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文明(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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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述的艺术

亚述的艺术对上叙一切提供了忠实的说明。尼尼微和科尔萨巴德的薄浮雕正是描写在石刻壁画上的王室行动纪事史。

在这方面,和其他许多方面相同,亚述的艺术不仅肇源于迦勒底,也出身喜特,或更可以说是由迦勒底经过喜特演变而来,我们只要将前述菩伽兹-科伊附近雅西里-卡雅的薄浮雕和亚述的作品,如在马泰发现伫立动物身上的成列神像加以比较,便可对此深信不疑;后者完成于西纳克里布时代(公元前705—前681年),这已是颇晚近的年代了,但仍遵循着古老的喜特样板的一般题材、结构,甚至作风,更一般地说,亚述人用一队队的神话上或历史上的人物来装饰他们的建筑物基层的设计,就是受了喜特人的暗示的。由于亚述人不像喜特人用巨石做建筑的地基,他们只得在表面贴一层石块以便刻制薄浮雕,这样产生的效果是相同的。再如卡尔开米什的遗墟所证明,亚述人在这些浅浮雕上所表现的不仅有神话和宗教的题材,此外首先还有“世俗的”——即历史的——题材,如君王们在战争或田猎中的伟大业绩等,这也是受教于喜特人的。最后,使亚述雕刻家们在热爱生活并且于作品中体现运动感这一点上,喜特人的影响也远较卡西特人时代的迦勒底诸大师们的影响为多。但亚述的艺术由于重视细部,所以它与喜特艺术的差别可以一望而知。喜特艺术,我们已看到,其结构是大刀阔斧式的,装饰也稳重简洁。而亚述在这方面则是追随着后期迦勒底的作风,把每一个须发的由鬟鬈和每一件雕出的珍饰都刻画得几乎纤微毕露(如图26)。他们因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织物的细致纹饰上,遂使得雕像躯体在富丽厚重的衣着下隐藏起来(如图27)。另一方面,在露在衣外的赤裸部分,例如手臂,这种对于工细风格的爱好使他们在处理肌肉上夸大到粗暴的程度。如此丰富的细部表现,如果不是由于构思鲜明、手法雄健而严格保持着整体的一致性的话,很快就会令人烦厌的。尽管这种民族型的笨重形体和过于堆砌的装饰,致使亚述艺术不能企望达到任何秀丽庄重的境地,但由于作品力求精确,有合于比例之感;并且所雕人像天然具有威严的仪态,所以它仍然成就一种不可否认的堂皇伟丽的效果。

此种尊严华贵之风,甚至在最早时期,包括阿述纳吉-帕尔二世(前884—前859年)及其继承者沙尔马尼色三世(前859—前824年)当政时在内,已经很动人地表达出来。不过这两位君王的巨大立像仍颇为古拙,外观也过于肥矮,服装只是僵直的圆筒形。而在石碑上的浮雕人物就成功得多了。这两类作品都十分质朴可喜,所着衣织物上的花纹也还有些淡雅之致,这是可资识别的;同时在那带翼的牛和尼姆鲁德的巨大狮像上,我们可以注意到其技法的成熟而富于热情,这种技巧将在萨尔恭朝动物雕刻者的杰作中登峰造极。至于容有许多人物的历史图像,其特点是缺乏任何配景(只有少数暗示性的点缀以表示行动的场所),并且在人像上几乎完全漏刻了楔形文字的铭记。

至萨尔恭朝(公元前722—前705年),现实主义风的背景如果不见于狩猎场面,至少已出现于战争场面中,在此开始对各种不同树木已可辨识。这些浮雕过去一直刻得十分低浅,现在则变得凸突起来,铭文也改刻在人像旁,而不是在人身上了。当西纳克里布在位时(前705—前681年),用风景作衬托即渐趋普遍,景物甚至体现得很精确,如棕榈、松、柏、藤或芦苇等草木都刻画入微。雕刻家对宫室或营帐的每个生活插曲都感到兴趣,因而将所谓“世态图景”及其伟大历史性的结构结合在一起。最后,至阿述巴尼-帕尔当政时(前669—前626年),这种浅浮雕完成了它的发展过程,而成为充满各样形体的真实图画。其中人物和野兽同样都富有令人惊叹的动态。现实主义的生活插曲和世态景象都受到出色的巧妙处理。风景被表现得尤为可爱。人物身材一般较以前加高,不再那样粗矮了。至于技巧,也达到它的最高成就,每幅图景都以可赞美的圆熟手法雕刻出来。

