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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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大亨重排座次

名伶露兰春

有三鑫公司雄厚的财力势力作为支撑,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三大亨的名声很快冲出法租界,走向全上海,并进军整个中国。在三大亨中,最初排名第一的无疑是黄金荣,黄老板的称呼绝非浪得虚名,他不仅是三鑫公司的大股东,还拥有茶楼、澡堂和戏院,堪称是上海娱乐界巨头。

自然界中有潮涨潮落、日升日落的自然规律,人生也免不了辉煌与没落的交替更换,所以人们总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当一个人的事业到达顶峰的时候,也就预示着他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黄金荣也不例外,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个转折竟然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快。到底是什么使黄金荣跌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呢?简单地说,就是两个字:美色。

这件事情还得从一个叫露兰春的女人说起。

露兰春生于1898年,汉口人,自幼丧父,无名无姓,后来由黄金荣的徒弟、一个名叫张师的翻译官收养,取名露兰春。黄金荣和林桂生结婚之后,通力合作,在上海法租界雄霸一方,当时的露兰春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因为张师是黄金荣的徒弟,黄公馆就成了露兰春小时候经常去玩耍的地方,那时候,她就长得小巧可爱,聪明伶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粉嫩粉嫩的小圆脸,天真无邪的表情,她还特别嘴甜,管黄金荣叫“公公”,管林桂生叫“奶奶”。所以公馆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这个小姑娘。

等年龄大一点儿之后,她就不常来黄公馆了。一次,她的养父张师带她去剧院看戏,发现这姑娘对唱戏很感兴趣,于是就在家里请了个老师教她唱戏,谁知道她唱文武老生,练刀马功夫,一点就通,一学就会,没过几天,就已唱得有板有眼,老师连连夸奖露兰春是块唱戏的好材料。那时女唱男角才刚刚兴起,露兰春唱生角,尤其是武生,口里的唱腔、身上的功夫,样样精通,学了没几年,就已经可以登台了。张师知道,做唱戏这一行,得有个坚实的后台,才不会被别人欺负,于是他就想到了多年不见的师父黄金荣,便带着她前来拜见黄金荣。黄金荣已经几年没有见到露兰春了,这一次见面,着实吓了一大跳:好一个绝代佳人!两道秀眉修得细细弯弯,一双明目炯炯有神,雪白的肌肤,苗条的身材,外面披了一件粉红滚黑边的旗袍,那姣好的体态在旗袍的包裹下露出迷人的曲线,犹如一朵带露的牡丹、出水的芙蓉。露兰春踩着轻盈的步伐,款款向黄金荣走来,优雅的仪态里透出一股清纯的女人味,迎面向黄金荣扑来。“公公好!兰春向您老问安!”露兰春甜甜地叫了声,一口地道的京腔令人倾倒,声音里都带着少女的清香。这时,黄金荣已经看得两眼发直,根本就没听见露兰春说了什么,过了半天他才扭过头来对张师说道:“张师啊张师,没想到这姑娘长得这么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此时,黄金荣已经被露兰春深深地吸引住了,坐在旁边的林桂生倒是没有在意,毕竟黄金荣可是露兰春的“公公”啊,况且两人相差了有30岁呢。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去忙别的事情了,而就是这个称呼林桂生为“奶奶”的女人,后来竟取代了林桂生,成为黄公馆的女主人,也使黄金荣从此走上了下坡路。

林桂生和黄金荣结婚后,凭着她缜密的心思,广泛的人际关系网,为黄金荣打拼天下,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可以说,没有林桂生就没有黄金荣的今天,所以在黄公馆里,林桂生一直是一个主事的内当家,即使黄金荣已经成为大亨,他仍然对林桂生畏惧三分。但是,黄金荣实在被林桂生拘束得太严了,也难免憋得慌,而且此时的林桂生早已经人老珠黄,青春不再,再加上黄金荣霸业已定,觉着林桂生已然没有那么大的用处了,偏巧这时候就跳出一个露兰春来,因此黄金荣心里就开始动起邪念来:一定要把这个美人搞到手。但是林桂生毕竟还是女当家,而且黄金荣对她一直都有几分敬畏,所以他也不敢明着干这种事。

这时,黄金荣的徒弟马祥生看出了黄老板的心思,于是,就开始拍起马屁来。一天,他向黄金荣献策道:“师父,咱们的‘九亩地’可是个好地方,咱们为什么不利用起来呢?”

