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莱娜——以狼为图腾的钢琴天才
不羁的童年,钢琴的救赎
埃莱娜·格里莫出生在法国罗纳河口省普罗旺斯地区的艾克斯。她是犹太人的后裔,父亲是柏柏尔犹太人,母亲是科西嘉岛的塞法迪犹太人。埃莱娜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异于常人之处。她这样描述自己:“特别容易流露出激动的情绪。”
埃莱娜经常将注意力过分集中于某些事情上。6岁时,其他的小朋友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兴趣,想着出去和小朋友一起游玩嬉戏,但埃莱娜却显得有些自闭,她极少出去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而是沉迷于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埃莱娜的父母偶然间发现,小小的埃莱娜喜欢将自己弄伤,然后认真地注视着身上的伤疤,抚摸伤疤上结成的褐色痂皮,并流露出特别迷醉的神情。埃莱娜有时还会小心翼翼地揭开受伤处结的痂,欣赏下面新生的粉红色的皮肤,甚至有时还猛然将它掀开,看着即将恢复的伤口再次流血,以至于她的伤口总是反复溃烂,很长时间都好不了。
虽然那时的埃莱娜年纪尚小,但她总是想要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平衡感。为了保持对称,她经常把自己身体的另一侧也弄伤,如果她的左手被划破了,她会立刻把右手也划破。除此之外,埃莱娜对平衡的极端追求还表现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比如,她一定要在书本的两边摆放着相同数量的铅笔。由于埃莱娜有这样稀奇古怪的性格和习惯,所以她没有真正的朋友,这也使得埃莱娜从小就埋首于书籍之中,阅读《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布拉热洛纳子爵》等名著。
显然,在埃莱娜的童年时期,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身体上,她的成长都出现了偏差。为了让埃莱娜改善弄伤自己和强迫平衡的状况,埃莱娜的父母先后带着她去学习舞蹈、柔道、网球等,但这些办法对改变埃莱娜的怪异习惯并没有什么帮助。直到埃莱娜7岁的时候,在她第一次接触到钢琴后,这种情况才真正得到缓解。
“我觉得自己飞起来了,”她这样形容自己弹琴时的感受,“我一周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练琴的时候,我两只手的演奏手法并不对称,但是却可以神奇地弹奏出如此完美和谐的音符,在最后一个和音之后的全休止期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最终,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愉悦幸福的方式在我周围轻轻回响。”埃莱娜终于在钢琴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喜欢上钢琴以后,埃莱娜就沉浸在乐谱之中,她分别拜埃克斯音乐学院的雅克琳·库尔坦和马赛音乐学院的皮埃尔·巴比泽为师,向他们学习钢琴演奏。像当初着迷于阅读那样,埃莱娜又开始如饥似渴地投身于音乐之中。即便是没有乐器,对埃莱娜来说也没有关系,她可以在头脑中想象着琴键,思量着该用什么样的力度,按下哪一个键。埃莱娜就是带着这种对钢琴的狂热激情,学习着她所热爱的钢琴。
13岁那年,埃莱娜孤身一人前往巴黎国立音乐学院学习,但是没过多久,她就毅然决然地退学了。因为埃莱娜无法忍受音乐学院非常狭隘和局限的教育制度,所以她拒绝倾听任何钢琴老师呆板沉闷的教导。在自传中,埃莱娜这样写道:“我14岁的时候,就敢作敢为,无所顾忌,第二天,我就回到曾培养了我4年的埃克斯音乐学院”。
16岁时,埃莱娜赢得了雅克·鲁维耶古典音乐比赛的第一名,同年,她的第一张个人唱片发行,曲目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及钢琴独奏曲。18岁时,埃莱娜的第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在巴黎举办,这场音乐会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对于无数钢琴演奏家朝思暮想的戛纳古典音乐奖,埃莱娜也将其纳入囊中。年轻的埃莱娜能够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足以说明她是一个天才的钢琴演奏家。这个音乐天才演奏出了最美的乐曲,她因此征服了世界,在国际上享誉盛名。
