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台风
沈流川在门外不停地拍门道歉，辛星全然不顾；就像辛星此刻不停地打孔青云的电话，孔青云一次都没接……她给孔青云发语音，声泪俱下地说着对不起，可是孔青云，这次是真的气极了……
厅堂的门是老底子的那种带门阀的双开门，以沈流川的力道，其实不用费多大的劲就能推开。只是他不愿用这种方式去逼她，他不想让她害怕，更不想让她难堪……
人们总是善于利用别人对自己的爱，去伤害别人；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掠夺自己的爱的人，则变得有恃无恐起来。辛星对孔青云是这样，方木洋对辛星亦是这样，甚至，方木洋对他妻子，或许，也逃不出这样的定律……
辛星捡起地上孔青云刚才带来的盒子，里面是一套白瓷茶具，可惜已经碎成了好几块。早些时候辛星一直说想要买一套JDZ的白瓷茶具，可挑来挑去都看不中眼，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这次孔青云正好去JDZ出差，特意去市场上挑了半天才挑中了这一套。回来后家都还来不及回一趟，就赶来想给辛星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整了这么一出……
她忽而就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和母亲的争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条幽黑而又冗长的深巷子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她半梦半醒间，直到孔青云的出现，那条巷子，才渐渐地敛起了锋芒。而如今，那条巷子好像又回来了，直直地横在她的世界，于是她的世界，便好像又暗了起来……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辛星这才想起接下去她还有课。于是赶紧擦干了眼泪，收拾好情绪去开门。
沈流川还在，来学琴的学生看到挂彩的辛星有些意外，忙问她怎么了。辛星笑了笑，说刚才不小心绊了一跤……
她感受到了沈流川炽热的眼神，却始终不再看他一眼。她收拾起桌上沈流川摆放的那些文件和笔记本，交到他手中。
“你回去吧，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以后别来找我了……”
说完，辛星便带着学生去到古筝那边，坐着开始戴指甲上课。
沈流川接过那些东西，放回到桌子上，跟着走到辛星和那学生面前，对那学生说：“你好，你老师今天有点私事要处理，要是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停一次课？我帮你叫辆车送你回去……”
那学生是个高中生，自然是看得出端倪的，便询问辛星：“老师，你伤口还没处理呢，手伤着也不方便弹，不然我们今天停一次课好了，我回家自己练？”
辛星看了看自己的手，下颌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泛着疼。她便没再坚持，向学生道了歉后帮她叫了辆车，还承诺送她一节课作为补偿。
学生走后，宽敞的堂内便只剩下各执心事的二人。
沈流川上前拉过辛星来凳子上坐下，辛星不再反抗，而是任由他给她处理伤口。沈流川先用清水给她清洗伤口，却不敢太用力。沾着酒精的棉签在伤口边缘密密麻麻地移动，生怕弄疼了她半分。可辛星，就那么木讷地坐着，眼中含着泪欲坠不坠，叫沈流川看了难受得肝疼。
“想哭就哭出来，不用憋着……”
这是沈流川第一次牵辛星的手，他怎么也没想到，与她的第一次牵手，竟会是因为处理伤口……她的手很小，五指修长，是一双弹琴的手；她的掌纹乱得没有章序，无数条细纹切割着整个掌心。古语有云：掌乱心乱，掌清心清。世人皆知台风狂野，可台风眼，却往往风平浪静……她的感情线是断裂的，生命线却一直稳稳当当地延续到掌跟，流畅而又深刻。
辛星眨了眨眼，晶莹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我从来没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
“嗯……我知道，是我说的不对，我该向你道歉……”
“可是你不信，是不是？”
沈流川停下手中的动作，却没有放开她的手。他用拇指和中指分别推住两边的镜片，往上托了托眼镜，调整到舒适的位置，视线才对上辛星，铿锵有力地回答：“我信……”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任世间纷繁往复，只要有一个人坚定地说信她，她就觉得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先前有孔青云，现在是沈流川……
“辛星，在我看来，那个男人他配不上你！他配不上你，更配不上你的爱情……你的爱情是坚贞不渝的，没有掺杂其他，可是他呢？他对你有爱情吗？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该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不该让你像现在这么狼狈！退一万步讲，即使他真的爱你，那又怎么样呢？他有家庭，有牵绊，你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辛星是陷入执念了。人一旦有了执念，就会变得爱钻牛角尖，变得不可理喻。这世上，本就是求而不得的东西最为磨人。方木洋在她家庭遭逢巨变、在她最为孤独无助的时候落荒而逃，便成了是她的一个劫，而她在劫难逃。
门外的阳光刺得很，穿过世间万物，却也只是将万物打下了形态各异的阴影。阴影不会破碎，它们有着雷打不动的坚定……
“沈流川，我错了……”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沈流川被叫得心头一颤，说不上是欢喜还是难过。
“嗯？哪儿错了？”
他继续为她清理伤口，涂上药水，而后撕开一卷纱布，叠成比伤口稍微大一些的形状，再用胶布固定。
辛星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心中有道阀门好像突然被打开，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她错了，就是错了，她自己也清楚。错了，就该道歉，错了，就该迷途知返……
“我不该为了他那虚无缥缈的一丁点儿爱而来质疑你，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
可是沈流川，我身后什么都没有，心里空荡荡的；我看过的书越多，走过的路越长，心里的那块空白，就扩张得越加肆无忌惮……”
她的爱无处安放，挣扎却很明目张胆……
这时沈流川起身，走到她身旁。他那大而有力的手掌就那么自然地贴上了她的后背，支撑着她。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火热。
“现在，感觉到身后的力量了吗？”
沈流川眼中带着盈盈的笑意，不知是不是错觉，辛星似乎从中找到了坚定的力量。她红着眼，对上了沈流川。他有着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可又不是猎豹的那种锋利，那是一种，心存善念，向阳生长的坚韧、甚至是伟岸。
“沈流川，你刚才为什么对方木洋那个态度？”
不是质问，而是有深意的询问。
“嗯？哪个态度？”
“你叫他滚……”
“……”
“认识你这么久，从没听你说过脏话……”
“嗯？这也算是脏话？”
“你叫他滚……”
“好吧……”
“所以，你为什么叫他滚？还那么凶？”
刚好，下颌处的伤口也已经处理完毕。沈流川单膝蹲下身来，微微仰着头，虔诚地回答：“因为我想做你身后的男人，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这个动作，像极了求婚，只差了一枚戒指……
这并不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相反，辛星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沈流川对她的好感。只是当沈流川真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辛星心脏仍然不可避免地、猛烈地跳跃着，就像明月别枝惊鹊，就像清风半月鸣蝉；像年少时初吻的惊心动魄。可是，《人间失格》里曾有过那么一句话：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就不会有悲伤的来袭……
就像孔青云对她的评价：与其说她是在等一个对的人，我更觉得，是她不敢再爱了……
是的，辛星却步了……一往无前的爱情就像攀一座山，有的人经历过雪崩，就不敢再轻易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