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亲爱的兄弟,首先你肯定知道,当保罗在亚略巴古向那些雅典最著名的哲学研究的专家们宣讲真理时,他声称自己曾神游象外,一直达到第三层天,在那里静观深奥的秘密。在进入主题之前,他首先说明,异教徒们在这里给那不为人知的上帝建立了一个祭坛,而他给这些人带来的却是上帝的福音。当他开始对此作出解释时,他先讲道,上帝如何在一个人身上创造出所有的人,并赐给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定生存时间,以便他们假使能够接近和发现上帝的话,就去寻觅上帝。他还说道,无论如何,上帝离每一个人都不远,因为,我们就存在于、生存于、运动于上帝之中。在此之后,他批驳了偶像崇拜,并且补充说,在人的思想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与上帝类同。
每当我读使徒行传时,总是对这一思想过程感到钦佩不已。当然,保罗是想向哲学家们显示那不为人知的上帝。他在此之后断定,人的任何理性都不能把握上帝。因此,上帝之显示出来,乃是因为人们知道,任何理性都不足以构造上帝的形象和概念。不过,他却称上帝为Deus,或者按希腊文称上帝为theos。
因此,既然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乃是为了寻觅上帝,在找到上帝后皈依上帝,并在这种依持中得到安宁,假如人并不能在这个感性的和形体的世界上寻觅和触及上帝,因为,上帝与其说是形体倒不如说是精神,并且人也不能在理性的抽象中接近上帝,因为,人并不能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去概括任何与上帝类同的东西,那么,人怎么能够去寻觅上帝以求找到他呢?毫无疑问,如果不是这个世界能够有助于寻觅者,那么,人被遣派到这个世界上来寻觅上帝就毫无意义。因此,这个世界必然要为寻觅者提供帮助,而寻觅者也必须知道,无论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在人所概括出的任何东西中,都没有与上帝类同的东西。
现在我们要看一看,theos或者deus这个名称是否能够给我们提供帮助。实际上,theos这个名称本身并不是上帝的名称,上帝超越了任何概念。不能被概括的东西也就是不可言说的。言说就是借助有声的或者其他有形的符号把一个内在的概念说出来。因此,倘若不概括出一个事物的类同性,也就不知道它的名称。所以,theos是上帝的名称,也仅仅是就上帝乃由人在这个世界上所寻觅者而言的。上帝的寻觅者应当注意思考,在theos这个名称中,包含着某种寻觅的途径。人们沿着这一途径找到上帝,接近上帝。 theos来自theoro,即我在观看和我在奔跑。寻觅者必须借助视觉来奔跑,以求能够接近那观看一切事物的上帝。因此,观看与寻觅者向前行进所必须遵循的途径有相似之处。所以,我们必须把感性观看的本性展示在理性观看的眼前,并用它来构建一个上开的阶梯。
我们的视觉之产生,乃是由于一种发光的、清晰的精神自大脑的顶端下降到眼睛这个器官,并且借助外部的光在眼睛中复制和汇聚有颜色的对象的类同性的影像。因此,在可见物的领域里所看到的无非是颜色罢了。但是,视觉并不产生自可见物的领域,而是置身于一切可见的事物之上。因此,视觉并没有颜色,因为,它并不来自颜色的领域。为了能够观看每一种颜色,它也就不能被限定为任何一种颜色,以便它的判断是正确的和自由的。它与一种颜色的关系也不能胜过与另一种颜色的关系。要使它的潜能遍及所有的颜色,它就不能被任何颜色所限定。要使视觉的观看是正确的,它就不能与诸般颜色混杂。
我们可以借助实验来证实,视觉会被有颜色的中介物所蒙骗,例如玻璃、透明的石头,或其他中介物。因此视觉是如此纯洁,不具有任何可见物的污斑,以至于一切可见物与它相比都是某种幽暗,与视觉精神相比都是某种有形体的密度。
但是,当我们借助理性去直观可见物的世界,并且追问在这个世界上是否可以发现对视觉的认识时,就会发现这整个颜色的世界都不认识视觉,因为,这个世界不能达到非颜色的东西。如果我们解释说,视觉存在,但它并不是有颜色的东西,那么,当可见物的世界要对此形成一个类同性的形象时,却在它的任何概念中都找不到与视觉类同的东西,因为,它的概念不可能是没有颜色的。如果它在自己的领域范围内既找不到视觉,也找不到与视觉类同的东西和与视觉同形的东西,它就不能达到视觉,更不能认识到视觉是某种东西。因为,在颜色之外它达不到任何东西,而是断言任何非颜色的事物都不是某种东西。