后来,埃莱娜渐渐引起了丹尼尔·巴伦博伊姆、阿格里奇、基顿·克莱曼等名家的关注并得到指点。埃莱娜曾写道:“阿格里奇是乐曲之女,她的权威可以压制住生命的冲动,有她在,事情就不是在词语中发生,而是在词语里的沉默中爆发。”而克莱曼则这样指导她:“在演奏一首作品前,理智的准备必不可少。你首先需要将作品解剖、分析,然后再将其重建、联贯。”
钢琴赋予了埃莱娜全新的生命。2002年,埃莱娜与德国的DG公司签约,成为这个世界上最著名的古典音乐王国的音乐家。埃莱娜先后出版过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奏鸣曲》和贝多芬的《暴风雨奏鸣曲》,其中,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奏鸣曲》还获得了“唱片协会”大奖。对年轻的埃莱娜来讲,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荣誉。
琴音中固执的坚守
埃莱娜不同于那些一门心思钻研钢琴技艺的演奏家,与那些人相比,她的表现方式十分怪异和另类。埃莱娜对所有神秘的事物都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比如占卜、占星术、中世纪、灵媒、宗教等,她还曾在一次采访中,问起了中国十二生肖的源流。
在书中,埃莱娜曾这样描写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景象:“一位女巫面对着她的水晶球,她慢慢地弯下腰,摩挲着它。忽然之间,球体迸裂,向整个空间、各个阶段发散开来:向着绝望者的是巴赫的浪潮,向着恋人的是勃拉姆斯,而莫扎特的乐曲则朝向智者,维瓦尔第的却向快乐的人奔去。啊!音乐,它就是完美的占卜师啊!”除了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埃莱娜怪异、奇特的行为还表现在她的个性上。传闻,在一次琉森音乐节上,她就因为十分执拗于自己的意见,当场与指挥大师阿巴多翻脸,并最终退出了音乐节演出。
然而,这并没有阻挡人们对埃莱娜的认同和欣赏。作为一位著名的法国钢琴演奏家,她曾登上《留声机》杂志的封面,并且得到评论家的赞许:“从始至终,埃莱娜的演奏都相当机敏灵动,思虑周详缜密并且引人注目。她对乐句的切分自然而流畅,她的音质始终引人迷醉……无论是追求柔和的片断,还是更宏大的章节,这些演奏始终传递出一种强有力的解释和认可,并赢得了最体面的尊重。”2000年,埃莱娜被“音乐之凯旋”提名为2000年法国年度独奏家。2002年1月,她又被法国文化部授予文学与艺术荣誉勋位。
面对这些纷至沓来的荣誉,表现得很淡然,她更在乎的是她的音乐。埃莱娜写道:“或许没有人,能够像巴赫这样,把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中的每一个细小的组成部分用如此内在而深沉的感情表达出来,而且表现得如此出神入化。他用最真切的情感将广阔无边的空间驯化,把它变成一条无限的曲线,他掌控着时间,使未来的一切皆有可能,他挑选出一段舞蹈,使之成为崇高而圣洁的典礼。”
音乐会上,埃莱娜直接无视人们惯常的对巴赫的聆听方式,她采用十足浪漫化的手法演绎了7首巴赫的平均律作品。演奏的效果同专辑并不相同,这些作品仿佛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她的这种处理方式虽然极端个人化,但却又十分坚定和执着。
埃莱娜是罕见的拥有“通感”能力的人,她说:“巴赫的C小调是黑色的,而D小调则最接近于我本人,它是蓝色的。”埃莱娜的音色丰富、变化多端,似乎给巴赫的平均律穿上了一条花裙子,在幻化无穷的光线下不停地旋转舞动。她像一个女武神,每一次触键都果决而有力。人们曾习以为常的千丝万缕的细腻美感,被埃莱娜演绎成大段大段的直白。埃莱娜的演奏清高淡雅而又热情奔放,她不迎合任何人,从不用细腻的柔情来阿谀奉承,也不以花招和噱头来哗众取宠。
欣赏埃莱娜的人,总是会被她这种罕见的演奏风格所俘获,他们会很信任地认为,埃莱娜一定是有东西要向他们传达。虽然埃莱娜表现出极度个人化的倾向,甚至让人感觉有些难以触碰,不可亲近。这就如同她演奏的《恰空》一般威严肃穆、孤独高傲,但是那偶然浮现的印象派式的微波荡漾,又好像一缕隐含着温暖与俏皮的微笑,轻轻柔柔地抚慰着人们的心灵。