“那儿的四周不都是咱们的店铺吗?那块地空着就空着吧,还有什么可用的?”黄金荣不解地问。

“师父,那里原来是个破舞台,如果装修一下,改成个新的大舞台,凭着那里繁华热闹的街面,生意肯定非常红火。”

“修舞台?有什么好的?费钱,费时间,还费精力,没什么搞头!”黄金荣并没有领会到马祥生的言外之意,不耐烦地说,“我看还是算了吧。”

“师父,目前露兰春小姐不是正在寻找唱戏的舞台吗?在外面搭别人的班子,一来,露兰春小姐唱戏不方便;二来,师父过去看也不方便啊,要是让她来咱们家的舞台唱戏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几句话可是说到黄金荣的心坎里去了,说得黄金荣眉开眼笑。说行动就行动,经过一番精心的筹划以后,一座新的共舞台就在华法交界的“九亩地”上动工兴建了。在黄金荣的催促下,施工队伍日夜兼程,加班加点,很快,共舞台就建成了。黄金荣继续实施着他的计划,开始对露兰春大献殷勤起来,他让露兰春在共舞台登场,挂头牌,竭力捧她出道。露兰春登台唱戏,黄金荣亲自下戏院为她捧场子,带着一帮人为她喝彩叫好。

露兰春学艺精湛,说学逗唱做打,样样精通,人又漂亮,又有气质,在共舞台上一夜唱红,名声响遍了法租界乃至上海滩。

共舞台从此场场爆满,生意越来越红火,人们争着抢着来一睹露兰春的风采。黄金荣更是得意,他派人到各大报馆打通关系,要他们重点宣传露兰春。

在黄老板的关照下,报纸上每期为露兰春登的戏目广告,都放在最抢眼的头版头条,而且“露兰春”三个字,每个都有鸭蛋般的大小,生怕别人看不清楚似的。从此,露兰春摇身一变,成了上海滩家喻户晓的明星,身价倍增。

黄金荣继续对露兰春大献殷勤,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露兰春去戏院,黄金荣派车子、出保镖,保接保送。露兰春休息,黄金荣在共舞台边上为她修建了一个休息室,独门小院,装饰如同行宫一般。

露兰春一举成名,黄金荣非常高兴,要摆宴席庆祝,露兰春当然得应邀赴宴。然而她并不知道,黄金荣这次酒宴是另有企图的。

在宴会上,黄金荣看着露兰春美若天仙的模样,早已剥去了正人君子的伪装,露出一副色相,而宴会上的陪客也都是黄金荣的跟班,在酒宴上极力撮合黄金荣和露兰春。

露兰春一介女流之辈,对于黄金荣的霸占意图无可奈何,只好委曲求全。不久,黄金荣将钧培里7号的房子粉刷一新,将露兰春安顿在了那里。

这期间,也有人过来在露兰春面前替黄金荣做媒,被露兰春拒绝了,可是现在的她,已经身不由己。露兰春被安顿在黄金荣的房子里,就成了关在笼子里的鸟,已经动弹不得了。不久,黄金荣就来到了露兰春的住处,硬是上了露兰春的床,而这一切,林桂生都还被蒙在鼓里。

黄金荣在外面“偷腥”,自然不能让家里的母老虎林桂生知道,可是如何才能既在外面偷女人,又瞒着林桂生呢?黄金荣自有妙招。他到巡捕房写了一份公文,盖了个印章,说是到外面办案子,多少天不能回家,实际上,他却天天在露兰春钧培里7号的房子里逍遥自在。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且家里的林桂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没过多久,这件事情就被林桂生知道了。

卢公子喝倒彩

黄金荣得到了露兰春这个绝代佳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和他夺起女人来,而这起情场风波还引起了上海滩黑帮中的巨大变动。

到底是什么人物,敢和黄金荣抢女人?