因此,在这个领域中可以称道的一切名称,没有一个适用于视觉。无论是白的名称,还是黑的名称,还是所有混杂的颜色的名称,都不适用于视觉。因为,视觉既不是白与非白的结合,也不是黑与非黑的结合。因此,无论它是个别地、以选言的方式列举出该领域的所有名称,还是以联言的方式列举出各种截然相反的颜色名称,还是考察所有可称道的名称的结合,都达不到任何关于视觉的名称和本质的东西。
假如有人说,颜色并不是由自身,而是由一个更高的原因,例如视觉,来区分和认识的;他询问所有可见的事物,这是否是正确的,以及它们如何把握那个原因;这些可见的事物就会回答他说:那个赋予它们名称的更高的东西,在这里也就是视觉,依照所有能够被把握的东西而言,也就是最好和最美的东西。假如它们打算形成一个关于那个最好和最美的东西的概念,就要返回到颜色。离开颜色,它们就不能形成任何概念。于是它们就会说,那个最好和最美的东西比任何一种白的颜色都更美,因为,在颜色的领域里,白色并不是美得不能更美,也不是鲜亮耀眼得不能再鲜亮。这样,所有可见的事物都不会承认自己领域内的、现实地处于这个领域的可见事物中间的某种颜色为它们的国王,相反,它们会说,国王应是最鲜亮、最完善的颜色可能达到的美的极致。
兄弟,你将认识到这样的说法和更多类似的说法都是最真实的。因此,请你由视觉出发,以相同的方式上升到听觉,再上升到味觉、嗅觉和触觉,最后再上升到统觉。统觉置身于所有的感觉之上,就像听觉置身于可听的事物之上,味觉置身于可品尝的事物之上,嗅觉置身于可嗅的事物之上,触觉置身于可触摸的事物之上一样。
然后,请你继续上升到理性。理性置身于一切理性的事物之上,而后者又置身于一切知性的事物之上。知性的事物虽然可以借助理性来把握,但在知性事物的领域里却找不到理性。因为,理性与知性事物的关系就像眼睛与颜色的关系一样。如果你愿意,请继续延展你的考察。这样,你就能够清楚地认识到,理性仿佛就是一种自由的视觉,是一切知性知识的真实的和单纯的法官。在理性中,没有与知性观念的任何混杂。因此,理性对知性知识的判断在知性领域的繁多性中是清晰的、明确的。理性裁定这一种知性知识是必然的,另一种则是可能的,这一种是巧合的,另一种则是不可能的,这一种是有根据的,另一种则是狡辩的、似是而非的,那一种又是论证得当的,等等。这就像视觉裁定这一种颜色是白的,另一种则不是白的而是黑的,那一种又比黑的更白些,等等一样。
在整个知性领域内都达不到理性。但是,当知性的世界或者整体要把理性描绘成自己的国王、上司和法官时,就会说理性是知性的界限和完善化的极致。但是,就连理性本性也不能否认在它之上还有一个国王。就像可见的本性承认高居于它们之上的国王就是一切可见的完善化的极致一样,理性的、直观真理的本性也断言它们的国王就是对一切事物的直观的一切完善化的极致,并称它为theos或者deus,就如同它是那对一切事物的观看的完善化的极致而言,称它为静观或者直观一样。
尽管如此,在理性力量的整个领域内还是找不到任何东西与那个国王类同,在整个理性领域内也没有一个概念把握住了他的类同性。他置身于任何被概括和被领悟的东西之上,他的名称也是不可领悟的,虽然他的名称称道和区分了一切可领悟的事物。他的本性在崇高、单纯、力量、潜能、美、善等方面无限地超越了一切理性的智慧,因为理性本性所包含的一切与他相比都是幽暗和无能、粗糙和不智。用类似的方式可以无限地推论下去。
因此,你何以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在所有的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嗅觉、言说、感性、知性和理性之上找到上帝。但是,虽然那被发现的并不是这些东西中的任何一个,却在这一切之上是众神之神,是一切国王的国王。理性世界的国王就是众王之王,是宇宙中的主人们的主人。也就是说,他是理性本性的国王,理性本性又对知性本性拥有统治权,知性本性又统治着感性本性,感性本性又统治着感性事物的世界。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嗅觉都作为国王居于这个世界之上。所有这些国王都是进行区分、静观或者沉思,直到抵达那众王之王和众统治者的主人,而后者自身就是静观,就是theos或者上帝。所有的国王都在他的权势之下,所有的国王都从他那里得到自己所拥有的东西:统治权、美、存在、魅力、愉悦、生命以及一切善的东西。
