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罗兰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好在知觉已慢慢恢复,两旁传来之前几人的交谈声。
“喂,西雅图。”声音尖锐,是那只灰皮矮子没错了,他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盯着什么。
“你干嘛要亲自背上那个怪小子,把他交给我不行吗?”这声音简直要让人耳聋,任谁听过都不会忘记。
“可他看上去对牛头人有什么误解。”平静而柔和,这声音属于是西雅图。
“烂货。”地精补充道,算是他对这个黑袍少年的评价。
牛头人,地精,有尖长耳朵的美女...
脑袋乱作一团,眩晕感就如在脑中乱撞的黄蜂,罗兰试着整理这些杂乱的信息,可出现在他眼前的仍是那些完全不属于一个世界的画面。
“呃...”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好让自己从毫无规律的记忆中泥潭里挣脱。
手中传来柔软的触感,轻轻按捏,再下方是坚硬的骨骼,那应是人的肋骨。
“啊!”一声惊呼,背着罗兰的精灵立即失去平衡,颠簸几步才稳住身子。身前又传来急促的喘气声。
“你...别乱动。”西雅图娇嗔道。
“我...”罗兰略微抬起眼皮,双眼中满是血丝,眼前就是西雅图柔顺的墨绿色的头发,他不禁将头埋了进去。
“嗯...好香...”他发出无意识的呢喃,那双疲惫的眼睛再次合起,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睁开。
“意识还没清醒吗。”西雅图低下身,将背上的少年摆正身姿,自言自语道。
“呸,我看他就是个色痞!我们就该把他埋在这儿,你说呢?”
“我听西雅图的。”
“唉...”西雅图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洞穴里的那些尸体与他们佩戴的宝贵首饰令我感到不安。”
那到底是些什么人...她低头望向静静躺在手中的奇怪纹章。
这个人类男子又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危险地带?想到这一点,她皱起眉头,那张姣好的面孔上出现了少有的沉郁。
一旁的灌木丛忽然发出一串磨莎声,将卡纳斯和卓尔都吓了一跳,而西雅图则并未受到影响,她只是停在原地,面色沉重。
“我们需要休息。”她的口吻像是命令,平静下的语气更是令人生畏。
“好吧,好吧——”这次,地精没有提出激烈而无意义的反对,他识相地从卡纳斯肩头落下,当即坐在地上。
“看什么看?快去生火!”他抄起铁锹,猛拍牛头人的蹄,但这完全没有给卡纳斯带来任何影响,连挠痒都算不上。
“西雅图——”卡纳斯还没把话说完,少女就对打断了他。
“生火吧。”
“好。”
牛头人从自己硕大的背包里掏出特质的火木,只朝一旁的树干砸去,木头受力的部分就燃起一团黯淡的火苗,用这种方法,一堆营火很快生成。西雅图将罗兰放在自己的身旁,卓尔则在跳下牛头人的肩时就已开始打哈欠,此时,这个聒噪的地精已经入睡。
西雅图的眼神从未离开过这堆营火,她抱着双腿,不时注视一旁的人类青年,那眸子里闪动的疑虑在火光下展现得一清二楚。
“你在怀疑他?”卡纳斯哼了口气。
“任谁都会怀疑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西雅图抽出小腿别着的匕首,这把匕首正在寒光中映着少女的脸,那对线条柔和眼此时露出了一瞬的冰冷。
“那你还亲自背他?”
“他连牛头人都不认识,可看看他手上的戒指。”西雅图放下匕首,将罗兰的手从袍子里抽出,那只满是血迹的手上正戴着一枚松绿戒指,透过火光,这戒指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氤氲中流转。
“这是?!”卡纳斯惊坐而起,只看一眼,就再也没法将目光从那颗宝石上移开。
西雅图轻轻抚摸着染血的金戒,最后将食指点在松绿宝石的顶端,“那些寡头执政者的玩具,贵族的象征。”说完,她将那只手放归原处,又把视线移到罗兰苍白的脸上。
“如果是一辈子没有出过镇子的偏远土民倒还解释得通,可一位贵族怎么会不知道牛头人?”
“那他是什么人?”
