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姑娘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章

珍妮看到议员先生之所以想逃,还是因为考虑到自己当时的处境不太光彩。他这么看得起她,实在羞于让他发现自己做的不过是一些庸俗的琐事。在她女孩子的小心思里,还是会想着,他对她有兴趣一定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而不仅仅因为她这个人。

她到家时,葛哈特太太已经从其他孩子那里听说她突然跑走了的事情。

“你到底怎么了?”她一进门,乔治就问道。

“没怎么啊。”她回答道,却马上对母亲说,“布兰德先生正好路过,看见我们了。”

“哦,是吗?”她母亲温柔地说,“他回城来了。那你为什么跑呢?傻孩子。”

“嗯,我不想让他看见我。”

“说不定他都没认出你呢。”葛哈特太太看出了女儿的窘迫,宽慰她道。

“不,他认出我了。”珍妮低声说,“他还叫了我三四遍呢。”

葛哈特太太只好摇了摇头。

“出什么事了?”葛哈特先生就在隔壁房间,听到这番对话,走了过来。

“没事。”母亲说,她实在不想解释参议员的现身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多大的意义。“孩子们捡煤的时候,有个人吓唬他们来着。”

到了晚上,圣诞礼物的到来给这家人带来好一阵兴奋的喧闹。一辆送货车停在他们的小屋门前,一个健壮有力的店员开始把礼物往屋里搬,此时,葛哈特夫妇俩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不停地对那店员说,肯定是搞错了,但是店员不听他们的,于是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好东西从他们眼前一一经过,叫他们欢喜不已。

“你们放心。”店员肯定地说,“没搞错。是葛哈特家吧?就是给你们的。”

葛哈特太太走来走去,高兴地搓手,只会不时地蹦出一句,“天啊,这真是太好了!”

葛哈特先生也被这位不留名的好心人做出的慷慨善举打动了,他以为这是当地一家认识他的大工厂主人送来的好意,祝他早日康复。葛哈特太太感动得眼泪汪汪,虽然不太相信这是礼物的来源,但也没说什么。而珍妮,本能地猜出了这杰作出自谁手。

圣诞节第二天下午,布兰德在酒店碰到了葛哈特太太。那天珍妮没来,留在家里照看。

“你好啊,葛哈特太太。”他一边问候,一边亲切地伸出手,“圣诞节过得好吗?”

可怜的葛哈特太太紧张地和他握了握手,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没事没事。”他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别哭啊!一会儿别忘了拿要洗的衣服。”

“哦,不会忘的,先生。”她回答道,还想再说几句,但他已经走开了。

从那以后,葛哈特先生就老是听她们提起,酒店里有位好心的参议员先生,待人多么和气,给她们洗衣服付工钱时多么大方。一个勤勤恳恳的德国劳动人民心地是非常单纯的,他立刻就相信了,这位布兰德先生一定是个大好人。

珍妮对他的好感更胜从前,不需要别人说他好话,她的心已倾向这个男人了。

她正在成长为一个完美的成熟女性,身材日臻丰满,没有男人不会被她吸引。她身材姣好,个头高挑,要是穿上一身时髦的定制衣裙,站在参议员这样高大的人身边也相当登对。她的双眸清澈如水,异常明亮,肤如凝脂,齿如编贝。她敏感机灵,不缺眼力见儿,只是缺少一些锻炼的机会,又因为完全依附他人帮助的境况,使得她缺少自信,而且靠别人给些衣物来洗的活计,也让她禁不住感到这都是出于别人的好心才有的,使得她更加不自信了。

现在,她每过半个星期就到酒店找布兰德参议员拿要洗的衣服,他的态度总是亲切又自然,而她也可以自在地面对他了。他常常送她一些小礼物,或者让她带给兄弟姐妹们,跟她说话时也很真诚随意,她心中因为身份差异形成的壁垒终于消除了,比起一位地位尊贵的参议员,她更愿意把他当作一个慷慨的朋友。有一次他问她想不想去学校念书,设想着她从学校里出来以后会变得多么引人注目。终于,一天晚上,他把珍妮叫到身边来。

“到这儿来,珍妮。”他说,“到我旁边来。”

她走了过去,他突然一阵冲动,握住了她的手。

“嗯,珍妮。”他说,脸上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疑惑地盯着她看,“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哦。”她回答道,有意地看向其它地方,“我不知道怎么说,为什么这么问?”

“不,你知道的。”他回答道,“你对我总是有些看法的。告诉我,你怎么看我的?”

