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余生付北狄

有一句话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修炼极早、用心极深的简文深以为然。就像北狄特有的野兽猛犸象，因为长期生活在严寒中，所以有一身长长的毛以及厚重的皮。两者能帮它们抵御低温保存热量。

简文自幼就走进江湖跟随师父学习风水术，也算半个修行人。师父说他在修行上的天赋有限，很难成为翻手间移山平海战力惊人的修士，但他在风水一道上很有前途。

简文也不知道是不是师父为了骗他一心学风水术故意说的。不过简文是真的挺喜欢风水这一道。所以他很少修炼，大多时间都在研究风水。同时他也会练习一下制作符咒，毕竟行走江湖保命还是很重要。

以前简文行走在中原的山水之间，从没想到自己会走现在这么远，远到北狄。北狄在他看来就是穷山僻壤，没有风水可言。但当他真正站在这片北方的土地上，心中却另有一番滋味。

这次他是随姬家北伐而离开中原，当初来人劝他北上就说明白了种种可能，再加上一路上也听说了一些消息。简文被姬家这番作为给震撼了。福佑千秋。恩泽后世，他想不到当今这个时代还有人真正愿意做且去做了。哪怕是博取名声，简文也觉得让人敬服，这博取名声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点。

他抛开脑中的胡思乱想，蹲下抓起一把土仔细摩擦观察。

这时身旁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简文，看出什么来了吗？”

简文转头看清来人，连忙站起来拍净手中的土，一时有点局促。他没想到以对方尊贵的身份还能记住自己一个小人物的名字。

姬原山见他有些紧张，笑了笑，蹲下也抓起一把土在手中摩擦观察。

简文叫道：“殿下。”

姬原山笑道：“简文，我看不出这土有什么讲究，你给我讲一讲吧。”

简文见姬原山随和没架子，当下也不再那么拘束，于是蹲下道：“殿下，你看北狄的土和我们中原的土有什么区别？”

姬原山道：“北狄的土更硬，水分很少，最主要的是灵气稀薄甚至没有。”

简文点头道：“对。北狄的土壤中养分很少，天生就不适合植物生长。相比于我们中原，这就只是纯粹的土。大地是万物之根本，土壤不行，自然就荒凉。”

姬原山道：“还有这里气候的原因。温度太低实在是不适合生存。”

简文道：“殿下，这些只是表象，其实里面大有文章。”

姬原山站起身来，道：“我们边走边说。”

简文跟着姬原山走，两人就在北地的寒风中聊起来了。

简文道：“土壤和气候不是关键。以如今北狄如此恶劣的条件，狄族尚能生存，只是被限制了。”

姬原山道：“确实，狄人很顽强。”

简文认真道：“症结在于风水。”

“风水？”

简文点头道：“是的，北狄的风水不行，留不住气运。对于气运，殿下应该很了解。”

姬原山道：“不能说很了解，只是知道罢了。气运一物，太过缥缈。于天下势力来说，决定兴衰成败；于生灵个体来说，决定生命之路是否坎坷曲折。气运还可聚集于山海河川，造就洞天福地。但我所了解，你们看一个地方的风水不就是看这个地方的气运吗？气运盛则风水好。为什么反过来说北狄风水不好而气运弱？”

简文肃然道：“其实是世人大多误解了风水之意。风水又称堪舆，堪指天道，舆指地道。既仰观天象，俯察地理，探寻宇宙运行之道。北狄的风水不行，就像一个竹篮，水往篮中流却又装不住。没有水，鱼能挣扎跳动，但迟早要渴死。”

姬原山看着讲起风水来就认真严肃的年轻风水师，道：“风水一道博大精深，是我认识太过浅薄了。”

简文摇头道：“殿下何出此言。风水与气运之间，还因人因时因地而异。有些篮子不漏，但水不往里面流；有些篮子水往里面流，但存不住，比如北狄。两者皆空荡荡。某些时候，倚仗气运看风水也没错。”

“装得住水就是个好篮子，”姬原山叹道：“但北狄留不住气运啊。”

简文道：“是的。没有气运，就算穷尽人力改变土壤和气候，北狄终究还是会衰亡。一旦有了气运，北狄逐渐昌盛，到时土壤和气候就无关紧要了。”

姬原山问道：“那要怎么补上这个篮子？”

简文道：“我修为尚浅，目前只知道最笨的将篮子的漏洞一个一个堵起来。”

姬原山放眼望去，眼前宽阔平坦，远处群山连绵。北狄土地何其辽阔！

简文也眺目远望，感叹道：“这是改天换地，夺自然之造化啊。”

姬原山道：“据我所了解，你们风水师信鬼神敬天意。改造北狄助其凝聚气运也算违背宇宙大道，你怕报应吗？”

简文笑道：“怕是怕，但有些事害怕也愿意去做。此等壮举对于我们风水师来说，就像殿下你们武人在修道上登高成圣。而且修道不也是逆天而行吗？”

