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南京
到了南京，路上便开始拥堵起来，绕了近一小时才终于到了酒店。
沈流川订的酒店很别致，一进门，浓厚的历史感与古朴感扑面而来，灰白、斑驳，一砖一石仿佛都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里面还有一个四合院，院内有一口老水井。时值冬日，没了夏日里的绿荫蔽日，倒是增了些枯藤老树的独有味道。整个酒店只有十九个房间，据沈流川所说酒店的前身是一座城南正统的三进式老宅院，改造之后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沈流川预定了两个房间，办理入住需要身份证，当工作人员办理好一切将身份证交还给沈流川的时候，辛星接过身份证，对沈流川说：“放我这儿吧？我背包，到时候拿起来方便……”
沈流川不予反驳。
到了房间门口，沈流川帮辛星开了门，并帮她把房卡插进了卡槽取电：“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叫我……”
“嗯……”辛星看了眼手表，当下是下午五点多，“我们等一下要出去吗？”
沈流川也同看看了看手表，说：“你累吗？要不是太累的话就出去逛逛吧，这儿离夫子庙挺近的，顺便可以吃个晚饭。”
听到夫子庙，辛星脑中闪过一丝回忆：“夫子庙吗？”
“嗯，走过去的话，地图上显示是1.2公里。”沈流川敏锐地捕捉到了辛星的敏感，“你……想去吗？”
“去……去吧……那你等我一下，我稍微收拾一下……”
“嗯，那我先回房间，好了叫你。”
夫子庙名声在外，但其实说白了就是一条小吃街，而且浓浓的全是商业气息。辛星在车上吃了不少，并不怎么饿；沈流川便开启了路边摊觅食模式。
“味道不错啊！要不要来一个？”沈流川说着就把一个灌汤小笼包递到辛星嘴前，辛星本想拒绝，又觉得不好驳了沈流川的面子，便一口衔住了汤包，整个塞进了嘴里。这下轮到沈流川诧异了。
辛星嘟囔着嘴，口齿不清地解释：“干嘛啊？汤包不就是这么吃的嘛，不然汤汁会流下来啊……”说完还不忘补一句：“你自己不也这么吃的嘛！”
沈流川的小心思，辛星了然于心。曾几何时孔青云也这么看着她——一模一样的眼神！只是孔青云的反应当时比沈流川夸张好多倍：“辛星你不是吧？好歹也是个女孩子，能不能淑女一点啊？你这吃相，就像……额……就像……狼吞虎咽！对！就是这个词，狼吞虎咽！你这样男孩子都会被你吓跑的好吧？”
可是辛星不甘示弱啊，反驳孔青云：“那你怎么还不跑？”
孔青云语塞，才有了那句经典名言：辛星你就该是个爷们！可这“爷们”，其实是孔青云一手调教出来的。
在沈流川见过的所有女生中，辛星是第二个这么吃汤包的人，第一个是陈诗。陈诗说“这是真性情的表现，也是不把你当外人的表现”，一想到这，沈流川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边逛边吃，天色渐暗，刚好走到了游船码头。
“既然来了，要不要坐个船夜游秦淮河？”
“好啊……”
辛星喜欢与沈流川的相处之道，沈流川每次都是给出建议而不是直接抛出问题。给出建议的好处就是你可以选择拒绝，因为它只是个建议；与此同时又避免了自己伤脑筋。就像读书时候的考试，与简答题相比，大部分人都会更喜欢选择题……因为在不知道答案的前提下，选择题还有选对的机率，而简答题，错了就是错了，顶多就得一同情分。
“沈流川，你真好……”辛星有感而发。
“嗯？哪儿好？”
辛星想了想：哪儿都好……
秦淮河的游船是人工摇橹的那种，颇有江南水乡姑苏味道。再加上暮霭沉沉，两岸灯火辉煌，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句清亮的歌声，一切，就被渲染得曼妙了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辛星问。
“怎么？有点失望？”沈流川反问。
“倒也不是，或许是我没那个情怀吧……”辛星答。
“又或许是人太多了，没了那个氛围……”沈流川打圆场。
画舫漂出很远一段，才少了些喧闹，多了些清宁。辛星凭栏远眺，心绪渐渐收拢。她的目光渐渐变得迷茫，变的空旷，沈流川不确定，她到底是在望着什么而失了神，又或者，她是否望见了潜在在心底的遥远的历史……
此时的辛星，在沈流川看来才是真正的辛星，剥去平日里的伪装，她并不快乐……
过了许久辛星终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没关系，”沈流川安慰道，“在想什么呢？”