在观察这种演进的全部过程时,我们可以识别出某些一般的典型作品只在细部上各不相同。在神话动物中,首先是用于守护门阙左右的人头翼牛,这雕像从正面看是圆雕,侧面看则是浮雕(因此用视觉上的机巧手法使它显现五条腿)注31。它躯体如牡牛,但鬈毛和鬃则类狮子,还有鹰的一双巨翅。这个混合着人、牛、狮、鹰的神话动物,在它戴着宝冠的须发毵毵的面孔上,显现一种矜贵肃穆表情,这已经很像希腊奥林匹斯天神像了。它是“伟大的自然力的混合”,并具有如大神宙斯般的威严气概。同样特色也见于此类的其他动物雕像上,其中有将人的上半身和狮子身体连接在一起的。

这些神话中的头部,一如普通世人的头像,完全仿制着亚述人的典型。主要是一种雄赳赳的型式,不仅君王和带须的战士们如此,就是光嘴巴的青年头像也一般无二。在这全部雕像中,我们发现有同样的强悍表情。但在个别型式上却不及埃及作品那样明显,不同人物只是由其服饰标识来表示而已。

尽管有以上所指各特点,必须承认,亚述人在塑造人体上却较埃及人逊色,原因是,我们已看到,他们将身躯隐藏在服装之下而忽视了裸体。另一方面,在他们可以自由研究的动物形体上,所表达出的熟练技法则使这些艺术家成为古代世界最伟大的动物雕刻者。描绘西纳克里布和阿述巴尼-帕尔的战争场面诚然是具有史诗式的雄壮景象,但只有在库雍吉克(即尼尼微今名)和科尔萨巴德的君王出猎图中,我们才见到真正的伟大杰作。

作为人们在战争和狩猎中之伙伴的马,自然是尼尼微大师们不倦研究的目标。薄浮雕的作者们用鉴赏家般的亲切小心手法将它的美丽形状以及每件马具和奢华装备都雕造出来(图28—30)。亚述的马,虽然是阿拉伯马的近亲,具有优美的头型和特别富于表情的面孔,却似乎属于另一个较为粗短而肥重的血统。在此类浅浮雕上,有些雄骏的马匹可以使我们赞赏,它们正在前进途中被遏止了,切望着再举步,全身不耐烦地颤动着。又如在库雍吉克的一幅巨大的阿述巴尼-帕尔王出猎图中,那些奔驰的马匹都具有绝佳的肌腱,而屹立在车上,弯弓欲射的国王也充满了在逐猎中获得的喜悦与兴奋神情(图31)。除了此种富有动态的场面外,我们还可赞赏那些在御马厩中休息的马,其中一匹正在宫中马伕所持的秣桶内吃草,一个马伕则在刷他的马,刷子刷过肢体时这马伸直了身子。亚述人在雕塑属于马类的其他动物时,也用着同样可喜的手法。今藏大英博物馆中那幅阿述巴尼-帕尔王猎野驴(onager)的浮雕是尽人皆知的:一群野驴,受到国王的奇袭,四处乱窜着。有的被箭贯穿了,在地上打滚;有的被猎犬咬着后腿拽倒了;更多数的则是急急奔逃;一头小驴停下来踢起后腿,那牝驴则回过头来召唤它的小仔。这些图像线条的优美和行动的迅速是同样动人的。

在两幅猎取野山羊的石刻中,也可看到同等优美景象:山羊正吃青草时受到狙击,其中一只转身向空中嗅着,几头小羊正啮野草或跟在它们母亲后边走;这时警报来了,箭飞着;羊群四散乱蹿起来。