“不,我没有什么看法。”她天真地说道。

“不,你一定有。”他欣然追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明显的回避。“你对我一定有什么想法。现在,告诉我吧。”

“你是问我,我喜欢你吗?”她直率地反问,看着覆在他前额的蓬松黑发,恰到好处地夹杂着几缕白发,给他俊朗的脸上增添了几分雄狮般的威严。

“哦,是的。”他说,带着一点失望,她还不解风情。

“我当然喜欢你。”她可爱地回答道。

“那你对我有没有别的想法?”他继续问道。

“我觉得你真的很好。”她回答道,脸更红了,意识到他还一直抓着她的手。

“没别的了吗?”他问。

“嗯。”她说,眼皮微微颤抖,“这还不够吗?”

他看着她回看自己的眼神,坦率中带着友好和嬉笑的神色,感到一阵一阵的激动。他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直到她转过头扭捏起来,感觉到他这一举动的深意,但又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好吧。”他最后说道,“我觉得你是个好姑娘。你不觉得我也是个不错的男人吗?”

“是的。”珍妮立刻说道。

他往椅背上一仰,被她言语中不经意的滑稽逗笑了。她好奇地看着他,微微一笑。

“您笑什么呢?”她问道。

“哦,笑你的回答啊。”他说。“我不应该笑的,我看你一点都不欣赏我,我才不相信你喜欢我呢。”

“但我真的喜欢你啊。”她恳切地回答说,“我觉得你很好。”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说出了她的心意。

“好吧。”他说,轻轻地把她拉向自己,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天啊!”她大叫一声,站直了身子,又惊又怕。

这件事给他们的关系翻开了新的一页,隔在两人中间的参议员身份瞬间隐去。她察觉到在他身上有一些她从未发现的东西,他看上去似乎更年轻了。在他眼里,她是个女人,而他正在扮演一个爱人的角色。她有些犹豫,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什么都不做。

“嗯,我吓到你了吗?”他说。

她看了看他,心里对这个大人物仍然抱有敬意,微笑着说,“是的,你吓到我了。”

“我这么做只是因为太喜欢你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我该走了。”

“这么说。”他恳求似的说,“因为这件事情你要逃走了吗?”

“不。”她说,心里莫名地感到不该忘恩负义,“但我确实该走了,他们会担心我的。”

“你没生气吗?”

“没有。”她回答道,身上却散发出从没显现过的女性气息。在两人当中占据上风,这种境地对她来说是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显然,两人对此都有些凌乱了。

“怎么说,你都是我这边的人了。”参议员边站起来边说,“将来我一定会照顾你的。”

珍妮听到了,也为此感到高兴。这么不可思议的事,他做出来就很合适,简直是个如假包换的魔术师。她看向四周,想象着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这种如同天堂一般的氛围。但她并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她只知道他是个好人,慷慨大方,会给她好东西。她自然很开心。她拿起那包本来就要取的衣服,丝毫没有感到不合时宜,而他却觉得这是当面的指责了。

“她不应该拿走那包衣服的。”他想,心头涌起一阵同情。他双手捧住她的脸,这次态度比较尊重大方。“不要紧的,姑娘。”他说,“你不用一直干这些活的,我会帮你想办法。”

这次事件的结果,只是其中一方对于另一方更同情了。下一次她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叫她坐到自己椅子的扶手上,亲切地打听她家里的情况,问她有什么愿望。有几次,他觉察到了她在逃避他的问题,尤其是问起他父亲的工作时,她不好意思说父亲是帮人锯木头的。他生怕她家里的境况又变窘迫了,决定找一天亲自去看看。

一天早上,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务追着他,他于是有了空闲。虽然三天后就有一场议会斗争,但在会前几天,他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而那次斗争他后来也以失败告终。于是,他拿着手杖,走出门去,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到了珍妮家的小屋,壮起胆子敲了敲门。

葛哈特太太把门打开了。

“早啊。”他愉快地说,看到葛哈特太太有些踌躇,又加了一句,“我能进来吗?”

孩子妈妈为他的突然来访大吃一惊,慌乱地在打满补丁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见他正等着自己的回答,说道:“哦,好的,请进吧。”

她急忙把他领进屋里,都忘了关门,搬来一把椅子,请他坐下。

布兰德发现自己的到来让她这么忙乱,感到过意不去,就说:“别忙了,葛哈特太太。我只是正好路过,想起来应该看看你们的。你丈夫好吗?”

“他很好,谢谢。”做母亲的回答道。“他今天出去上工了。”

“这么说他找到工作了?”

