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避祸
信中道:“陈公启上:贵公子劫藏罪王妃姣娘,系灭门之罪,所幸国中有变可期,望陈公善待姣娘,万不可欺辱,好生供奉,更不可声张,假以时日,方可避祸消灾,友人此致。”
陈济昌团信在手,冲到院中马车前,掀帘闻嗅,果然有女人脂香,他软着两腿奔到后院,再也顾不得陈卫断手之伤,操起一根挑帘棍,没头没脑地打下去。
陈卫敷了创药,疼痛稍缓,刚刚入睡即被暴打醒来,本能地抬手去挡,一棍下来正打在创口上,登时惨呼一声后又昏死过去。
陈济昌端起桌上一碗茶水泼在陈卫脸上,陈卫悠悠醒转,陈济昌揪着陈卫的脖领摇晃不停,口中急问道:“你劫的人在哪里?在哪里?”
陈卫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张扭曲的老脸,生平头一回见陈济昌这副模样,吓得他拖着哭腔说道:“没有啊!真没有人啊!”
“都啥时候了,还嘴硬!”陈济昌又是一通大耳光子奉上。
陈卫被扇的眼前星光灿烂,哭诉道:“真没有啊!原来是有,可后来就没有了,呜呜,手也没有了,人也没有了。”
陈济昌见陈卫语无伦次,便停了手,强忍着怒火道:“从头慢慢说。”
陈卫抽噎着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陈济昌终于相信了,他在脑中还原着现场的情景,那时陈卫倒地翻滚,其他人混斗在一起,姣娘一定是趁此间隙下车逃走了。
姣娘被处死的事陈济昌听陈九说过,怎么又活过来了呢?难道是宫中有人做了手脚?陈济昌再次展开手中的信笺,反复揣摸着写信人的身份,最终他双手合什,夹着那封信,仰脸翻着白眼,口中念念有词,祈求老天保佑写信人真的是友,而不是敌。随即决定连夜启程赶往毕瓦城,去找陈九商议对策。
次日清晨,韩德已到菱城之下,他没有进城,只在城外客栈草草吃了点东西,倚着饭桌小睡了一个时辰,然后沿着毕叶两国的界道一路向北急驰。
辛苦总是会引起抱怨,他开始怀疑自己如此疲于奔命是否值得,不知为何,昨晚见到陈卫时,心中总觉得那人的德行与毕如龙神似,假如毕如龙不是王子,生在官宦之家,必定与陈卫没什么分别,想到这里,韩德感到有点泄气,如果让他服侍陈卫这样的人,他宁可去镖局里当个押镖的趟子手,可为什么换了毕如龙,他就如此鞍前马后地卖命,难道就是因为王子的头衔吗?同是因为好色搞出这一摊麻烦,也不知这位王子此时是何感想?
也许是被韩德念叨,毕如龙在山下行宫里连打三个喷嚏,见窗外天色已亮,便穿衣下床,回城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是依旧没有韩德的消息,为此他昨晚心神不宁,迟迟不能入睡,设想着将要面对的各种局势,又始终也想不出解围的方法。
一只乌鸦落在寝宫院墙上,哇哇叫个不停,毕如龙刚起床就抬头见黑,觉得十分晦气,他叫了一声:“来人!”
回应他的还是乌鸦,他恼火地来到院中,拣起地上的石子赶走了乌鸦,然后继续唤人,依旧无人应答,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在院中回荡。
四周静得出奇!静得诡异!
毕如龙朝宫门走去,带着怒气喊道:“人都死哪去了?钟仁!马玉!”
打开宫门后,毕如龙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嗷叫一声,随即跌滚回院中,门外的四个侍卫横尸两边,死状极度恶心恐怖,手、脸这些裸露的地方已经溃烂得汁液横流,而且五颜六色,面部五官已经糊作一团,身体塌陷下去,衣装就像地上的空口袋,而且已被彩色的尸液浸透。
毕如龙起身跌跌撞撞跑出寝宫大院,看见钟仁和马玉向这边跑来,他就象看见久违的亲人一般,激动地迎上前去,一手扯一人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仁结巴道:“殿殿殿下,都都都……”
马玉抢答道:“殿下,今早起来就发现不断有人倒下,兵营那边都死光了。”
有两名副统领在身边,毕如龙稍觉胆壮,让钟仁和马玉带他去兵营看看。老远就看见兵营上空盘旋着一群乌鸦。哇哇的叫声带着回荡音,令这大白天也变得森森可怖。
兵营里到处散落着尸体,同样是腐烂不堪,只是程度有轻有重,脓水有多有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毕如龙抽了抽鼻子,突然间他回想起那天伙房中飘出的肉香,他惊恐地左右看了看钟仁和马玉。钟仁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马玉只说了两个字:“獒肉!”
