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家
北狄，大黑山脉。
姬原山站在山巅俯瞰脚下一推乱石，他右手拎着一壶未开封的酒，任寒风凛冽地吹过。
当日他在这投出顿悟枪致使山峰崩塌、乱石滚落，拦下了支援雪狼族的猛犸族。那次带队的正是蒙多。如今他要领兵南下回家了，现在是去圣殿辞行。
姬原山回望猛犸族的方向，悲伤涌上心头。
那日姬原山竭力赶回猛犸族想要做一些准备，但蒙多的死讯还是先他一步传回了族中。蒙尘面色复杂地迎接他，难掩悲楚。他身边还跟着那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他的儿子，也是蒙多的孙子，蒙都。
姬原山当时几次张嘴却都不知道说什么，他突然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赶在蒙多的死讯传回前回来。
蒙尘也没有说话，这个和他父亲一样倔强的年轻人只是红了双眼。
蒙都年龄小，加上消息还没传开，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已经不在了。
他看见姬原山兴高采烈地蹦上前，叫道：“姬叔叔。”
然后小男孩左右张望，问道：“姬叔叔，我爷爷呢？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姬原山一颤，别过头去。他想起了那日祖孙三人一起打拳的情景，这一幕，永远只在记忆中了。蒙都再也不能跟着蒙多学拳了。
蒙尘别过头擦了擦眼睛，声音沙哑着开口道：“我爹说过他很幸运能遇见殿下，他还说…还说…”
蒙尘忍不住哽咽了，他竭力平复情绪，继续道：“晚年退位后，就跟着殿下到处去走一走看一看。”
姬原山仰头闭上了眼睛。
蒙多曾问他北狄之外还有那么多苦难之人，他该怎么办。而他则回答尽力而为。
蒙都好奇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父亲和姬原山，不懂他们怎么了，天真好奇地道：“爹，你怎么了？”
姬原山睁开眼，却还是不敢看父子俩，问道：“你会是下一任族长吧？”
蒙尘低头，轻声道：“是的，一个月后举行继位仪式。”
姬原山深吸一口气，道：“蒙都想跟我去中原吗？”
蒙尘犹豫了一下，道：“他还小，还是在北狄长大好。以后会让他去中原走一走。”
姬原山点了点头，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无情无理注定不可能的奢望，但他还是忍不住提出来了。
在他转身准备回军营时，蒙尘犹豫了几次还是开口道：“我爹他…说了什么吗？”
背对蒙尘的姬原山闻言再次一颤，许久后缓缓摇了摇头。
那个以己命换他命的狄族汉子临终前当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姬原山不敢想这是不是死而无憾。
如今北伐已经落下了帷幕，他也算达到了北上时姬家定下的目标，是时候回家了。
姬原枫拎了一壶酒去圣殿向大祭司、圣女辞行。这壶酒是他带给另一个人的，生前不曾一起喝酒，死后更不可能，也就是永远没有机会了。
姬原山在大黑山脉山巅驻足，那日旁观他出枪的还有一个雪狼族族长王旬。姬原山没有对他怎么样，把王旬放走了。
他收回目光，沿着小路缓缓下山，来到一座坟墓前。坟前石碑比较简洁，只有名字和生死年份。人皇大禹失踪多年，但现在四海八荒依旧沿用的是禹皇的年号。蒙多葬在这大黑山脉，姬原山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姬原山拍去泥封将酒倒在坟前，然后自己仰头灌了一口。偌大的山间格外安静，只有他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
“没想到还没和你喝过酒，这壶酒是我从中原带过来的，你尝一尝。”
“北狄的事我已经和大祭司商议好了，马上就要回中原了。这趟是去圣殿辞行，然后来和你说几句话。”
“蒙尘在一个月后举行继位仪式，我可能参加不了了。”
“我想把蒙都带去中原，但又怕他真跟我去了。最后蒙尘说让他长达以后再南下。我留下了信物给他，以后蒙都去了中原很容易找到我。”
“神都那边来信了，急传我回去，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然我真想留在这里参加蒙尘的继位典礼。”
“我相信蒙尘会做得更好，你也不用太担心。”
“狄人有三十六大族，而三十六位族长中你一人远超其他人，大祭司、圣女都难比。可你只是一族之长，带领好猛犸族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想那么多呢？”
“我知道狄人重承诺，你早就做到了。”
姬原山神色逐渐黯然，声音越来越低沉，山中只有他一人，身形却显得格外萧索。
