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忧生亦忧世
万千世界,始终是自己一人兀自站立,空旷若海。
芸芸众生,造就的却是只身寂寞;千万人之中的千万人,好似漫天黄沙,自己只剩走投无路的孤独。
这便是:“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意思是我于马上望四方啊,四处祸患,狭小之态,何处才是我驰骋的地方。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前路茫茫,不知哪一条路才是属于自己的,和上句“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的迷茫是一样的。
生命不知道向何处去,前途、方向、理想,一切都成为一条淤积的河流。
人生漫长似又短暂,活在当下,却又总是担忧于未知之未来。
莫名忧郁之于莫名之时光。
人生荏苒,我独惘之。
王国维说类似这样意思的句子乃忧生也。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这里写的是一种世事之现象,一位老翁,孤身无靠,每天奔忙于衣食温饱,身边没有一个问寒问暖之人。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在这百花盛开的,寒食之节,他的香车又停留在谁家之前呢?冯延巳的《鹊踏枝》中的这句讲的是女子担心迟迟不归的情人,这里隐含着幽怨之意,寒食节日,春天即将到来,良人早应归来,但不见音讯,他的香车到底拴在谁家门前的树上,该不会是被哪位女子绊住了回家的脚步吧。
忧世是对人世的忧患,众多人的苦难,写人情世态,展人间百相。
鹊踏枝
冯延巳
饮酒
陶潜
香车系在谁家树
春时将至,寒食之节,心上人杳无音信,在芳草艳花络绎不绝的归家路上,满目的春色与诱惑,他的香车会拴在谁家门前的树上,迷醉在温柔乡反而牵绊住了回家的脚步?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和“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这样意思类似的句子,王国维称为忧世。
对于写忧世还是忧生的诗词,哪一种更胜,王国维并没有做出明显的判断。之前,他就说过,其实境界是没有优劣之分的,那么忧世还是忧生,也是应该没有明显的高低之分别。
忧生,忧世,其中的“忧”乃是主要的。
忧生,有时候是因为世事如此,叫人忧伤。
忧世,有时候是因为置身愁海,叫人忧伤。
不管如何,“忧”都是主体自身发出的。
我们读“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此句时,先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作者是忧生的,担忧自己前路渺茫。
这句话选自《诗经·小雅·节南山》的第七章,全诗是:
诗经·小雅·节南山
佚名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翻身跃马,胯下雄健的骏马颈项肥大,祸患之地四下眺望,每处皆是局促不堪。天下之大,竟无安身立锥之地,前途茫茫,纵有良马又何处才有尽情驰骋之地呢?
整首诗的意思就是:
巍巍终南山啊,高耸的巨石屹立。位高权重的太师史尹啊,顺从你们的民众啊。担忧国家之心如火焚,谁都是有口不敢言。国脉已被斩断,为何平时为政不勤!
巍巍终南山啊,广阔的丘陵地连绵。权势显赫的太师史尹,为何你执政徇私?饥荒和瘟疫从天而降,死丧祸乱遍布国家。民众都在暗地批评你们,你们怎能如此心安理得?
太师史尹,你们的站立是国家的柱石。掌握权力、调配诸侯、辅佐天子、稳定民心,老天不长眼教人民生活苦难。
此等行为处事,叫百姓对你们不信任。你们不能公平地任用人才,亲近小人、任人唯亲。
这是老天爷为我们挑选了错误的领导者。这是老天爷降下的大灾难。君子执政如临渊履冰,才能使民众心安。君子执政如碗水持平,憎恶愤怒才能被弃捐。
月月的祸乱,百姓生活不宁。忧忧之心如醉酒,只为国家命运。
驾上我的马儿,马儿的颈项肥大。举目四望无宁地,祸患之地难驰骋。
当你觉得受到威胁,就对百姓使用刀枪。当你怒气消除,就相互对饮酒浆。
天降灾祸,已示不平,我王天子同样不得康宁。太师史尹难以自省,反而怨恨他人的规劝。
家父作此诗诵,用来追究王朝祸乱的罪臣贼子。用德执政,安抚四方!
诗中在忧生的同时,也是在忧世。忧生是因为世道不济。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忧虑民生的感觉要强很多,但是前面的“昨夜西风凋碧树”也恰恰是忧生的原因了。那么这忧虑民生,也是出于对时下的状况不满意。个人的小状况往往是世道的大状况所造成的。
而“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和“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乎前句忧世之感更为突出,那么后句,在我读来,却还觉得忧生的感觉更重一些,女子担心情人不归,不正是自己内心的一种真实写照吗?而联系冯延巳的政治背景,当朝宰相来说的话,这词里的担忧不正是自己对于国家的期待吗?这既是忧生,却又是忧世。明是忧虑民生,暗是忧世。
我读《人间词话》这一则的时候,个人觉得王国维所举例子中的忧生和忧世有相交之处。
或许,王国维的内心本身就隐藏着深深的忧虑民生情结。
王国维的《人间词》里,就有很多忧虑的诗词:
——《蝶恋花》
——《蝶恋花》
——《清平乐》
——《苏幕遮》
——《蝶恋花》
忧生忧世皆自然
人身临困境,忧生之情便自然激发。人与群体间微妙的制衡关联终究使人无法真正置身世外,或由己及人,或由人推己,忧生与忧世总会在某个恰当的时机彼此相通。
《人间词》是收集王国维亲手所书之词的总集。诗词评论叫《人间词话》,自己的诗词总集叫《人间词》。相同的是都有一个“人间”,在《人间词》中的诗词句子中,也大量地出现了“人间”之词。而这些“人间”之词,大多是忧虑民生之言。何况这一节中,王国维也没有具体地流露出对于“忧虑民生”和“忧世”太多的见解。
然而,虽说都是忧自内心,但是忧虑民生和忧世毕竟还是有区别的。似乎类似于“小我”和“大我”之区别。
忧虑民生是对生命的忧患,这跟王国维受到西方学说的影响有关,忧虑民生更多的是关注人存在的哲学问题,人从何处来?又从何处去?人为什么会快乐悲伤?人为什么内心中有一种无法安抚的孤独感?人为什么要活在群体之中?
……
忧世是对社会的忧患。它接触的层面更多的是现实世界,整个民众生活的困顿,大多数人的痛苦,一些不公平的社会现象。比较明显的忧世之作,比如杜甫的“三吏”、“三别”。
很多时候,心怀天下,有责任有担当的诗人,他在忧虑民生,其实也就是忧世,比如屈原的《离骚》。自身的患难,也就是国家的忧患,字里行间,壮怀激烈,既是自己现实的忧患,也是国家社会永恒的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