关于阿述巴尼-帕尔王的猎犬也应该一谈。这些都是特种优良猛犬,训练得可以对抗狮子。它们套着皮带,牵在猎人手里,因为急于扑向猎物,焦躁地想挣脱,狺狺着向前挣得绳子紧紧的(图32)。稍远地方,在上述的一幅图像内,我们看到它们在工作了,将牙和爪都扑在野驴的身上。

但亚述人的最高成就乃是对狮子的塑造。他们的确是依照活物而把它刻画下来的,和他们的狮像相比,甚至希腊人的同类作品看来也只是想象的动物了。他们不仅时常出去猎狮,而且还养驯它们,并把它们带到宫里去。所以在阿述巴尼-帕尔王的一幅浮雕中,表现出一头雄狮和一头母狮在御园的棕榈树和藤萝之间任意游荡着,雄兽站在那里,神态威猛,牝兽则懒洋洋地卧在地上,把头搁在伸出的前爪上边。再如一头被捉住的狮子,正从栏中放出来到斗兽场里去角斗,它带着惊愕愤怒的表情,咆哮着向前冲去。我们还可举出大英博物馆所藏那幅可怜的负伤牝狮像(图33):它后半身已中箭瘫痪了,但这猛兽濒死仍强自挣扎着,转过来面对着敌人,昂头做最后的怒吼。另一幅是阿述巴尼-帕尔王只身与一头狮子搏斗。旁有铭文记述这一事件说:“我,万国之王,亚述之王,阿述巴尼-帕尔,奋神威孤身徒步向沙漠中一巨狮进击,捉其耳,蒙大神亚述及战神伊什妲儿之佑,亲手以矛洞其身。”最后,亚述的雕刻家们对于圆雕的狮子也同样擅长,巴黎卢浮宫所藏的得自科尔萨巴德的青铜狮子像可为明证:这兽俯卧着张口而吼,显出健壮的大块肌肉,侧斜的后肢和可怕的尖牙,“张着嘴,口鼻间露出皱纹”。

亚述人对狮和牛的处理手法使阿开密尼德朝的波斯雕刻家们受到很大程度的感悟。全部波斯艺术,包括萨珊王朝的在内,更继承了亚述的纹章式的题材。所以在亚述装饰中大量表现的半狮半鹰的异兽图——例如,在阿述巴尼-帕尔王外衣上的图形——后来也出现在萨珊朝的纺织品上;如在塔夸-夷·布斯坦石洞中的喀斯鲁二世乘马雕像的长袍上的龙—孔雀花纹饰。其他为日后广泛流行的图像中还有一种带翼的牛,那秀丽优美的形态很像一匹马,这些都是一对对的,在另一头翼牛或一株长生树的左右,以完全对称的姿势面对面地用后足人立着。此外还有鹰或类似鹰的怪物,站在别的动物头上。这些可远溯至古时苏美尔-阿卡德圆筒印章上的装饰主题,经过喜特人的改进,传给亚述人,再由亚述人传给波斯和“大伊朗”。在这方面,我们可以注意到亚述文明如何渗入到阿拉拉特和高加索一带的其他阿拉罗地安人之中,其所播的种子,我们将看到,要在伊朗和外高加索、在南俄罗斯和阿尔泰各民族间都发出生命来。

讲过亚述的雕刻之后,现在我们再来谈其绘画。至今为止,我们对此题材所知很少;但在1929年,巴黎卢浮宫的图罗-但真氏曾于叙利亚杰兹列地方的帖尔-阿玛尔(即昔之提尔-巴尔希布)发现一座亚述宫殿,其内部距地约六英尺处装饰有巨幅壁画,年代似属于提革拉-毗色三世时代(公元前746—前727年)。画面上我们发现了与当时雕刻上相同的题材:战争、屠杀及宫廷朝觐等情景,和所习见的人物。其中乘马奔驰的骑士,一般都具有勇武雄壮的光彩。这些壁画的处理技法和那些薄浮雕十分类似。它在不同的颜色之间往往用深色的界线分清。所用色彩则包括红色(一种棕红)、白色和蓝色(像在毡毯上可看到的那种蓝)。黄色和绿色是直到萨尔恭朝才被用在亚述绘画上的注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