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晚清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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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疆大乱

残阳将尽,喧闹了一日的紫禁城终于静了下来。

这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十九岁的奕詝在皇宫太和殿上登极称帝,改年号为“咸丰”。自此,奕詝成为自清兵入关后的第七位皇帝。

深夜子时,宁静的夜空忽见一流星闪过,于空中划出一条白链,往南而坠,随之便是传来一声炸响。

奉旨在这一日夜观星象的钦天监,心中为之一颤,忙一头钻进书库翻阅史料。谁料,刚刚抽出一本《明史》才翻了几页,他便仿佛遭了霹雳一样,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夜巡的士兵路过此地,见状忙上前扶起了钦天监。不经意间,他们看到地上那本打开的《明史》上印有这样一段文字:崇祯十五年一孟春之夜,天空忽现贼星横空而过,自西南坠,随之炸响,京师震动。翌日来报,李自成举十万逆贼于陕南举兵……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这位钦天监自观象台匆匆赶往乾清宫。

乾清宫里站满了文武百官,咸丰小皇帝睡眼惺忪地坐在雕龙宝座上。

初上早朝,这位年轻的皇帝从未起过这么早,难免有些困意。

钦天监踉踉跄跄跑进大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咸丰打了个哈欠问道:“陈卿家,什么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的?你奉旨夜观星象,星象如何,快跟我——”话未说完,立即改口道:“不,快跟朕说一下。”

钦天监把昨天夜里观到的奇异星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咸丰,而后又诚惶诚恐地说:“此星象预示……恐怕……”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口。

咸丰小皇帝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忙问道:“恐怕什么?——你快说呀,朕恕你无罪!”

“恐……恐怕天下要……要大乱了……!”钦天监说罢,赶忙举袖揩去额上溢出的汗珠子。

年轻的皇帝天真地笑了:“看把你给吓得!当下朕的天朝民风淳朴,歌舞生平,哪来的什么大乱……陈卿家多虑了,多虑了!”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众臣连连俯首称道。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咸丰或许还没料到——自己的天下,果真就要大乱了。此时,一场席卷天下的动乱,眼下,正在密云不雨之中……

……

南疆大地。

“轰隆!——”

一声响雷震得山鸣谷应。

刚刚落日的时候,先前还是牛毛般的细雨,突然间瓢泼似地浇了下来。

山间的草木在凄厉的风雨中不断地颤抖着,空中也开始渐渐漫上了一层水雾。

一条二三尺宽的泥泞小道,一直蜿蜒几里长盘在山半腰上,这便是广西大藤县新旺村通往外乡的必经之路。

小道上忽然冒出了一个人,身披着蓑衣,头戴竹笠,在满是泥浆的道上匆匆走着。

看相貌,这男子年龄不过二十,眉清目秀,个头不太高,身板看起来倒还显得有些单薄,原来是新旺村李世高的儿子李秀成。

李家三代佃农,整年里靠几亩佃田度日,除去佃租,粮食已所剩无几。为生活所迫,他只得离开村子到外乡的一个财主家去帮工。

现在刚忙完春耕,他挣了几吊钱正要返回家去。

快到村口的时候,李秀成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钱袋。钱袋瘪瘪的,没有一文钱。他在雨中怔住了,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钱袋,自言自语低声骂道:“挣的钱全都喂那帮狗东西了!”

本来,帮完工的时候他是挣了几吊钱的,但就在他得了钱上路,翻山到朝八社的时候,正巧遇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在社坛边分娩。

谁料,当地几个地痞流氓却诬她“亵渎神灵”,非叫她拿出钱来给社坛“烧炮挂红”不可。这位妇女身无分文,急得要投河自尽。

李秀成目睹其状,上前制止住了妇女。

他年少时曾跟着师傅四处杂耍卖艺,练就了一手好功夫,撂倒这几个流氓根本就是张飞吃豆芽儿——小菜一碟。

原本他也想出手狠狠地教训一下这几个流氓,可转念一想,等教训完了这帮流氓,还不知道自己走后他们会怎么报复这位妇女呢,情急之下,他只得只好忍气吞声,把帮工挣的几吊钱给了这几个流氓,这几个流氓才肯罢休。

“我不在家这几日,该死的乡兵肯定又上我家去要慰劳捐了!他们可别为难了我的爹娘……”想到此,李秀成不觉加快了脚步。

前面不远处就能望到自己的家了,远远望去,李秀成隐约看到自家的茅屋檐下,一个头顶竹笠的女人正站在那里四处张望。

见他向这边走过来,这女人朝他喊道:“是你吗……秀成?!”

这清亮中透着沧桑和关切的声音好熟悉,正是母亲的声音。

“娘!——我回来啦!”他疾步向母亲跑来,脚底踏起的泥汁飞溅在小道两旁的草木上。转眼间,已来到屋檐下。母亲为他解去竹笠和蓑衣,他用手捋去头上的水珠,却见母亲一脸愁容。

“怎么了娘?”

母亲叹了口气:“到屋里说吧。”

屋里,母亲摸索着点燃了昏暗的蓖麻油灯。

李秀成这才看清父亲李世高和弟弟李明成原来也在屋里,父亲坐在竹椅上吧唧吧唧抽着旱烟,一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愁容,明成呆呆地托腮坐在一旁。

见李秀成回来,他们不约而同站起身,父亲强作笑笑:“回来了。”明成则惊喜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哥!”

父亲母亲都愁着眉苦着脸,李秀成似有所悟:“是不是因为那帮畜生……”

他们点了点头。

“他们为难咱家了?”

“他们说,如果到了明天你还没有回来,再交不上钱的话,他们就把咱家的房契拿去作抵押,还好你出外挣钱回来了。”

李秀成一怔,有些失望地说:“钱倒是挣了几吊,可是……”

“出什么事了?”

他一声叹息,愤愤而又无奈地把回乡途中倾囊相住产妇的事告诉了家人。

“你怎么不狠狠地教训一下那几个流氓!”弟弟明成也愤愤地说。

“本来我是想这么做的,可是我后来一想,万一我走了以后,那帮流氓再为难那个妇女怎么办?于是我就……”

母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明天要是乡兵来了,咱怎么办?”她有些担心地说。

李秀成略经思忖,笑了笑说:“你放心好了,等明天他们来了,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

低矮昏暗的茅草屋里,只听得父亲一声声的长叹。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才刚大亮,家里就来了两个乡兵,他们中一个长着半脸疤瘌,一个是细条高个儿。

疤瘌脸原是这村的一个泼皮,因他强暴一个铁匠的女儿,铁匠一气之下把烧红的烙铁贴在了他的脸上,从此便留下了这个疤。

刚一进院门,他们人便冲着在院中劈柴的李秀成的父亲嚷嚷起来:“李世高,你儿子回来了吗?该交慰劳捐了!”

李秀成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疤瘌脸一副无赖的样子朝他嚷道:“呦!李公子,你可回来了。怎么样,出外赚了大钱吧!我们两个可都来好几趟了,赶紧交慰劳捐!”

“啥慰劳捐?”李秀成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问。

“别跟爷来这个!”疤瘌脸有些不耐烦地说,“赶紧掏银子别废话!眼下洪秀全那帮长毛贼在南边儿造反,看样子就要打过来了。长毛贼可都是些吃人喝血的角儿,我们乡兵保一方平安,在前边跟长毛贼火拼,叫你们捐俩钱还亏你们了!不舍得这俩银子,到时候长毛贼一来你们全都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