辛星回头望了沈流川一眼，而后又重新将视线抛向远方：“沈流川，你这辈子，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沈流川想了想，自己生在幸福之家，一路顺风顺水从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要说真的有遗憾，应该就是留学生溺水的那件事吧。如果时间能倒回，他或许就不会劝说那学生出国……
辛星微微笑了笑，说：“那不是你的错，那不过是他的命运……”
“那么你呢？”沈流川旁敲侧击，虽然早已知晓，可这事若是能从辛星口中说出来，意义便是不一样的。
“我……我的遗憾，是没能见到我父亲最后一面……”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样的遗憾，沈流川无法给予辛星任何言语上的安慰。未经他人之苦，就不能劝他人看开。沈流川能做的，只能是牵过她的手，给她温暖，给她爱……
画舫游了近四十分钟就回岸了，二人往回走。辛星说：“沈流川，我想喝点酒，可以吗？”
沈流川说：可以……
于是二人找了个颇有情调的小酒馆，点了几壶清酒。
三旬酒下肚，辛星的眼便开始迷离起来。
“沈流川，我最遗憾的事，是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可最后悔的，是没打那个电话……那天中午，我本来想打个电话给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打……后来傍晚的时候就接到了电话，说他没了！我爸没了……沈流川，我没有父亲了……”
她的眼里，满是绝望。有些回忆，像是一个烙印，烙在心头，便永远无法抚平了。喝多了的辛星，仿佛是在将经历过的事再重新经历一遍，她的痛苦，沈流川肉眼可见。揪着一颗心，久久无法放下。
“小星，你喝多了……”
沈流川知道她的遗憾，却未知她的后悔。她有内伤，她需要发泄……
“没有，沈流川，我很清醒……你让我把话说完，说给你听……要是不喝这酒，我定是开不了这个口的……沈流川，你知道吗？这是他最后生活过的城市，带着病他还来这里工作。他让我陪他一起过来，我却心里有想法，只想着玩……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啊？他说过几天带我去夫子庙逛逛，可我拒绝了，最后也没去成……”
“后来他病情恶化回家了，我学校也开学了，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他时是什么样的场景……沈流川，你说我是有多不孝啊？可是如果知道那一次见面是此生的最后一面，我一定会紧紧地拥抱他一回，哪怕是告别，也必定不该那么草草了事啊……而如今什么都没了，我再想跟他说点什么，都没有机会了……”
辛星开始哭得像个小孩，沈流川结了账，扶着她往外走。可她跌跌撞撞，软成了一滩泥。半睡半醒间还不停地流着泪……
沈流川打了辆车，上车时辛星仿佛又恢复了些许意识：“不要打车，沈流川，坐车我会吐的……我们走回去……我还能走的……”
沈流川没有强求，向出租车司机道了歉。沈流川不确定辛星究竟醉到了哪种程度，明明还知道不能打车，可叫她的时候，她又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沈流川便索性打横抱起她，一路走回了酒店。
辛星的眼角一直是湿的，眼泪仿佛成了河，源源不断地从泪腺中翻涌出来。
沈流川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脱去了外套和鞋子，她便蜷缩成一团，刺痛着沈流川的心脏。
他为她盖上被子，又不敢离开，怕她一会儿吐的时候没人照顾……
他坐在床沿，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的脸颊，像哄小孩儿似的安抚着。只见眼泪转变了方向，划过她挺拔的鼻梁，渗进另一只眼睛，而后又从那只眼睛的眼角坠落到枕头上，晕出灰白一片。
“小星……小星……”沈流川试图唤醒她，她隐形眼镜还未摘，一直这么流泪，沈流川怕她明早起来眼睛会发炎。
辛星并没有反应，好在过了一会儿眼泪终于止住了，呼吸也变得匀称起来。
沈流川放了心，却忽然听到辛星一句：沈流川，对不起啊，我今天失态了……
沈流川诧异，低头询问，却发现她依然睡得安稳，这似乎不过是她的一句梦话。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句梦话，令沈流川心头越发堵得慌。一个人，究竟要承受过多大的苦难与小心翼翼，才会在醉得不省人事时还不忘向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