他就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

卢筱嘉当年刚刚22岁,作为卢家公子,自然免不了公子哥的习气,年少气盛,风流倜傥,总是一身白绸衫裤,带着两个跟班出入于酒肆、剧院、舞厅等场所。卢公子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听戏,他长居上海,对当地旦角名伶如数家珍。露兰春走红之后,各家报纸大肆报道,自然也逃不过卢筱嘉的耳朵,于是他就带着跟班,来到了共舞台听露兰春唱戏。

卢公子说是来看戏,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实的意图是看人。自从卢筱嘉来到共舞台看到露兰春之后,就对眼前这位婀娜多姿的女人动了心。露兰春虽唱的是生角,但是她的一举一动、一吟一唱都流露出女人的妩媚和娇柔。卢筱嘉第一次听露兰春的戏时,露兰春刚一出场,一个无意的飞眼就把卢筱嘉的心给勾住了,从此,卢公子天天到共舞台来看露兰春唱戏,他对露兰春的爱慕之情也越陷越深。

这一天早晨,卢筱嘉起床后洗漱完毕,就吩咐阿旺把早点拿来。这个阿旺是专门负责卢筱嘉早点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心思缜密,长期伺候卢筱嘉,对主人的心思一猜即准。他把早点放在桌子上,故意在下面压了一份《晨报》,这种报纸专门报道上流社会、娱乐圈中的奇闻异事,供那些有闲阶层的人们消遣娱乐。

卢筱嘉端起早点,同时眼睛瞄了一下垫在下面的报纸,黄金荣大肆宣传的鸭蛋一般大小的“露兰春”三个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他抬眼望了一眼阿旺。阿旺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说道:“少爷,今天可是有露兰春小姐的戏啊!”

卢筱嘉说道:“我看到了。”说罢,两人会心一笑。

接着,卢筱嘉又开始愁起来:“露兰春,露兰春,我怎么样才能把你追到手呢?”随后,他对着阿旺问道,“阿旺,你一向鬼点子多,你倒是说说看,怎样才能赢得露小姐的芳心呢?”

“哪个女人不爱金银珠宝?更何况像她这样的梨园戏子,给一点儿小恩小惠,她肯定会动心。但是……”阿旺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下面的话不知道该讲还是不该讲。

“但是什么?”卢筱嘉转过身来,看着阿旺说道,“你倒是快说呀,你想急死我呀。”

“少爷,恕我阿旺多嘴,”阿旺一边偷偷观察着卢筱嘉的神色,一边说道,“这个露兰春小姐可是黄老板的意中人哪!”说这阿旺心思缜密,一点儿都不假,他知道少爷对这个露兰春有意思,就偷偷地把露兰春的情况都调查了一遍。紧接着,阿旺把露兰春的身世、和黄金荣的关系以及黄金荣如何看中露兰春、如何为她捧场宣传等事情都一一讲述了一遍。

卢筱嘉听完之后,摆出一副阔少爷的姿态,不屑地说道:“不就是那个‘麻皮金荣’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年纪一大把了,还想老牛吃嫩草,我今晚就去共舞台找露兰春,看看这黄金荣到底有什么能耐!”