姬原山沉默，修道成圣的希望何其渺茫。凡间百姓读书参加科举考试，数百万数千万人中也只有一个状元。修道的人又何止百万千万，状元代代都会有一个，但圣人却不一定有。多少人修道，终究一生也只是登堂入室。

他心中一动，突然想到身旁这个精通风水且比他小不了几岁风华正茂的同辈人，可能这一生都要待在北狄了，在风雪中跋山涉水，游历在人烟荒芜的深山老林。

姬原山道：“北狄如此辽阔，这里面难处很大吧？”

简文道：“是的，难如登天。我这一生可能看不到结果，希望能给后世尽量多缝缝补补。”

姬原山道：“那你自己有什么难处吗？”

简文不解，道：“我自己？我没什么难处。现在一切都好，每天都能专心研究风水。在北狄还很少有外界干扰。”

姬原山道：“我是说，你真愿意往后余生都待在北狄？这里远不比我们中原繁华热闹，你会很孤独。”

简文闻言，沉默了。

姬原山道：“简文，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待在北狄，那你这一生就都注定好了。我当初许诺给你郭璞的《葬书》以换取你来北狄，但你现在如果不想留下来我能理解，也可以让你回中原。同时《葬书》借给你参悟。你在风水一道上的天赋极高，未来必能大放光彩，待在北狄哪怕参透了这本风水祖师经，一身本领也就只能陪你老死在北方荒山中。”

简文笑道：“殿下，行走江湖，信义当先。早就答应的事我简文不会后悔。再说我们风水师本就是在山水之间跋涉，远离人烟，中原和北狄一样。依殿下的设想，北狄才是我发挥本领的地方。”

姬原山转头看着简文道：“你能如此想最好。”

简文想起某事情不自禁咧嘴笑起来，道：“听说狄人豪放，女子多英气。我比不过中原那些玉树临风的俊彦公子，但说不定能在这找到一个对眼的姑娘。”

姬原山笑道：“那祝你早日如愿了。你要是身无分文，我可以替你出彩礼钱。”

简文双眼一亮，道：“殿下此话我记下了。”

两人现在是住在猛犸族的领地，周围多平原，一览无余。简文发现他跟着姬原山走到了猛犸族圈养猛犸象的地方。

猛犸族圈养猛犸兽分两块，一块靠近猛犸族人居地，一块是一片北狄少有的树林。

前者是由树木搭建成一座巨大的房子，里面是被驯服的猛犸兽，分栏饲养、一头一栏，如此方便出战。后者是由高大的栅栏围出一块空地，开了三道门，猛犸兽一般以灌木树皮为食，就生活在里面的树林中。这些猛犸象作为战力储备，一旦猛犸族人到了一定时候，都会来这驯服一头巨兽。

简文和姬原山就走到了储备战力的圈养地。

年轻风水师看着前面高大的栅栏，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猛犸这样的野兽还不算妖兽却不比一些普通妖兽弱，也只有北狄能孕育。”

简文注意到在圈养猛犸兽的栅栏的旁边，还有栅栏圈出了一块空旷的圆形空地。此刻一群人正围在栅栏外，简文看到里面有一头猛犸兽和一个狄族男子。

姬原山道：“前面是有人在驯服猛犸兽，我们去看一看。”

走上前，两人就站在人群外观看。里面是一头肩高足有三米的猛犸兽，此刻宛如发狂，摇头晃脑猛甩长鼻，咆哮阵阵。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趴在猛犸兽的背上，双腿用力夹紧并牢牢抓住它蒲扇般的耳朵承受颠簸。因为震荡过于剧烈，年轻人面色都发红发紫，十分痛苦。栅栏外的人在替他大声加油鼓气。

简文道：“他能成功吗？”

姬原山察觉到男子双眼翻白脑袋随颠簸左摇右晃，已经气力不济逐渐松懈了。

他摇头道：“难。”

这时人群传来惊呼，简文又看去，男子被猛犸兽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连滚几圈。姬原山见状暗道不好，连忙纵身跃进栅栏中。

年轻人被摔在地上没有反应，而猛犸兽正向他冲来，眼看着就要将他踩成肉酱，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处。有人打开门来想冲进去救援，但来不及了。

这时，突然窜出一个人挡在年轻人前面，众人看着他清瘦的身形心想完蛋了，两个人要一起被踩成肉酱了。但不过一会儿，众人惊到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满脸不可置信。

猛犸兽冲到跟前，伴随一身凶厉的兽吼，它高高抬起前腿踩下去，庞大身形造成的阴影将两人全部笼罩。姬原山抬起右手按在猛犸踩下来的兽蹄上，一掌将这头巨兽推翻。在场众多擅长御兽甚至是驾驭猛犸兽的狄人，不敢相信还有人的力量强大到能正面压制猛犸兽。

猛犸“嘭”的一声巨响倒在地上，一时起不来。姬原山将那名狄族的年轻男子扶起来，察看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大碍。这时外面围观的狄人也进来了，一部分去制伏猛犸兽，一部分来看年轻人。姬原山将驯兽失败的年轻人交给他们，道：“他没有大碍，修养几天就好了。”

简文走到旁边，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姬原山摇头，道：“没事。”

