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非·寒鸦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甫《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
天空阴暗无比,乌云聚齐,将广昌县笼罩的灰暗无比。已是过了立冬时节,寒风裹着枯枝落叶散落在各处。
“呀——呀——”一只乌鸦在枯黄的枝头发出刺耳的声音,它转动着脑袋,眨着眼睛,然后从枝头扑棱着翅膀飞下来,落在地上,啄食着地上腐烂的尸体。
陈刚将身上母亲临行前给他缝补了几日的袄子又裹紧了些。
已是冬日,与邻国交战后,双方都是损失惨重,乘着冬日都修养生息去了,陈刚也在这批得以回乡探望的士兵当中,他十六岁出征,至今五年都没能回过家,心中也是十分的挂念,先前每年还能收到一封家书,每到团圆日,他总会与一帮战友围坐一旁,一边拿出家书聊以慰藉,信是县里书生写的,他也不认得几个字,不过军中会有识字的士兵,问了多了,他也认得了不少。
今年的家书还没有到,但是也不用了,天气虽寒冷,但他的心难以平静下来。
一路南下,回乡士兵一路见到的情况都很不好,偶尔还能在路边看见饿死的尸体,尸身都瘦的只剩一层皮了,其中不乏老人,还有一些还未长大的孩子。他们作为士兵,于心不忍,却也无能为力。
与战友分散开后,陈刚只剩自己一个人,离家乡也越来越近。
他炽热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越是离家乡进一步,所见到的尸身也越来越多,挪开一个挡着道路的老者尸身,他轻声说了句“老人家您走好。”
然后继续向家乡走去,他的家在广昌县外的一个小村子上,他离开时,村子里还有三十多户人家,想来现在应该会更多,不知他家乡会不会变了模样。
翻过这座山头,就能看见家乡了,他从山上望去,找寻印象中的自己的家。那是他这五年心心念念过无数次的家,可是,似乎有什么不同。
他说不上来,他继续往山下走去,脚步却是未察觉地沉重了几分。家乡好像比想象中的更加冷清,对了,已是将近午时,村中却没有一丝炊烟,没有一丝……生气。
离家乡越近,这种感觉更加的强烈,山路上,就看到了有些尸体,有些身上还有伤口,伤口已经腐烂,蝇虫环绕,有些他还有些映像,是曾经村子里的人,他走到村子口,村门口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一阵阴风吹过,腐臭的味道撞击着陈刚的嗅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他飞也似的跑着,寻找自己家的位置,这一路来,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他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他也听不到他粗喘的呼吸,连母亲给他做的帽子何时掉了也不知,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到母亲,见到弟弟。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不远处,一只乌鸦正在啄食着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那是一个小孩子的身形,约莫八、九岁的样子,但他的视线锁在了那裸露的脚踝上,惨白的脚踝上还有一些血迹,血迹也掩盖不掉的,是一块拇指大小的椭圆形的烧焦的疤痕——他今年刚满十岁的弟弟的脚上,就有这么一块疤痕。那还是弟弟四岁的时候,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小心给弟弟烫伤的,他怎么会不记得。
他颤抖着深呼吸了一口,寒风刺骨,加上他刚才这么一跑,喉咙像撕裂般生疼。
疼痛唤醒了他,他疯一般的跑到那具尸体前,乌鸦被人驱赶,“呀——呀——”叫了两声拍着翅膀又飞上了枝头,抖落了几片枯叶。
枯叶落在男孩的脸上,遮住了男孩腐烂的面容也盖不住的临死前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