于是,卢筱嘉当晚就带了两名跟班,早早来到共舞台。在包厢坐定之后,卢筱嘉叫过来一名跟班,让他把一枚金丝钻戒送给后台的露兰春小姐,并且约她戏散之后一起吃饭。

这天晚上,露兰春发起了小烧,也许是这几天来,白天要在舞台上唱戏,晚上还要遭受黄金荣的骚扰,实在是太累了。卢筱嘉又来这么一个举动,实在让她头疼。她现在已经是黄金荣的女人,而且每次戏散之后都是黄金荣派车接送,如果去和卢筱嘉约会,怎么向黄金荣交代呢?可卢筱嘉又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大名鼎鼎的“四大公子”之一,论起权势来,一点儿不比黄金荣差,当然也是不能得罪的主儿啊,这可怎么办呢?最后,她只得先收下了这枚戒指,而约会之事,则推迟说今晚有事,实在不能赴约,委婉地拒绝了。

露兰春身体不适,卢筱嘉的邀请又分了她的心,而此时,戏台上已经响起了锣鼓声,要上场了。她慌乱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深呼吸几下,使自己镇定了一些,方才出场了。

这天晚上,露兰春反串小生,演岳飞的《镇潭州》。大剧院里,绅士、名媛、阔少、太太们坐在包间里,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闲聊着,一边等着戏。黄金荣坐在座上,正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哼着小曲,左手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雪茄,右手扶在椅子的扶手上。这共舞台一开张,他既抱得美人归,又赚了不少钱,自然神采飞扬。只是由于天气热,再加上人多,黄金荣的脸上不住地往下淌汗。

戏院里一个打杂的看见黄老板热得直淌汗,就跑前跑后地伺候黄金荣,又是用蒲扇扇风又是递湿毛巾。黄金荣接过毛巾正要擦脸,忽然听到一声怪声怪气的喝彩:“唷,好——”

黄金荣放下毛巾,朝喝彩的方向定睛一看,原来是包厢里一位公子哥模样的人正拉直了嗓门叫好呢。黄金荣把眼神拉回到戏台上,露兰春刚从“出将”门上场,甩了一下水袖,移步到舞台中央,想要把腰上的垂带踢上肩头,连踢三下,都没踢上去。卢筱嘉因为黄金荣霸占露兰春,正憋着一肚子的气,今晚过来,本身就是来会会黄金荣的,说句难听的,就是来砸场子的,看到露兰春还是没有踢上去,立即又怪声怪气地喝起倒彩来:“唷——好——小乖乖,真是好功夫!”

露兰春一听有人喝倒彩,忙抬起头朝卢公子方向看了一眼,投了一个飞眼,意思是本人不才,请多多包涵。可这卢公子却还是不给面子,仍然一个劲地起哄:“唷——哈哈哈!好极了!”

台上的露兰春听着卢公子的嘲笑声,看着那么多人都盯着她,心里紧张极了,动作也走样了,再加上身体不适,身子一晃,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几乎要昏过去了。

“别着急啊,再踢啊!”卢筱嘉的随从也起了性子,跟着主子一块儿哄闹起来。

戏院里的其他看客并不敢起哄,因为这毕竟是黄金荣的地盘,还有一些人也知道这台上的是黄金荣的女人,不过,他们虽然自己不参合,却料到来者不善,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于是,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等着看一看黄金荣会怎样收拾那个不识相的公子哥。

而卢筱嘉呢,越来越嚣张,得意洋洋地喊道:“名角又怎么样?连这点儿功夫都没有?啊,哈哈哈……”

再看看黄金荣,他早已被卢筱嘉的行为气得火冒三丈了。卢筱嘉正想继续叫嚷,右边腮帮子上“啪”的一声,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子。原来黄金荣已经命令手下跑到了卢筱嘉的包厢里了。黄金荣怒骂道:“妈的!在上海滩竟然有人敢在老子头上拉屎,怎么拉的,我让他怎么吞下去!”黄金荣手一挥,一群磨刀霍霍的打手就冲进了包厢,黄金荣的这群打手本来就是一些地痞流氓、市井无赖,在黄金荣的地盘上,一般没人敢闹事,所以他们一直有劲儿没地方使,手脚正痒痒着呢。这下可好,终于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个个都像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也不管他是谁,对着卢筱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拳头就像雨点一样落在卢筱嘉的身上,卢筱嘉被一群人围着,想逃也逃不掉,只能活活挨了一顿揍。