简文看着那头倒在地上的猛犸，少说有数十万斤，忍不住伸出大拇指，“殿下，你真强。”

姬原山也看了眼那头猛犸，道：“没什么。你如果有心，我可以教你。你以后生活在狄族，也要和这些野兽打交道的。”

简文突然想到，边上这位皇族嫡长子，传闻外修肉身，金刚不破。

姬原山见那个狄族年轻人如今缓过来了，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却不像是受伤所致。

姬原山上前轻轻拍去他两肩的灰，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看着神力非凡的救命恩人，有些扭捏，小声道：“我叫蒙凡。”

姬原山微笑道：“蒙凡，我很看好你。以前别人都说我资质不行，但我还是有了现在的本领。好好努力。”

狄人好奇的看着这个明明瘦弱却强大得不合道理的中原人，他救了蒙凡，大家都很感谢。姬原山看着围住他感谢的狄人，好像还有很多话。

他再次伸手拍了拍蒙凡的肩膀，道：“带他回去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和简文两人就转身走开了。

等走远了，简文忍不住问：“殿下，你刚才说你资质不行，是安慰他的吧？”

姬原山干脆道：“是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一半吧。他们确实说我天赋不行，但是是内修。”

简文问：“另一半呢？”

姬原山认真道：“他们说我外修天赋还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的。”

简文忍不住翻白眼。姬原山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简文苦兮兮道：“殿下，你是在我衣服上擦灰吧。”

姬原山连忙否认：“不是，怎么会。”

两人继续并肩而行在北狄空荡的平原上，寒风稍小一些了。

简文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很多身份地位高贵、实力强横的人。但这些人再高贵强横也比不过现在自己身边这位，唯一比得过的，简文想就是架子一个比一个大吧。

这位皇族嫡长子是真的平和近人。

简文突然大胆问道：“殿下，你刚才问我是否想留在北狄，是真的还是试探我？”

“真的”，姬原山转头道：“后悔了？”

简文一脸认真的点点头：“有点了。”

姬原山哈哈一笑，道：“没机会了。”

简文眼中也全是笑意，一身抱负得以在广阔的天地施展，怎么会后悔？

“殿下！”

身后有人高声叫。两人转身看，是一个狄族男子。来人约莫五十岁，短发灰白但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狄人本就身材高大，但他比一般狄人更加高大壮硕。

姬原山道：“原来是蒙族长，我刚还去驯兽场找你。”

蒙多道：“我刚在族中，听说了驯兽场的事情特意来感谢殿下。”

姬家打雪狼族时，猛犸族收到消息赶去增援，结果在大黑山脉遭遇山洪，主力受伤惨重。姬家攻破雪狼族后，接着攻下了猛犸族。双方伤亡并不惨重，一是猛犸主力先前受损战力下降，二是姬家战前将刀剑长枪卸下换成了棍子。

姬家打败猛犸族后也没派兵入驻他们的居地，而是姬原山一人前来和他们谈判。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姬原山来解释他们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这次之后，姬家的士兵就驻扎在了猛犸族的领地里，双方友好相处。蒙多很敬服这个中原年轻人。

姬原山道：“简文，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猛犸族的族长，蒙多。”

然后他又向蒙多道：“蒙多，简文是北上千人之一，擅长风水。”

简文抱拳道：“蒙族长。”

蒙多赶忙双手交叉以狄族礼仪回礼。

姬原山道：“蒙族长，一起走走？”

蒙多点头，然后三人一起并肩而行。

蒙多道：“刚才殿下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姬原山道：“简文他们的事。”

“我？”简文疑惑不解，“我和谁的事？”

姬原山道：“蒙族长，简文他们千人北上，如今已被我散在北狄各处了。”

蒙多道：“殿下对狄族的帮助，我们会永远铭记于心。”

姬原山摇头道：“我不希望你们铭记我。我希望的是你们能够清楚并且记住，简文他们这一千人在中原也是各个领域的杰出人才，他们有远大的前程，能够在中原繁华之地大放异彩。但他们选择了来北狄，将本该波澜壮观的余生平平淡淡的定在了这块土地上。我不是要你们感恩，只是希望在以后你们能够理解、不阻碍他们所做的事。并且，不要将他们视为异族。他们远离家乡奔赴北狄，余生一览无余，会很寂寞的。”

身边两人都沉默了。姬原山也不说话，三人就安静地一起走。

走了一会儿，蒙多先开口，沉声道：“殿下放心。北狄必定会善待这一千中原人。”

姬原山点头，道：“一千人就是种子，播撒在北狄，希望早日开花结果，并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繁衍出更多的花。”

三人不知不觉走回了猛犸族居地，姬家士兵驻扎的营帐就在旁边。

姬原山道：“简文，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蒙族长再商谈一些事。”

正当姬原山两人走开时，简文突然道：“殿下，实话说我最初是为了那本《葬书》才来北狄的。但一路上听说了殿下的谋划后，我很庆幸自己在赴狄的一千人当中。殿下，请放心。余生我会尽力让北狄积水成池。”

姬原山点头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