上帝离我们是远还是近?埃莱娜在她的书中这样叙述:“我在一种宁静而祥和的热切中,虔诚地祷告着,我坚信上帝就在那里,在那座山上,他将会对我展露自己的面孔。可是一旦试图接近它,我打算和上帝相遇的可能就变得晦暗无光。”人们乘着埃莱娜的音符,像乘着她儿时离家的那列火车,凝视着她那座仅仅距离咫尺但千万不要试图接近的“上帝之山”,远了又近,近了又远,可能就在下一个转弯,也许再越过一个山丘。这种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德国知名管风琴家、哲学家、神学家、医学家艾伯特·史怀哲对巴赫音乐的评论:“只是用一个简单至极的主题,巴赫就呼喊出了一个世界。”而在埃莱娜的演奏之下,这个世界的光明与痛苦开始握手言和。
“音乐之路永远没有尽头。”埃莱娜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40岁了。这个年龄足够为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与浓厚兴趣的小女孩提供许多答案了。她已经明白,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一些矛盾的奥秘,以及内心争夺的奥秘。“知识分子并不是最尊贵的,智力发展也不等同于文化发展。也许有些钢琴家的文化素养不高,但他却能依靠动物本能弹奏得更好。”“你在得到很多答案的同时,又会出产生更多新的问题。你越老,你的人生越长。生命不是达到顶峰之后又逐渐走向衰弱的过程。从生命开始到生命终结,两点之间应该是个不断上升的过程。”埃莱娜说。
尽管已经深谙许多有关世界和人生的奥秘,但埃莱娜认为自己的疑惑会永恒地持续下去。她觉得自己的一些局限和毛病,比如过分追求解析、寻根究底等,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她的独特决定了她要去寻找自己生命中隐藏的、个人的、内心的平衡点,以及处于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最原始的自然状态和最神秘细致的音乐之间的平衡点。
与狼共舞,释放野性
1991年,埃莱娜移居美国,在那里,她与狼结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缘。一天深夜,埃莱娜出去遛狗,很偶然地遇到了独居的邻居丹尼斯,丹尼斯的手上牵着一头母狼。就是在这一天,埃莱娜产生巨大的转折。
埃莱娜立刻就爱上了这头母狼。她这样描述道:“它慢慢地向我走来,迈着轻巧的步伐,它先是靠近我的左手,闻一闻。接着它先用头,然后用肩胛骨磨蹭着我的手掌,在它蹭着我的掌心时,我感觉好像是突然出现了一束闪电般的火花,我全身为之震颤不已,那种特殊的触感,激发起我身上神秘的、遥远的歌声,唤醒了一种神奇的原始力量。”埃莱娜觉得狼的身上有一种坚韧不拔的气质,那是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这一点和她非常相似。
在随后的一些年里,埃莱娜搬去了纽约,心甘情愿地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并成功地向父母隐瞒了这件事。在纽约,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创办野狼保护中心的工作中去。埃莱娜没有绿卡,也没有美国的银行账户,除了工作签证之外,她没有任何证件可以证实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不得不每三个月就搬一次家,甚至有时还要非法占用空屋。因为埃莱娜一旦要住3个月以上,就必须向房东提供银行担保,但她根本没有任何担保,所以只能不停地换住所。
从搬到新住处的第一天起,埃莱娜就开始物色下一个住处,她的那只小旅行箱就是她的衣橱,因为她几乎从不需要清空它。除了演出服装,埃莱娜只有一套日常所穿的衣服。在创办保护中心的过程中,她一共搬了15次家,这些住所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位于声名狼藉的贫民区,那里总是有人打架斗殴、酗酒滋事、大声叫嚷。
那个时候,因为没有钢琴,所以埃莱娜只能通过思考、形象的组合以及心理投射等方式在头脑中练琴。那是埃莱娜人生中最艰苦的一段生活,但是她却不觉得辛苦。她把所有的演出报酬都积攒起来,不停地去拜访业主,想要买到一处地产来为她的狼群安家。埃莱娜先后和美国治理当局谈了几十次,希望他们能够批准她成立基金会的申请。
