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31 词中诗气象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然而,不管你将诗词比作谁,都只是个人印象式的评判。

然而,不管你将诗词的风格如何归纳,都只是个人的感受。

它或许在某一个时刻,受到大众的认可,但只要是个人的看法,它就是片面的。

不置可否,诗词各有其美。

读诗犹如见庄重的文人,读词犹如见柔媚的女子。

读诗犹如见娟秀的文字,它一目了然,历历在目;读词犹如听跌宕的音乐,它轻敲慢打,冷暖自知。

读诗犹如走一马平川之路,直直地对你倾吐心意;读词犹如行蜿蜒崎岖之羊肠小路,走在上面耳畔尽是吴侬软语之委婉。

读诗犹如大鹏展翅般畅快,扶摇直上;读词犹如徐徐饮酒,微醺乃意起。

诗比词要直白大气,往往是开阔宏伟之言。

词比诗要低回委婉,往往是隐晦深致之言。

又说,词乃诗之余也。

诗歌所剩下的,就是词。

也就是说诗歌的另外一半,就是词。

似乎这样说更有趣一些,诗歌像男人,词就像女人。

读到此节,似乎对于王国维的观点有点迷惑了。

此节依旧是以“气象”来评词。

此节阐明词中很难有像诗歌、赋那样的气象。只有苏轼的词,才有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般的气象。只有姜夔的词有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的气象。

此节以“气象”评词,但是王国维在此处评词的标准却是用诗歌和赋中绝佳气象的标准来对词进行要求。

犹如要求女子去和男子比肌肉雄伟,阳刚之气谁足一样,岂不是有些僵化吗?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六十四节,每节文字短小,却节节是精辟之语,若不细品细读,便会失其精华,废己时间。

再仔细思索,便是恍然大悟。

诗词之别,本就是后人通读鉴赏之后,将其特点归纳的。

如若把诗词放在一个大众固定的看法里面,比如固执地认为诗就是庄,词就是媚。那才恰是思想之僵化了,看法之短浅了。

诗可以写出词的感觉,而词亦可以达到诗的境界。

在《人间词话》的开篇,王国维就提到“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诗庄词媚

对于诗词的评判,每个人都标准不一。读诗犹见庄重的文人,读词犹见柔媚的女子,诗比词要直白大气,往往是开阔宏伟之言;词比诗要低回委婉,往往是隐晦深致之言。

词凭借境界取胜。而诗也是用境界来评价的。

比如,从王国维前面所说的“太白唯以气象胜”,就是用气象来评判李白的诗,同时也用气象来评判词。

比如前一节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

气象、境界这些评判标准,其实是放在诗词亦可的。

因为诗词虽说文体不同,但是二者却是可以交融的。虽各有其明显的独特性,但是融通之后,互能阔其气象,达其高度。

在我看来,词在苏轼、辛弃疾、姜夔之时,不仅能够达到诗歌的高度,在吸收了诗歌优势的同时,词还同时有着自己迂回婉转的一面,却又是乐观旷达、豪迈壮阔、刚柔相济的。

仅苏轼的一句词就可以说明上诉观点,读苏轼的《赤壁怀古》其中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如果将这句词改成诗的格式就是:大江东去人也逝,千古风流浪淘尽。

虽说将其改成诗歌的形式,亦是豪放之言,然而比起原词来说的话,诗的形式只是减少了停顿,却少了一些婉转,读起来呆板、无情致。

“大江东去”之停留,似一感叹,似一看尽山高水阔之悲壮,满目辛酸,却是脸上写满坚毅。仅仅这一停顿,就是心理上的千回百转。

大江东去

诗词两者可以交融,互融相通之后,皆可互阔其气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气象凌云万丈,几点语气的停顿迂回婉转、刚柔并济,更胜豪迈之情。

“浪淘尽”之停留,好似之前心情的抑郁的一声抒发,一根紧绷的弦,有渐渐放松之趋势。

“千古风流人物”最后独成一句,乃是最后之爆发,这爆发,是前面积累深致的内蕴而出。这样的情感就比诗歌的形式来得更加深厚,也显得更加逼真,更有高远的气息,言长情乃真。

这才是词之大美。

我虽同意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打破疆界的评价方式,但是在这节所说的: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最后的“略得一二耳”似乎是略贬苏轼和姜夔之词的意思。

诗词各有其美,各有其态。苏轼的词更是宋词之美的登峰造极,焉能因气象之不同,以“略得一二”简言之?

在《人间词话·未刊手稿》十三中:“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苏轼之词,不正是言了诗之所不能言的吗?也正是符合王国维《人间词话·未刊手稿》十三中的观点的。

《人间词话·未刊手稿》十三中则最后说的:“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表明诗侧重于境界开阔,词更是言之情长。那么苏轼之词和陶渊明之诗的对比,不正是这样吗?

【注】

萧统,南朝梁武帝太子,未即位即去世,谥昭明,世称昭明太子,编有《文选》、《陶渊明集》等。

王无功语见《王无功集》卷下《答冯子华处士书》,所指薛收赋,系《白牛溪赋》。薛收,薛道衡子,唐初文学家。

姜夔,号白石道人,又号石帚,南宋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