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从主体性、主观性看三种“境界”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了著名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笔者按:出自南唐·冯延巳《鹊踏枝》)、“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笔者按:出自金·元好问《颖亭留别》),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⑫
叶嘉莹(1997:201—202)提到:“有我之境”中,我与外物有对立;“无我之境”中,我与外物无对立、泯然合一。黄霖、周兴陆(1998:28—29)也认为“无我之境”是与物俱化、物我合一,“有我之境”是我与外物有对立关系。据此,“有我之境”类同于上文“月”的情形,这时,物我对立、主客体保持着距离,从观察者—作者而言,我没有客体化、主体性强,故“有我”。“无我之境”类同于上文“我”的情形,这时,主客体的对立坍塌了,浑然一体,主体融于客体,从观察者—作者而言,我客体化了,故“无我”。⑬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还提出了“造境”与“写境”:“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⑭“有我之境”“无我之境”都属于“写境”,境为实景。“造境”之境,则为心象。秦观《踏莎行》上阕:“雾失楼台,月迷津度,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后两句“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是“有我之境”,是“写境”;但前三句“雾失楼台,月迷津度,桃源望断无寻处”,则是“造境”。(参看叶嘉莹,1997:209)马奔腾(2010:133)说:“王维《辛夷坞》,其中所写芙蓉花之类虽也是自然所常见之事物,但那‘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微妙景致倒更像是心中应然之情景。”《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整首诗都是“造境”。
就“造境”而言,它类同于上文“老夫”的情形。这时,客体的一端完全消失。主体为内观,而不再是外观。
从历史发展来看,“有我之境”“无我之境”“造境”,总体看是依次发展而出的。“有我之境”是有情在先,借景言情,移情于物,这在先秦就有,如“我来自东,零雨其蒙”(《诗经·豳风·东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无我之境”是即景生情,情缘境起,触物兴感,只有“景”自觉地成为观照对象,即田园山水诗在魏晋南北朝兴起之后,才始多见。至于“造境”,直至晚唐,才出现了最擅造境的诗人——李商隐。
从主观性而言,上言“情”“景”,一为主观,一为客观。“有我之境”是主观之情借客观之景宣泄出来,“无我之境”是主观的情与客观的景融为一体⑮,“造境”则全系主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