功夫不负有心人。埃莱娜与摄影师亨利·费尔最后终于在南塞伦建立了针对墨西哥灰狼和红狼的保护中心。它们是北美最稀有的濒临灭绝的野生动物,大约只剩700条。这个野狼保护中心是私立的非营利性质的组织,它成立的目的是挽救处于濒危境地的野狼,而非为了饲养。他们教野狼如何在相对理想的条件里躲开天灾人祸,使他们免于遭受灭绝的命运。
在野狼保护中心,埃莱娜每天都和这些狼在一起相处五六个小时,夜里还要起来给它们喂食。埃莱娜也很少离开它们,即便离开,时间也绝少超过一周。她经常轻柔地爱抚着它们,用手触摸着狼的嘴,凝视着它们好像陷入沉思的脸。“相比于坐在钢琴前面,我更容易在它们的陪伴下进行音乐思考。”埃莱娜说。
另外,埃莱娜的野狼保护中心还接纳了成千上万个有心理疾病的孩子。她认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孩子和野狼一样,他们都遭遇过命运不平等地对待,她希望他们可以在接触野狼的过程中,重新找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找到人生的方向。
实际上,直到2002年,埃莱娜的音乐事业才真正步入佳境,之前她一直致力于野狼保护中心的工作,为了这项事业她几乎付出了整整10年的努力。10年后,埃莱娜终于如愿以偿了,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她不无骄傲地说:“现在,保护中心的运作已经逐渐进入正轨,被纳入了政府机构的监管之下,即使我有一天在街上被公车撞死,也不用为此担心了。”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超过700头狼在埃莱娜建立的基金会生活,每年都有上万名孩子被组织着前去参观。
日常生活中,埃莱娜并不喜欢别人将她视为女性,她的自传《野变奏》便是将狼的传奇与她的生平经历融合在一起。她在这本自传中写道:“我并不因为自己长相漂亮而感到骄傲,恰恰相反,我甚至是讨厌它的!”“我不希望人们过分关注我的外貌,漂亮的容貌会让他们产生迷惑,他们也许会因此把我和华而不实的花瓶画上等号。感谢上天赐予我美丽的相貌,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做一个著名的钢琴家。”
的确,埃莱娜是一个音乐天才,13岁就成为法国巴黎国立专业音乐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生。她的行为也确实算得上标新立异,人们经常看到的她的装束是牛仔裤、皮靴、羽绒背心,而不是古典音乐家的惯常打扮。埃莱娜有时也会迟到,但她不会故作姿态,而是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步流星地向发布会现场冲去。她那双灰色的瞳孔散发出冷冽的光芒,如果让她发言,她只会说一句“荣幸之至”,此后便一言不发了。无怪乎人们会把她称为音乐圈中的“狼女”。
在自己的书中,埃莱娜坦率地写道:“我希望和朋友们坦诚以待,但那些无情的、挑剔的目光总是与我如影相随,他们热衷于对我评头论足,一位钢琴家(简单纯粹的人)、一位古典音乐家(拥有聪明才智的人)、从事一种国际性的职业(经济独立、行动自由),再加上‘和狼一起生活’(充满性能力的暗示),所以他们总是将我视为洪水猛兽。”事实上,埃莱娜并不想被什么醒目的光环所笼罩,她觉得这些耀眼的成就会阻碍她前进的脚步。
《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里这样评价埃莱娜:“当你与埃莱娜交谈时,如果要想让事情顺利地进展下去,你一定要清楚地摆正她同你之间过于悬殊的地位关系。”然而,和她接受采访时截然不同的是,当埃莱娜随意地窝在沙发一角,你完全感觉不到她有丝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倨傲清高之气。
毫无疑问,埃莱娜拥有一个聪明非凡的头脑,但正如她身上那件羽绒衫领口处的两朵小花一样,她同样不乏随和亲切的气质。正如埃莱娜所说:“我并不憧憬那种瞬间冲到顶峰的成功,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人生当中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充满希望,你心中始终会有一点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