“这不太好说,我们对此了解甚少。”西雅图伸手抚摸罗兰额头的淤青,双眼眯起,柔和的笑容再次出现在这张面孔上,“不过他竟然会想到舍身保护我。”
“这也许是他的伪装,一切都太不符合常理了,西雅图。”
“不可能。”西雅图一口否定。
“你怎么确定?”
“我从不犯错。”少女抬起那对眸子,死死盯着面前的牛头人,“比如——现在,把营火灭掉,卡纳斯。”
“什么?”牛头人愣了一下,随即抬起蹄子,迅速地在营火上践踏。众所周知,牛头人一直擅长于此,那堆不算大的火堆几息间就被踩灭,甚至不需要灰尘的帮助。
“西雅图,怎么了...”
一切陷入昏黑之中,正是四下死寂之时,那些骇人的低吼出现在四周的丛林中...
“咯咯咯咯咯咯——”
“该死的食尸鬼。”卡纳斯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句,顺手将一旁的卓尔扛到肩上。听动静,西雅图应该就如往常那样,正警惕着黑暗中的一切威胁。
一般来讲,只要尽可能不要发出任何动静,这些几乎没有视觉的可憎之物就没有任何威胁。毕竟,它们更多以尸体为食,而非鲜活的,能四处跑动的一堆血肉。
一切如卡纳斯所料,西雅图将罗兰背起,正一步步步朝牛头人靠去。只要摆出战斗的阵型,正面对敌倒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威胁。
但食尸鬼可怕从不在它们直接表现出的战斗力上,要知道,尸体始终与顽疾挂钩。要驱散疾病就要靠圣水,而圣水的价格可不便宜,更别提让牧师们亲自施展神术了。
天知道它们是如何用抓挠让人感染性病的...
标志性的吼声逐渐靠近,一般来说,它们只会在此地逗留一会。只要在期间小心躲避,注意不要跟他们装个满怀就好。
两人也正是这么打算的。
腐糜的气味从一侧涌来,仔细听,黑暗中正响着数不清的脚步声...它们前后肢并用,步子听起来怪异至极——既不像人类,也不像野兽。堪比排泄物的涎水正一滴一滴地从它们狭长,一直开裂到耳旁的嘴角流出。对于见过食尸鬼的人而言,听这些声音简直就像在接受一场酷刑。
一场没有任何痛苦,但绝对不能呕吐的酷刑。
再撑几分钟就好。西雅图紧握着手中的弓,焦虑地计着数。
实在不行的话,用刚才的那种伎俩也行。
经过篆刻的附魔箭矢也十分昂贵。如果再用一支的话——她只能捂住额头,满脸黑线,抱怨道:一场忽如其来的意外,让本就不富裕的冒险者雪上加霜...
怪异的吼声逐渐逼近,那些怪物已渐渐爬到了两人的身旁。
“咯咯咯咯——”
好了。西雅图捏着弓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至今都忘不掉在冒险者协会里呻吟的那些可怜鬼:他们不停地挠破自己身上的肉瘤,身上的腐臭比食尸鬼还要更盛。
如果团队里没有牧师,谁又想去惹这些怪物呢?
“ 去你妈的祭司.......鬼.......鬼世界”罗兰的嘴中发出一阵呢喃,将恐怖的氛围撕成碎片。
天知道这一瞬间世界到底有多么安静,或许只有世界诞生前的那一刹那才能与之相比,不论是食尸鬼还是卡纳斯与西雅图,数个不同的种族同时将目光聚焦在少女背上的那位人类男子身上。
“呼...”卡纳斯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就像先前顺手将地精扛上肩头,此时,他又把这只矮子随手甩到一旁。
“来啊,来啊!你们这群没屁眼的畸形废物,张开你们整日吞粪的嘴,来啊!多给我叫几声!”他的声音隆隆作响,像是猛击地面的雷鸣。
“呕——咕——咕呕!”食尸鬼们发出密集的难听长嚎,就如喉咙里卡了一团粘稠的腥痰。
弦音颤抖,无形的箭矢在黑暗中穿梭,飞到了怪物们的中心,赤红与橙黄交错,森林周围的一切瞬间亮起。
“轰——”热浪袭来,西雅图趁着短暂的光明点亮了腰间挂着的油灯。
食尸鬼的数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可这些身板脆弱的肮脏怪物行动迅捷,堪比资深猎手。
“卡纳斯,后边!”西雅图提醒道,牛头人便毫不犹豫地扭起壮硕而高大的身体,力已蓄至极限,下一刻,那把巨大的钢叉随着牠的身体一同飞转,几只已包围牠的怪物化作肉泥与血雨,随着劲风朝四边飞去。
“啊啊啊!!这又是些什么东西,怪物和怪物打起来了?!”罗兰哪能接受面前的血腥场面,他眼睁睁地看见一颗滑溜溜的眼珠贴着脸飞过,可从小到大,从那个身处高楼大厦间的世界到这个四处都是怪物的世界,他何曾见过如此的光景?