毕如龙立时回想起锅中烂糊糊的肉粥,再看眼前这些腐尸横陈,再也忍不住恶心,弓着腰开始哇哇地呕吐,但他一大早腹中空空,只吐出些黄绿色的胃液胆汁,颇像尸体周边的腐液,他赶紧闭了眼再呕,只觉得胃就像是一只翻过来的袜子。
钟仁和马玉赶忙架着他回到寝宫,将所有的大门小门个个紧闭,毕如龙躺回床上休息,钟马二人守在床边,毕如龙对钟马二人说道:“谢天谢地,你们没吃獒肉,死几百个兵没什么,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钟仁道:“是韩统领临走时嘱咐我们别吃那肉。”
这本是一句不经意的回答,却让毕如龙内心陡生忌恨,韩德提醒钟马二人却没来提醒他,可再一转念,自己当初站在锅前,正是因为想起了韩德的忠告才没吃肉,心中又平复下来,感慨道:“是啊!多亏了韩德,我们才幸免此劫,日后我定要重重谢他。也不知他现在到哪了,真是急死个人。”
三人在寝宫中耗了整整一天,钟马二人一说弄点吃的,毕如龙就干呕不止,最终谁也不敢再提,为了转移注意力,三人东拉西扯瞎唠家常,毕如龙借此机会极力亲近拉拢,全没了平日的尊卑等级观念,在这特殊的环境中,特定的时段内,彼此好象情同手足一般。
好不容易捱到了夜晚,新的恐惧又来了,乌鸦的叫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狼嗥声此起彼伏,索仑狼成群结队地来到行宫四周,准备开始盛大的晚宴。在盛宴开始之前,照例先要爆发狼族之间的拼斗,以确定各族间的利益分配。
于是一场撕咬拼杀在兵营的空地上展开,低吼高啸不绝于耳,数不清的狼爪在地上发出突突突的奔跑追逐声,像是兵营里又恢复了操练一般,这一夜注定是血腥的,狼群用利齿和鲜血划定了各自的用餐范围,那些弱小的家族无缘分享,或者折回山林,或者等待残渣剩汁,这与人的世界没有本质区别。
毕如龙等三人静静地呆在屋里,面冲门窗听着外边的动静,有几只狼来到了寝宫门外,显然它们发现这里还有四具尸体,于是喉咙里发出护食的威胁声,开始舔食地上的肉酱,这种没有撕肉嚼骨的进餐声音格外恶心,毕如龙忍不住又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耗至深夜,群狼散去,四周这才寂静下来,三人眼巴巴盼着天亮。
拂晓时分,一抹灰白天色爬上窗棂,宫外突然传来韩德的叫声:“殿下!”
这一声叫得毕如龙差点眼泪掉下来,他连鞋也没穿,光脚奔到院中,马玉打开宫门,韩德一脸风尘地走进来,毕如龙上去紧紧抓住韩德的手臂,激动道:“你可回来了!”
韩德见毕如龙神色异于往常,便问:“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卫兵都没看到?”
毕如龙道:“都是那锅獒肉,凡是吃了肉的人全部溃烂而死,最后又被山里的狼舔得干干净净,唉!”
韩德搀着毕如龙往屋里走,扭头对钟仁和马玉说道:“你俩快去收拾行装,准备车马,我们即刻离开这里。”
钟仁、马玉领命而去,韩德闭门后就说:“殿下!事情败露了,国师说城中已有布置,专等殿下回城。”
毕如龙道:“这种可能我也想到了,国师有什么主意?”
韩德道:“国师让殿下在外暂避些日子,由他在国王面前为殿下开脱,只是这需要时间,殿下在外的日子怕不会短,”
毕如龙一摆手道:“这个不难,还记得去年在柯兰国举行的四国会议吗?我与王子柯满很是投缘,他邀我有空时再去玩住些日子,正好借此机会我去找他,你们把我送到菱城就行了,到时我会联络柯满,他自会去接我。你们几个人就在菱城住下来,正好吴子谦也在那里,这样我们有事连络也方便。”
韩德心里明白这话只是幌子,毕如龙肯定要去舒拉国找姣娘,韩德对此不露声色,只对毕如龙说:“殿下,菱城留一两人即可,万一宫中有什么消息,需有人与国师及时连络,不可相隔太远。”
毕如龙道:“也好,这些事全交由你处理吧,只要保证我能找到你,国师也能找到你就可以了。”
说着话,钟仁和马玉已经备好车马等在宫门外。韩德和毕如龙简单地收拾行装细软,登车上马,朝着南边的菱城进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