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蜀道难——李白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李白一袭长袍，送友人入蜀，但本自豁达豪放的他此刻面露忧色，看着远处那蜀道，喟然太息:“噫吁嚱，何其巍然！何其峻险！蜀中道路之难行，甚于上青天！”

蚕丛和鱼凫是远古蜀国的两位国君，前者教民养蚕，后者教民渔术，都为蜀国的发展立下丰功，但他们的事迹也实在太过微茫幽远，如烟迷离，令人苦于追忆。从那时以来已有四万八千年，中间蜀地与秦地却从无交通，不相与闻。蜀道是何其难行，请看西边，正有太白山嵯峨屹立，上面略无人迹，唯有一条鸟道，鸟儿方能飞越之地，可以想见那种艰险了。然而峨眉山更是耸入云天，仰目不可尽望，也唯有善飞的健鸟始可逾越。

昔者，蜀道未成，还是一片荒山蛮地，秦惠王知蜀王好色，于是许嫁五位殊色佳人于蜀，蜀王派遣五位壮士迎之。走到梓潼的时候，有一条巨蛇拦道，五壮士以刀杀蛇，还将蛇身拖出，谁料大蛇与山相连，蛇被拖出之时，山崩地坼，五壮士连同五位佳人俱被压在山底，魂留于此。也正因此，山分五岭，各种天梯石栈才得以形成，往后，蜀国与外界的联系才日益增多。

蜀山群峰中，峰峰高耸参天，可比南天之柱，撑立天地。羲和驾驭六龙，在九重天之上巡行，却被蜀峰所阻，不得不向后折返。而蜀山之下，则有猛湍激流，排空巨浪，巨浪壮威无匹，突然逆反回流，便惊起了如龙似蛟、威逼云天的涡流！蜀道之高之威如是哉！

黄鹤徒具健翼大羽，想飞过蜀山却是不能。极善攀缘的猿猱空有一身矫健骨肉，对着此地亦只能望洋兴叹！

青泥岭盘盘缦回，路径崎岖，百步之内已拐过数道弯，而所有各处皆有峰峦相绕。

一个白袍男子————正是诗仙李白，忽然移开仰望着的头颅，以手抚拍胸脯，屏声息气，赶紧找到了块大石坐下，这才稍稍叹息，为何如此？因为他方才受到惊吓——————他览观这些景色时竟如身登云天，在星斗之间来回！

一身宽大白袍的李白独立于蜀山之腰，向下俯瞰莽莽云烟，向上仰望冥冥苍天，又投目于眼前昂藏的高山，神情惋惜而担忧，心中默问：“吾之好友，你自西去，何时回还？前路尽是畏途巉岩，硙硙崇山，哪有可攀登往上之处呢？”

看那密林中，古木森列，岚气暧暧，唯有悲鸟哀厉号叫，他们雄飞雌从，首尾相随，绕林而飞，李白目睹此景，心中有疑：此林古木苍老，云蔼沉沉，一片令人生悲的景色，鸟儿哪堪承受？既如此，它们为何不结伴远离，比翼双飞？难道……难道它们对此地也心存留恋？

忽地此时，子规在夜月中啼叫，那啼声极尽悲哀，是子规在此凉凉空山中的愁肠！

蜀道之难，甚于上青天，何人听此能安之若素，而不会凋尽朱颜呢？

诗仙终是豪放之客，不甘沉沦于悲景，便步离古林，转看山水。仰首而瞻，危耸的山峰连亘绵长，长如万里长江，且极高，距天不足一尺，天之青云已绕山巅了。在此危崖绝壁上，竟有松树生于其上，那松树业已枯老，却劲力犹存，倒挂而生百年不倒。

诗仙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稍稍收敛，又移目于山下的川河，那是如何壮景呢？其胜状在那条壮丽的大瀑布，它自两座高峰之间跃下，飞湍瀑流，昂昂若黄河，仿似万千海浪聚成，下落时爆出泡沫无数，无数泡沫争先恐后，如赴京赶考的莘莘士子，在争功夺名。又兼瀑布中携带各种巨石细沙，在急猛的飞流中交相叩撞，巨响震耳，如万壑雷霆，当空交鸣，劈裂长空，震破山川！

李白未有被壮景所惊，反而是引发了潜在的豪质（豪情的心质）而使壮怀激烈，胸次敞开，清净无为地迎纳大化中的一切！

终于心情稍平，壮怀略静，诗仙将一切壮景内化，化为长长的太息：“嗟乎！远道之人尔为何来此？”

剑阁道峥嵘崔巍，一人守关，一万人都别想攻破，其易守难攻的程度到了如此地步。因此，所镇守的将领若不是心腹之将，则其一旦变志降敌，敌人就能长驱直入，危患无穷。蜀道之中，早上须防备猛虎，晚上须提防长蛇，它们凶猛之极，杀人如麻。锦城虽是个安乐之地，但还是早些归家好！蜀道之难行，甚于上青天，李白侧身西望，复又长长咨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