卢筱嘉带来的两个跟班本来见到主人被欺负,想上来帮忙,但是看见这些打手个个凶相毕露,下手毫不留情,而自己又寡不敌众,只能龟缩在墙角不敢动弹,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被这帮打手毒打了一顿。这一帮打手继续打着,一点儿都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只要黄金荣不喊停,他们是不会住手的,即使打死也无所谓。

卢筱嘉刚才很威风,这下被打得直喊爹娘,他活到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汗毛呢,结果今天被打成这个狼狈样,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这个脸怎么丢得起啊。黄金荣呢,这时候并不知道这个挨揍的小子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儿,他也不敢如此放肆地毒打卢公子。

卢筱嘉几人已经被打得毫无反抗能力了,而黄金荣依然是一副怒目圆睁的样子,脸上的黑麻子因为愤怒而颗颗突起,打手们打了好一会儿,他才叫停。接着,在黄金荣的示意下,打手们就把卢筱嘉拖到了黄金荣的面前。黄金荣刚要骂人,看了一眼这被打的人,突然变哑了,原来,他认出了卢筱嘉,因为他们以前晃过几面。

这下可怎么办?黄金荣虽说是黑帮大佬,但也只不过能在普通百姓面前逞逞威风而已,而那卢永祥是什么人物,浙江督军!他的势力范围有多大!论实力,那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黄金荣怔了一下,马上又回过神来,心想:如果当面赔礼道歉,这卢筱嘉必定会得势不饶人,那自己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况且又容易被误认为自己明知是卢筱嘉还敢这样放肆,岂还得了?于是他就假装不认识卢筱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本大爷大人有大量,放你一马!”

卢筱嘉被打得全身是血,笔挺的西装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了,他缓了缓,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个姓黄的,咱们走着瞧!不叫你尝尝本少爷的厉害,我就不姓卢。”说罢,卢筱嘉转过身,出了戏院,两个跟班也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消失在黑夜之中。

黄金荣遭绑架

卢筱嘉给露兰春喝倒彩,砸共舞台的场子,结果挨了黄金荣的打,落荒而逃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上海滩传开了。大家知道,卢筱嘉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人们都睁大着眼睛等着看卢、黄二人的好戏呢。

挨了打的卢筱嘉连夜就跑到杭州,向父亲浙江督军卢永祥求援去了。一到杭州,卢筱嘉直奔督军府。府门前的两名站岗的士兵认出了卢筱嘉,当即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叫道:“大少爷!”卢筱嘉没有答理,大步走进客厅。卢永祥正在与郑秘书下棋呢,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禁心疼起来:“筱嘉,你这是怎么了?”

卢筱嘉看到父亲,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父亲说了一遍。

“好你个麻皮,敢在老子头上拉屎,筱嘉,别哭!我一定给你出这口气!让他黄金荣知道老子的厉害!”卢永祥气得差点儿晕过去,愤愤地说道。说罢,他立即叫身边的郑秘书给上海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发了一份电报,让他好好教训教训黄金荣,为卢筱嘉出气。

再说黄金荣,打了卢筱嘉之后,知道自己闯了祸,回到黄公馆,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林桂生看他这副模样,并不知道两人其实是为了露兰春才打起来的,在一边嘲笑黄金荣:“呦,我说黄老板,打了一个毛头小子就吓成这样了?”

黄金荣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扔不下面子,又被林桂生这一激,心里的怒气就上来了,脸上的黑麻子一颗颗地突了起来,往桌上狠狠一拍,大吼道:“哼,老子会怕他?老子闯江湖的时候,他小子还在吃奶呢!”