“该死的,人类,低下你的头!”地精在后方尖声高喊,罗兰本能地回过头,只看见一支盛满深红液体的透明药管从耳旁摔到身后不远处的地面,又是一声剧烈的炸响。
当然,随着爆裂的也是更多的内脏碎片。
“啊啊啊啊啊!!!”罗兰痛苦地大喊,抱住头,索性把自己缩成一团,原地等死,嘴里还念叨着乱七八糟的祈祷辞。
“嘿!记住你的卓尔大爷,在冥河前记得祈祷自己下一生能做个地精!”卓尔放肆的大笑道。
乐极生悲,一只绕到他身后的食尸鬼顺势将这个小矮子推倒在地,那只能伸出足足几尺的舌头高高升起,长着尖锐牙齿的舌尖已朝地精的脑袋落去。
“嗖——”一支利箭破风而来,将食尸鬼的舌头射透,连其头颅一起穿成一串。
“嗷!我身上长了脓包,西雅图!我需要牧师——”卓尔扯着嗓子叫道。
他叫了一会,才发现食尸鬼已被悉数斩杀,而西雅图正在安抚罗兰,卡纳斯则在收拾战场,收割那群食尸鬼的舌尖。根本没人理会他,卓尔左右张望,在确认这一点后,他只好悻悻躲到一旁,无聊地翻起土。
“刚刚那是什么!”罗兰惊魂未定,只能使自己尽可能地远离那些畸形的尸体,“那个灰皮矮子又是什么东西?”
“呸,你才是矮子!狗杂碎!”听到这句话,卓尔又气愤地拍打着膝盖,在原地蹦跶了几下。
可怜的地精,没人搭理他。
“好了,好了,这一切都过去了。罗兰,这是你的名字吗?”西雅图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她牵住罗兰的消瘦,隐隐露出骨节的手,令那枚松绿宝石戒指展现在他的眼前。
“罗兰?呃...那是我的名字...是...”另一个名字在罗兰的脑中划过,可他就是留不住那短暂的记忆,就如学习诗歌用词的学生转眼就忘去刚背下的华丽辞藻。
“我叫西雅图。”少女甜甜地笑着,将目光移到罗兰的戒指上。
“这枚戒指可真漂亮。”她故作惊讶,向罗兰露出询问的眼神,那对眸子仿佛在说:能给我讲讲这枚戒指的故事吗?
“唔...”罗兰皱了皱眉头,试图从无数碎乱的记忆中找到想要的那一片,半晌,他挠了挠头。
“确实很漂亮。”他叹了口气,“这是我的父亲从一位贵族那里收购的,那已经是我很小的时候啦...”
西雅图露出神秘的微笑,继续试探:“是他买给你的?”
“是啊...”罗兰不假思索地回答,根本没发现逻辑已陷入矛盾。
他的父亲为什么会给自己孩子买一枚至少十年后才能戴上的戒指呢?这个罗兰...他一直在对我说谎?
西雅图并未揭穿他,相反,她轻轻地笑了一声,“看来你的父亲对你真是疼爱有加啊。”
“是啊。”
那位冷峻的中年人从脑中闪过,单凭那副面貌就令人无法相信这句谎言。
看来“我”的前半生并不那么顺畅啊...罗兰想着,不易察觉地长叹了一口气。一旁的卡纳斯已收拾完战场,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两人身旁。不知是不是幻觉,那把巨大的铁叉似乎在隐约中指着罗兰。
“需要再休息会吗?”西雅图向牛头人问道。
“当然——不需要。”
“喂!我还没睡好,我们当然需要休息!”
“好吧,那我们就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两人带着罗兰默契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只留下地精一人在原地无能狂怒。
“嗷!!烂人,这群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