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从导演的职能看舞台象征研究的意义与价值
象征总是通过思想的联想达到纯净:它是认知与感觉的升华;它绝非确指,它是暗示;它摧毁一切琐碎,一切实际,一切细节:它是艺术最高的表现,现存的最高形而上。
——[比利时]凡尔哈伦
众多的文艺理论家都发现了现代艺术的一个重要的特征,这个特征就是象征,或者说象征是使得古典主义戏剧进入现代戏剧的关键所在。戏剧象征的价值就在于提高了舞台演出的思索品格、审美愉悦的价值,是现代戏剧的重要的特性。在演出中,带有象征性的元素很多,它们表现在不同的部分。余秋雨认为象征有整体象征、部件象征,整体象征分为寓言象征、本体象征,部件象征分为符号象征、氛围象征。台湾学者姚一苇则认为象征有简单象征和复杂象征之分,象征具有符号性、比喻性与暗示性。
在舞台演出中,象征的元素在剧本、表演、音乐音响、灯光、布景、道具、服装和化妆等多个方面出现。它们是《椅子》中的椅子、《贵妇还乡》中的小镇、《樱桃园》中的果园、《等待戈多》中漏了洞的靴子、《天边外》中围住田庄的山峦、《榆树下的欲望》中“凯勃特”庄园的围墙、《玻璃动物园》中劳拉的玻璃动物、也是《北京人》中的哨声和兰花、《茶馆》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等等。
但是这些舞台象征因素与本书讲的舞台象征是不一样的。本书中的舞台象征是指导演创作中的调度语汇,特指导演作为演出文本的创作者,调度舞台艺术的各种元素形成象征语汇,用以表达演出的表层意义和深层思考。本书对舞台象征语汇的研究是基于舞台导演的工作职能的角度来进行的。21世纪初,梅耶荷德提出导演是演出文本的作者。这一命题的提出是对丹钦柯导演是演出的“组织者、解释者和演员的镜子”的理论延伸。在导演职能的延伸中,导演从演出的“组织者”朝演出的“写作者”迈进。导演全方位地调度演出中的台词、动作、布景、道具、灯光、服装、化妆、音响、音乐等成分作为自己的创作元素,创作出作品整体性结构,表达自己个性化的情感和思索。
戏剧舞台演出元素有语言的,也有非语言的,如果要形成可以让观众理解的意义的话,主要靠导演调度形成的综合印象。这种整体的视听印象的获得主要靠导演对各种演出元素之间所作的结构调度。传统上所说的象征有一些只是导演整体创作中的局部氛围和构件,而本书所说的舞台象征论述的是在戏剧的给定段落之内与作品立意直接相关的导演调度语汇。由于导演工作的特殊性,本书把整体象征或者本体象征视为是用象征化创作方法创作的艺术作品。由于没有明显的语汇变形和中心象征物,不存在明显的导演调度的强化作用,所以本书不做特别的讨论。
从导演角度说的舞台象征,其各个象征元素之间要形成综合的力量,一般都是作为戏剧高潮部分的“题眼”的形式出现的。比如在《北京人》中,作品中“棺材”“兰花”“鸽子”“北京人”等都具有象征元素的特色。但是我们必须明确作品的最高任务是什么,由此来确定中心象征物。如果我们把“北京人”作为中心象征物,那么其他的象征元素的象征色彩必须指向“北京人”的象征意义所在。
从导演角度出发的舞台象征,主要研究演出的语汇形式和作品立意之间的关系。由于象征语汇的结构形式本身带有思索性和情感性,所以对舞台象征语汇的研究就是对戏剧演出思索性和情感形式的研究。
在当今的戏剧创作中,由于消费型社会的特殊欣赏要求,戏剧意义往往更多地注重“商业性”“娱乐性”“快餐性”的追求,而舞台象征语汇可以加强的是戏剧的思索品格;戏剧思索不仅在民族灾难的痛定思痛的时刻需要,在我们民族向前迈进的年代,作为民族良知的戏剧艺术更应该研究如何在这样的语境中,坚持戏剧的思索品格,引导观众思索现代和未来。
舞台象征强调创作主体的关系,是传递创作者的情感、思考和评价的通道。戏剧导演理论把象征作为重要的论题,是因为舞台象征使得演出中的形象因素、立意因素、情感因素三者相互融合,并激发了大于这三者单一出现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于是,当舞台象征出现的时候,常常使作品的艺术魅力大增。在舞台理论和实践之中,大家常常从不同的角度理解象征。编剧们在作品中想写出象征,导演们在作品的二度创作中想运用象征,大家都期待作品通过象征呈现出一种思索品格,期待通过象征这个手段把演出和观众联系起来,也期待因为象征能使观众在看完演出后获得一种带有回味的艺术享受。
但是,舞台象征常常并不那么听命于创作者的愿望,在实践中遇到了一些问题。比如:
(1)空有象征形式,但是没有酝酿出哲思,或者虽然有哲思但过于简单、浅显或不言而喻;
(2)导演把自己的“哲思”直白地展示,因而形成“图解”;
(3)舞台象征形式怪异,情感和意义难以被理解和感受;
(4)“象征语汇”没有形成在演出意义的焦点上,导致演出中多个意义相互冲突;
(5)舞台象征的变形的出现没有过渡,没有“立意”起飞的跑道,没有从“散文”到“诗”的过渡与铺垫,想当然地在剧情上加了一个“象征”形式;
(6)舞台象征元素没有导演调度的综合力量,只靠舞美设计的象征图形代替导演构思和导演呈现。
这种类似的现象很多,整体上都削弱了舞台象征的艺术魅力,究其根源都是语汇偏离了舞台象征的主要美学特征。
当这种舞台象征出现在演出中时,观众不那么买账。他们的反应常常是冰冷的,他们觉得这种语汇简单到让自己一眼就看穿了编导的心思,甚至觉得作品的处理是理性的、寓言的、图解的和幼稚的。这些导演没有实现通过作品与观众思索互动的愿望。
舞台象征没有能够唤起观众的内在情感和思考,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是戏剧观众本身排斥演出中的舞台象征手法吗?