第二天,黄金荣给法租界巡捕房打了个电话,要所有华捕到共舞台来,同时,他手下所有的保镖也倾巢而出,聚集在共舞台。这一天,共舞台如同铁桶阵一般,戒备森严,各个进出口都有全副武装的华捕把手,戏院内部还有保镖巡逻,寻找着可疑的看客,严防有人捣乱。

那些前来听戏的看客们见此情景,哪里还有听戏的兴致,一个个担惊受怕,生怕出什么乱子,祸及自己。

可是,华捕和保镖等了一天,直到戏散,都没看见卢筱嘉的身影,黄金荣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卢公子的对手,只是全上海的人都在看着这出好戏呢,自己必须摆出一副豪不示弱的样子。既然卢筱嘉没有出现,黄金荣当即把手一挥,打道回府。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共舞台一直风平浪尽,可是黄金荣不知道,平静过后,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话说何丰林接到卢永祥的电报之后,哪敢懈怠,但是他也知道事情刚结束,黄金荣必定高度戒备,严阵以待,此时贸然行动,恐怕起不到很好的效果。所以他特地等待了这么几天,等黄金荣放松警惕了,他就要采取行动了。

这天,黄金荣刚吃完晚饭,就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共舞台,身边只有四个贴身保镖。共舞台今晚要首演《枪毙阎瑞生》。这出戏讲的是阎瑞生诱骗、杀害妓女黄莲英的故事,是根据一件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编的新戏,露兰春饰妓女黄莲英。

戏院打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黄金荣看卢筱嘉没有什么行动,果然放松了警惕。戏院里的看客们也都忘了这件事,包厢里,太太、小姐们打扮得婀娜多姿,手拿檀香蒲扇,与公子哥、阔少爷们眉来眼去,互相挑逗,诱惑;桌子上,茶水、香烟、糖果、点心摆得琳琅满目;平民百姓凑在一起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一些奇闻异事;跑堂的、卖点心的、小混混们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着,共舞台整个一片热闹的景象,大家都在等待新戏开场。

只听见一声锣响,露兰春踩着小碎步上场了。由于是新戏首演,她今天从上到下的行头是全上海最时尚、最前卫的打扮,那一举一动、一吟一唱,尽显妩媚和风流,一出场就博得了一个满堂彩。黄金荣也眉开眼笑,乐不可支,他翘着二郎腿,左手夹着雪茄,右手搭着椅子扶手,脑袋一晃一晃,看得入迷……

戏唱到高潮时,台下的观众一次又一次欢呼鼓掌,叫好声一波又一波,黄金荣也眯着眼睛,看着露兰春那一扭一扭的小蛮腰,不禁想起了晚上自己搂着这个小美人的快活场景。突然,十几个便衣闪电一般来到他所在的东花楼包厢前,两个人上前揪住他的两只胳膊,黄金荣一惊,正要使出功夫甩开,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跟上来,掏出手枪顶住了黄金荣的光脑袋,弯下腰来,轻蔑地说道:“姓黄的,久等了。”

黄金荣睁开眼睛一看,吓了个半死,哆哆嗦嗦地叫道:“你,你——”

没错,那个身穿白色西装的青年就是卢筱嘉。

卢筱嘉冷笑一声,手一挥,十几个便衣就动手打起来。几个便衣上来就“啪啪”两下给了黄金荣两记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地响。随后一个便衣朝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脚,黄金荣捂着肚子,退后几步,疼得蹲了下去。

“姓黄的,你不是一直都过得挺逍遥的吗?本少爷今天就让你尝尝什么叫苦,什么叫痛!”卢公子刚说完,十几个便衣又围上去给了黄金荣十几个耳光,好几个飞腿。戏院里的看客看到这种情景,立刻乱成了一团,四散奔逃。

黄金荣带的那四个贴身保镖只有一双拳头和一把匕首,而对方手里有枪,而且人数也占优,所以只得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乖乖地被便衣军警制服了。

