的痕迹，她乌黑的长发没有任何点缀，闲散地垂在腰间，将苍白而精致的脸衬得格外小。
但没人觉得不妥，甚至没人觉得她是狼狈的。
千霜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看向朱红色的牌匾，上面的“千府”两字不是簇新的，仿佛饱经了风尘，有厚重的历史感。
千家主解释道：“出了那件事后，断裂的牌匾被您的弟弟重新修好，这就是原本的那个牌匾，后辈们没有再换过。”
“弟弟？”千霜目光颤了颤：“那他……如今在哪？”
千家主一愣：“先祖他已经安眠于长风山下。”
上界的修士虽然因修仙而增长了寿命，但寿命也仅仅是比凡人多了几十年，一个修士的一生不过一百多年，只有千霜因为与五灵门缔结契约，因而不老不死，从四百多年前，活到了今日。
她的弟弟，自然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罢了。”千霜闭了闭眼，抬步跨过了门槛。
门庭中有一个四方的莲池，被石栏杆围着，碧绿的莲叶几乎挤满了整个水面，层层叠叠的莲叶中点缀着艳红的莲花，花瓣上沾着晶莹的露珠。
千家主亲自在前面引路，带千霜进了一处独立的楼阁。
因为提前传音吩咐，新的衣服已经准备好，是一件别致的红色长裙，质感十分华贵。
千霜将自己打理妥当后，先去了千家祠堂，给逝去的家人上了三炷香。
——尽管她已经忘了他们的音容笑貌。
千家主悄然观察，发现老祖在见到那些牌位时，情绪并没有很大的起伏。
他持了持花白的胡子，眼中若有所思。
出了祠堂，千家主邀千霜去茶室小谈。
千霜也想了解一下自己的情况，同意了。
火茶室。
千霜端起烹好的茶，淡漠的眉眼在升腾起的热气中若隐若现，她眉宇间神色不明，将茶杯在唇边稍稍碰了碰，听到对面的老头吞吞吐吐问：“老祖，您身上……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
千霜把茶杯放下，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是出了点状况。”她垂下眸子，道：“我醒来后，忘了很多东西。”
记忆缺失……千家主手一抖，茶水洒出来不少。
原来如此，怪不得老祖没有完全入魔。
“怎么？”千霜盯着老头苍老有褶皱的手。
“没事。”千家主擦了擦手：“只是小辈觉得，这对老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忘记前尘，有什么好？”
千家主道：“那些记忆对老祖来说可能算不上美好。”
千霜望着放在一边的剑：“可我已经不是完整的我了。”
千家主就没有说话了。
千霜随意地问：“这把剑没有剑鞘吗？”
千家主道：“天罡剑是天地造就的神兵利器，唯有天下邪物尽散，它才会自行封剑，一直为历代守门人所用。”
千霜抿了一口茶：“给我讲讲守门人是怎么回事。”她顿了顿，又说：“还有我其他的事，做人总不能一直活得不明不白。”
千家主不好拒绝，讲了守门人的起源和职责后，讲起千霜的事，便特意往平淡了说。
当年的某些事情过于惨烈，他怕刺激到千霜，讲的时候很小心：“老祖您十岁的时候，被测出有五行之力，而上一任守门人正好死亡……”
“怎么死的？”
“这……小辈就不知道了。”
“我就去守了门？”
“是。”
千家主只所以知道这些事，还是从族谱上了解到的，他犹记那短短几百字的骇人事迹给他带来的巨大冲击，到垂垂老矣，那种心悸的感觉，他如今回想起来，仍然十分清晰。
千家主回忆着族谱上的文字：“后来，老祖您没能压住阵眼，妖邪破封而出，它们想穿过五灵门，到达门的另一边，而您死守着那扇门……”
千霜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眸色渐暗：“所以，它们就抓了我的亲人来……胁迫我。”
千家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猜到，胡子抖了抖。
千霜神色平静，看着手里的茶杯，忽然道：“的确还是不知道为好。”
千家主忍不住道：“那怎么会是老祖的错！您那时候还那么小……”
千霜打断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入魔也不想问了，转移了话题：“还有别的问题，既然那些妖邪的目标是五灵门，这次它们破封而出，为什么没有去攻击五灵门，而是逃逸到了别的地方。”
千家主道：“妖邪大多是邪气凝集而成的，没有灵智，只有妖主号令，才会一起行动，这次，老祖你把妖主赶到了下界，妖邪群龙无首，才会四处逃逸。”
千霜“嗯”了一声，没有再提及关于妖邪的事。
千家主便试探着问：“晚上给老祖办一个接风宴，将所有的小辈都叫来，老祖觉得如何？”
千霜目光落在窗外云烟萦绕的青山上，说：“老头，你是个好家主。”
千家主连忙道：“老祖过誉了。”
“办吧。”千霜站起身：“我随便逛一逛。”
千家主还想为她引路，千霜拒绝了，剑都没有带，就出了门。
千家主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所谓五行之力，或许就是一种循环往复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