不是的,不然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在那些成功的作品中最令人难忘的总是舞台象征语汇:《茶馆》的“三个老人撒纸钱”,《桑树坪纪事》中的“打牛”,《WM》中的“地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的由卡车车厢板构成的墓碑……
观众在这些成功的舞台象征出现的时候或感动,或震撼,进而产生联想思索。那么在那些缺乏艺术感染力的舞台象征出现的时候,观众们是怎么想的呢?
观众们觉得有的太理性化了,只是一个孤零零的道理,缺乏情感;有的没有什么意义,说了一个明摆着的道理;有的觉得跟演出没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地扯到一个意义上去了,很浅薄;有的觉得剧本的结尾好像都要搞这样一个形式,很俗气。
观众们对舞台象征的意见,关乎象征的情感、哲理和语汇形式。从这样三个方面来看的话,问题主要出在创作者本身,好像我们只要加强为自己的“哲思”与“情感”找到更为巧妙的艺术形式就可以了。因为这些问题说的都是导演的技术环节,一时之间我们好像已经找到了增强舞台象征表现力的办法。可是回过头来想想,导演们如果不是希望通过一个巧妙的语汇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哲思,也就不会在演出中使用舞台象征语汇了,这样的答案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舞台象征的创作问题。
导演们在创作中为了增强哲思,或者说为了增强作品的意义,使用舞台象征手段,结果观众却认为演出缺乏艺术魅力,原本的好意竟然跑到相反的方面去了。同样,近似的语汇手段在有些戏里使用就增强了艺术效果,而在另外一些戏中使用就没有艺术效果。看起来问题比想象的复杂,大家对舞台象征的艺术内涵、美学特性和使用规律还需要进一步认识。
当前的舞台象征语汇的研究主要存在两个难点;
(1)什么是舞台象征?对象征的认识,首先要回到演出艺术中来,它指的是与特定的语汇形态和思维方式相对应的一种表现方式,虽也以具体的感性形象来表达某种思想、意念和情绪,但是这个具体感性形象具有高度的审美符号性,其含义大于、高于、深于自身,因而能诱使观众透过形象表层去探索、触摸具有超越性和普遍性的精神意义;其次,象征形象与意义之间的联系是委婉、隐秘、暗示的,但又是相似的,需要观众运用自觉的联想和想象去把握。
要恰当地界定舞台象征在演出中的概念范围,避免犯“窄化”或“泛化”的错误,同时把舞台象征与“象征主义”相区别。一说到舞台象征,很多人立刻会联想起象征主义戏剧,其实舞台象征主要是导演创作中的象征化思维在起作用,并非来源于象征主义戏剧。但是为了丰富舞台象征的语汇手段,导演们可以积极地融合象征主义戏剧中的因素,增强和拓宽舞台象征的艺术魅力。
(2)舞台象征的创作中遇到的问题极为复杂,观众发掘出的象征意义可能会超过或者低于导演的本意,或在导演无意使用象征时看出象征,所以,对创作现象的分析不能只从艺术表现技巧上着手,也要涉及作品内在的深层理念和思维方式。对待舞台象征的研究一定要从象征意义和表现形式两个方面来进行。
笔者认为,当前在创作中舞台象征语汇没有更好地引起观众思索和情感体验,与没有清晰地认识舞台象征的美学内涵,与没有充分重视舞台象征的“诗化特性”有直接的关系。
舞台象征的诗化特征主要包含两个方面:第一,舞台象征的美学特性有想象力与智性并重的特征;第二,强调象征语汇的诗性,无限的联想、感情的涌动、美丽的意境,也是对舞台语汇形式美的追求。
综合上述两个方面的内容,可以把舞台象征创作中的“诗魂”和“诗意”追求称为舞台象征的诗化特征。舞台象征内在本质上要求作品的意义对于舞台形式的超越,为舞台象征注入“诗意”,或者说使舞台象征获得诗化的形式,必然使得作品的形象和意义同时获得了“诗魂”。强调象征“诗化”的特征就是要通过审美的直观性强调象征的“可感”“想象”和形式美。
我希望借着舞台象征诗化特征的研究,讨论舞台象征语汇中意义与形式的关系;找到影响舞台象征审美魅力的原因,解释舞台上非诗化象征的成因;探索中国戏剧诗意象征发生、发展的轨迹以及对西方现代戏剧的吸收与变异过程;为导演工作者创造出更生动鲜明的舞台形象、体现出更深刻隽永的哲思积累理论素材。
舞台象征研究演出文本的哲思和艺术形象之间的关系,研究“象征”中的“象”,就是研究以导演为主体创作者的演出中的视听综合形象;研究“象征”中的“征”,就是研究作品的意义和形式之间的结构关系。我们努力寻找在众多的艺术形象中,哪些更有表现力,更易于被观众感知,哪些更有情感,更容易触动观众的深层情感,哪些更有引发功能,更能唤起观众波澜起伏的想象。
概括地说,本书探讨什么是舞台象征、什么是舞台象征的美学特征、舞台象征的表现性形式与美学效果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