卢筱嘉看打得差不多了,便大手一挥,两个便衣顺势把黄金荣架了起来,往外面拖。被往外拖的过程中,黄金荣这才发现,所有的路口都有拿着手枪的便衣军警守着,戏院里的人也都老老实实地坐着,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救黄老板。拖出共舞台之后,黄金荣看到戏院门外停了一辆轿车和好几辆军用卡车。卢筱嘉进了那辆轿车,黄金荣则被扔到了有几个士兵持枪把手的卡车上。轿车启动之后,长长的车队沿着霓虹灯闪烁的街道,风驰电掣地驶向了设在龙华的淞沪护军使何丰林的司令部。

“洋场”以外的沪南地区是军阀的地盘,护军使何丰林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何丰林为人处事非常圆滑,他心里明白,凡是称得上“亨”字号的人物,无一例外,背后都有洋人支持,所以对于这些纠纷,他坚持中庸之道,凡是都不能做得太过头。这一次卢永祥叫他替卢筱嘉出气,将黄金荣绑架到自己的司令部来,也只是想给他点儿苦头尝尝,趁机敲诈这个“大亨”一把,而并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想法。否则,他在上海滩恐怕也不太好立足了。

黄金荣被绑架之后,被关在何丰林的私人地牢里。这个私人大牢设在何公馆后花园一座假山下,不走进太湖石堆起的小门,谁也想不到下面还有一个如此恐怖的世界。地牢很高,上面用太湖石筑成,不时会渗下水滴来,地面上铺了一层干草,墙壁上也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上面的缝隙漏下一点阳光,成了唯一的光亮。

忽然,地牢的铁门被打开了,一个士兵走了进来,端了一碗米饭,放在地上,扔下一句:“吃饭。”

黄金荣看了看伙食:一碗糙米饭上放了几根萝卜干,旁边一双筷子,仅此而已。

“这是人吃的饭吗?”上海滩黑帮大佬黄金荣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待遇,他家里的猫、狗吃得都比这个强。

“给你吃的就算不错了,黄老板!这里是何公馆的牢房!可不是你的黄公馆、共舞台,还是识相点儿,免得饿死!”士兵冷冷地说道。说罢,士兵把牢房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黄金荣看着那个士兵扬长而去,不由得怒火中烧,要是在平时,有人敢和他黄老板作对,早就脑袋搬家了,可是如今,一个小小的士兵都敢对他如此放肆,黄金荣不禁感叹起世态炎凉来。他看了看地上的这碗饭,真想一脚踢开,可是他实在饿得不行了,再怎样也得保住命啊,正所谓大丈夫能伸能屈,他终于端起了饭碗。

刚吃了几口,黄金荣就实在咽不下去了,于是把饭碗撂下。然而过了一阵子,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只得再将饭碗端起来,继续吃那难以下咽的饭。可是没想到,吃着吃着,他却觉得这碗饭越来越香了,最后,他竟然狼吞虎咽地把这碗饭吃了个精光,肚子却还没有填饱,反而更觉着饿了。黄金荣看了看空碗,又看了看地牢的门,心中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了,他突然拿起碗往门上重重地砸去,撕扯着嗓门喊道:“王八蛋!把我放出去!我出去以后一定饶不了你们!我的人在哪里?啸林,月生!你们在哪里?快来救我!”

黄金荣的喊叫声引来了几个士兵,他们靠在大门上喊道:“他妈的,关起来还不老实!你要是再喊,休怪我们再让你吃苦头,你还是识相点,自己也少受点罪!”

黄金荣正想继续痛骂,结果被士兵用毛巾堵住了嘴,这下可好,彻底喊不出来了。

上海滩黑帮大佬黄金荣在共舞台被人绑架了,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第二天,大街小巷的人们就纷纷议论起此事。黄老板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遭人毒打,还被人拖走,这种事情一出,黄金荣可是丢尽了颜面,不光他自己没脸见人,就连他的徒弟、徒孙都觉得脸上无光,以后还怎么在上海滩立足啊?