因此,在那最高贵、最强大的国王的王国中,可见形式的任何诱惑力:颜色的丰富多彩、美妙的对称性、宝石的光彩夺目、草地的翠绿、金子的辉煌,以及任何一种使视觉赞赏不已、使视觉在其中就像是在王国的宝库中那样流连忘返的东西,在这位强大的国王的宫廷中都被看得一钱不值,它们不过是宫廷中最低贱的脚垫。同样,听觉王国中的一切声音的一致回响和美妙的和谐,所有乐器无法形容的交互争鸣,金制的管风琴的旋律,海妖塞壬和夜莺的歌声,以及听觉王国的国王的一切精选的财富,在那众多国王的最强大、最高贵国王的宫廷中,仿佛就是弃之于地上的垃圾。同样,伊甸园里的苹果、滋味鲜美的果实、恩迦地的葡萄、塞浦路斯的葡萄酒,雅典的蜂蜜、粮食、橄榄油,以及印度和全世界、森林和水为休养生息所提供、为美食所奉献的一切,其美味在这位世界上最强大的统治者的宫殿中都不值一提。香料、乳香、没药、麝香以及嗅觉王国所拥有的任何一种香气扑鼻的东西的香味,在那位最高贵的国王的宏伟宫殿中,都不会被看作是什么珍贵之物。靠其柔软光滑来取悦触觉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尽管触觉的国王显然也拥有幅员辽阔的王国,但与宇宙的统治者的王国相比,只能勉强说是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点。
统治着以上所说的众国王的这位国王似乎很强大,那些国王都是他的封臣。他就是统觉,在他的统治中包容着上面提到的每一种力量。但是,在那观看一切、包罗一切的国王的王国中,他只不过是买来的奴隶和最低等的仆人。
理性的本性以其不可比拟的崇高获得了自己的超越于上面所说的一切王国的王国。前面所描述的一切王国都依赖于理性的力量,理性统治着它们,高居于它们之上。
但是,理性本性的众国王却是出身自一个最伟大的统帅的世家,他们很乐意被编入这位统帅的军队。他们的愿望无非就是能够在统治者的宫殿中谋得一个职位,在那里他们将借助理性直观从这位被称作theos的统治者处获得生机。凡是属于前面所说的任何一个王国的东西,他们都毫不动心,因为与他们在自己的统治者那里认识到的财富相比,那些东西都毫无价值。在这位统治者那里,一切都是充实的、自身神圣的、极好的、而这些东西在其他国王那里不仅是不完善的、外在于自身的、处于阴影或者影像之中的,而且还可以发现一种既不可比较也没有比例关系的限定的差距。
因此,在可见物的王国中被视觉所感知的颜色并不能观看,它仅仅是可见的罢了。它既不具有生命和生命的运动,也不具备完善化,而植物幼芽的生长或者那些恒久的形式就具备这些东西。但是,处于统觉的王国之中的各种感觉,即那些个别的感觉,却具备一种本性,这种本性能够在自身中以感觉精神的活力和认识来展开感性世界的形态。因此,众感觉的王国所包含的东西并不亚于感性事物的王国所包含的东西。
但是,凡在感性事物的王国中被展开的东西,都以一种更充满活力的方式被包容在感觉的王国中,并且以一种更完善的方式栩栩如生。因为,感性事物的王国就歇息在各种感觉之中。同样,凡属于感觉的王国的东西,也以更清晰、更完善得多的方式处于这样一个王国中,在这一王国中,它们是以理性的方式存在的。在理性王国的理性存在中,颜色获得了一种纯洁无瑕的本性,借助于其完善性而与感性世界的颜色区别开来,就像永恒的事物与会朽坏的事物、理性的生命与死、光与幽暗区别开来一样。
但是,在全能者的王国中,王国就是国王;在所有的王国之中的一切,就是国王自身;颜色既不是感性的也不是理性的,而是神圣的,甚至就是上帝自身;在感性世界中缺乏运动和生命的一切,拥有一种植物的、感性的、知性的、理性的生命的一切,都是神圣的生命自身,而这种神圣的生命也就是唯有上帝才拥有的不朽性,在其中一切都是上帝自身。在这个王国中,对所有借助眼睛、耳朵、味觉、触觉、嗅觉、感性、生命、运动、知性和理性获得的乐趣所感到的愉悦,都是无限的、神圣的、无法表述的愉悦,因为,上帝自身就是theos,即静观和奔跑;他观看一切事物,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奔跑过一切事物。一切事物都注视着他,就像注视着自己的国王。一切事物都按照他的指令运动和奔跑,而每一种朝向歇息的目标的奔跑都是朝向他的奔跑。因此,每一个事物都是theos,theos就是事物从中流溢而出的本原、是我们在其中运动的中心,是事物流回的目标。
我的兄弟,请你努力沿着这条路以最认真的静观去寻觅上帝。因为只要以正确的方法去寻觅,就不可能找不到那无处不在的上帝。而只要我们的目的在于使根据他的名称而对他作出的赞颂一直达到我们的尘世本性的能力的极限,也就是在以正确的方式并根据他的名称来寻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