“万法不破、金刚不败是真的，你为什么还要上前？”
说到最后，这个贵为皇族嫡长子的年轻人仿佛带有颤音。
那日眼睁睁看着蒙多替他死去而无能为力，姬原山悲痛万分。一身修为被封，但早年皇族曾将上古神兽霸下的血脉之力封印在他的体内。蒙多的热血激发了他体内的神力，寂灭咒也压制不住，一只大大削弱了的朱雀而已，直接摧枯拉朽地将其击败。
霸下的血脉之力本来是在他修行之路上随着修为的进步慢慢被炼化，但现在提前释放姬原山承受不住，最后只能散于天地。虽然失去了霸下神力，但他又降服了朱雀之力。一失一得之外，他还能凭借朱雀之力慢慢化解寂灭咒，将寂灭咒的力量化为己用。
可这些都不重要，霸下朱雀或者寂灭咒又怎样？
人间最远是阴阳。
姬原山和阴阳相隔的蒙多分完一坛酒后，转身下山了。
他最后说了一句：“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我都保重。”
无人答话。
大祭司和圣女提前知道了姬原山会来，早早就在圣殿门口迎接。
姬原山看着宏伟的宫殿，步步登高来到了两人面前。
大祭司和圣女同时施礼道：“殿下。”
姬原山还礼之后也不曾要走入殿中。
大祭司道：“殿下可是要回中原了？”
姬原山点了点头，道：“这次是特意来向两位辞行的，来北狄一年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过往那些事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大祭司道：“以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希望殿下不要介意。往后北狄中原同心同力，共同建设。”
姬原山回望南边，道：“途中我去看了蒙多，狄人很了不起。”
闻言，两位圣殿的至高人脸色黯然。
大祭司道：“我有愧于他。”
姬原山摇了摇头，道：“我不这样认为，我想蒙多也不会这样认为。”
顿了顿，姬原山接着道：“大祭司你之所以要杀我，我早就明白为什么。圣器出世只是一个意外，关键还是你怕我在狄人中的声望过大。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你怕我一个外来人最后统治了北狄。担心那一千人同化北狄只是一个幌子，只有我死了你们才安心。所以说我是一个必死之人。”
大祭司面露惭愧，道：“是我太过小人了，愧对殿下。”
姬原山再次摇了摇头，道：“我能理解你，你做得也没错，但你、圣女，或者是其他狄人们都忘了一件事。”
大祭司、圣女面露疑惑。
姬原山抬头仰望大殿中的玄冥大神神像，道：“狄人自古就信仰玄冥大神，而这股信念又给予你们积极向上的力量去和生活顽强斗争。这样一个有信仰的种族是生生不息的，是同化消灭不了的。一个种族的强大或许在于群体的力量，但这股力量是外在的，关键还是在于你们内在的品质。狄人顽强勇敢、团结统一、勤劳守信。这些品质都是你们不屈的脊梁。”
大祭司若有所思。
姬原山道：“你们是当局者所以看不清。而我身为一个外来人，又在这待了一年，所以能说清楚。”
他收回目光，道：“就此别过，希望往后中原北狄亲如兄弟，不分你我。”
姬原山转身离去，在台阶旁驻足片刻俯瞰茫茫冰原。修行之人游走四方，但除了故乡，往往一个地方也只会去一次。神州浩土无边无际，一个地方是第一次来也是最后一次来，第一眼既是最后一眼。
初见，再见。
姬原山在北狄一年也够久了。
正当他迈步准备下去时，身后圣女叫道：“殿下留步。”
姬原山转身，圣女向他走来，在身前停下。
两人相隔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姬原山一时疑惑，只见圣女一双银眼波光粼粼。
她轻声道：“谢谢你。”
姬原山有点局促，道：“没什么。”
突然，圣女踮脚撩起面纱，红唇在他脸颊轻轻一点。
姬原山全身一震。
圣女在他耳旁柔声道：“我不会忘记你的。”
——————
六年前云初国吞并熊国建立起神州历史上第一个领土横跨天河的诸侯国后，国力更加蒸蒸日上。云初国的国都云都成为神州大陆重要的文化经济政治交流中心之一。而云初国即将在云都举办天下修行大会，这促使更多的人涌向这座历史悠久的城池。
在云都城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姬原枫突然停步，就如一条溪流独立的岩石，人流从他身边淌过，流进云都城中。
他抬头看着高大的城墙，墙上伤痕缕缕，以前想必也遭受过战火的摧残。而现在，姬原枫心中冷笑一声，这座城池的主人去摧残其它城池了。
此刻姬原枫神情平和，但身体内却千疮百孔，痛彻心扉。当日他逆行真气以秘法燃烧修为和弱水渊三人搏命，本注定成为废人性命难保，是水圣朝凤在天河之上赠予的礼物救下了他。弱水渊三人借机逃走了。
姬原枫收回目光，顺着人流缓缓走入城内，没有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