“是的,先生。”葛哈特太太说,和珍妮一样,没有说出他去做什么。

“孩子们也都好吧?都去上学了,是吧?”

“是的。”葛哈特太太回答。她这时已经解开了围裙,卷起来紧张地放在腿上。

“那就好,珍妮呢?”

珍妮之面一直在熨衣服,现在已经丢下熨衣板,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忙着整理仪容。她怕母亲考虑不周,要是母亲懂得回答自己外出,那她有机会可以回避。

“她在家呢。”母亲说,“我去叫她。”

“你干嘛说我在家呢?”珍妮有气无力地说。

“我能怎么说?”母亲问她。

在母女俩正犹豫的当儿,参议员先生自己参观起房子来了。想到这样一户好人家正在受这种苦,心里很是难受。他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个想法,要尽可能地改善他们的境况。

“早上好。”参议员对珍妮说,她终于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你今天好吗?”

珍妮走上前来,羞红着脸伸出手。他的来访让她如此心慌意乱,以至于张不开口回一句话。

“我想,应该来看看你们住的地方。这房子很舒服,有多少个房间?”他说。

“五个。”珍妮说,“请原谅,今天上午有点乱,我们在熨衣服,有点乱七八糟的。”

“我明白。”布兰德柔声说,“你以为我不懂这些吗,珍妮?别为了我不自在。”

她听出来他那一贯令人安心的语气,跟在他房间里私下和她说话的时候一样,珍妮慌乱的心绪这才略微安定了下来。

“我要是偶尔过来看看,你们可别当一回事。我来是想见见你父亲。”

“哦,他今天出去了。”珍妮说。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老实的锯木工拿着锯子和锯木架走进门来了。布兰德看到了,依稀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点她女儿的样子,立刻认出来了。

“就是他吧,我猜。”他说。

“哦,是吗?”珍妮说,一边往外面看。

葛哈特先生近来常常陷入沉思,经过窗口的时候头都没抬一下。他放下木头架子,把锯子挂在屋旁的钉子上,走了进来。

“孩子他妈。”他用德语说道,没看见她的人影,就走到前屋门口向里张望。

布兰德站起身向他伸出手去。饱经风霜而显得粗糙的德国人走了过去,满脸狐疑地和他握了握手。

“这是我父亲,布兰德先生。”珍妮感受到了父亲的疑惑,刚才的羞怯也随之消散,便介绍道,“这位就是住酒店的那位先生,爸爸,布兰德先生。”

“怎么称呼?”那德国人把头转向他说。

“布兰德。”参议员说。

“哦,对。”他说,带着明显的德国口音。

“自从我得了热病,耳朵就不太好了。我太太跟我说起过你。”

“是啊。”参议员说,“我早就想过来拜访您了,你们真是个大家庭。”

“是的。”做父亲的说,想到自己穿得破破烂烂的,急于走开。“我有六个孩子,都还小,她是大女儿。”

这时葛哈特太太回来了,葛哈特先生瞅准机会,急忙说。

“请您原谅,失陪一会儿。我的锯子坏了,没法工作,得拿去修修。”

“当然。”布兰德和蔼地说,也意识到为什么珍妮不愿多说父亲的工作了。他有点希望她能勇敢一些,不用藏着掖着。

“我说,葛哈特太太。”他说道,母亲正浑身僵硬地坐着,“我是想告诉你别把我当外人。从今以后,我希望你能把家里的事情都告诉我,珍妮不大愿意跟我说。”

珍妮安静地笑了笑,葛哈特太太只是搓着手。

“好的。”她谦恭地回答,心里很感激。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参议员才起身。

“告诉你先生。”他说,“下周一到我在酒店的办公室来,我想帮他点忙。”

“谢谢您了。”葛哈特太太的声音都颤抖了。

“今天就不多待了。”他说,“别忘了叫他来。”

“哦,他一定来。”她回答道。

他一只手戴手套,另一只手向珍妮伸过去。

“这才是你最宝贵的财富,葛哈特太太。”他说。“我都想要她了。”

“这个么,我可不知道舍不舍得。”她母亲说。

“好吧。”参议员边说边往门口走,又握了握葛哈特太太的手,说道:“再见。”

他点点头,走了出去,几家看到他进门的邻居,都从窗帘和拉上的百叶窗里,用惊讶的目光往外窥看。

“那是谁啊?”大家都在问。

“看看他给了我什么。”单纯的母亲一关上门就跟女儿说。

那是一张十块钱的钞票,这是他跟她握手告别的时候轻轻塞在她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