分头营救黄金荣

等卢筱嘉一伙人带着黄金荣走了以后,才有人去把绑在黄金荣那四个贴身保镖身上的绳子解开了。那四个保镖一解开绳子,立即回到黄公馆,向女当家林桂生报告情况。

保镖灰头土脸地回到公馆,说要求见黄夫人,有急事禀告。林桂生看此情景,知道定是什么大事,于是让保镖到楼上来讲。

保镖们匆匆上了楼,看见林桂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逗鸟玩,身上穿了一件家常的月白缎子旗袍。林桂生不紧不慢地说道:“什么事?说吧。”

“老板娘,老板,老板他……他被绑架了!”其中一个保镖吞吞吐吐地说道。

“什么?”林桂生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连连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干的?快说!”

另一个保镖就把黄金荣在共舞台看戏,卢筱嘉带人闯入,毒打了黄金荣,并把他带走的经过一一叙述了一遍。

林桂生气得火冒三丈,她这才明白那天晚上黄金荣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这卢筱嘉果然不好惹。她满肚子的气没地方撒,于是狠狠地扇了保镖几个耳光,骂道:“你们这群饭桶!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平时威风八面的,到需要派上用场的时候,你们做什么了,连老板都保护不好!”

林桂生对着保镖就是一顿臭骂,骂完之后,她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那几个保镖更是一群莽夫,除了打架斗殴时能派上用场,叫他们出主意比登天还难,只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一群饭桶!都给我滚!去,你们马上给我把杜月生和张啸林叫来。”林桂生一边骂着,一边吩咐他们。

此时,杜月笙和张啸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林桂生叫他们过来,他们不敢耽搁,匆匆来到了黄公馆。两人刚一进门,林桂生就迎了过来,焦急地说道:“月生,啸林,你们可来了,都快把我急死了!”

平时林桂生从来不会如此着急,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把她难倒,可是今天她却亲自跑出来迎接杜月笙和张啸林,而且脸上流露出极度的焦虑和恐惧,两人心中暗暗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令桂生姐如此失态。

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林桂生答道:“你们先上楼,进客厅再细说。”

三人上楼之后,林桂生瘫倒在沙发上,显然,她已经筋疲力尽了。来不及叫佣人倒茶,她就急忙说道:“老板今晚在共舞台被人绑架了!”

“什么?”杜月笙和张啸林二人闻听此言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黄金荣可是上海黑帮的大佬,法租界华捕的一把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绑架黄老板。再说,要是真被绑架了,黄金荣可是栽了个大跟头了,他今后可怎么在上海滩混啊,还有什么威望领导他的众多兄弟,称霸上海滩呢?

“哪个王八蛋,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绑架我们黄老板?我去把他宰了!”张啸林一听,急性子脾气就上来了,紧握着拳头,怒目圆睁地问道。

“是卢筱嘉这个王八蛋。他仗着他老子是浙江督军,就把老板给抓去了,简直是欺人太甚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所以就把你们叫来,赶快想个办法把老板救出来。”

张啸林一听卢筱嘉这个名字,立刻就瘪了,他也知道卢公子不好惹啊,如今黄金荣被他绑了去,确实很难办,他转过头看了看杜月笙。杜月笙平时鬼点子多,可是这时,他也皱起眉头来,想不出个办法。看到杜月笙和张啸林这两个黄金荣最得力的帮手都想不出办法来,林桂生可真是慌了,她扯着嗓门喊道:“亏老板这么器重你们,现在他出事了,你们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张啸林是个直脾气,看到林桂生冲着他们这样发火,他也觉得对不住,于是站起身来,硬着头皮说:“明天我就去何丰林家走一趟。”

林桂生见张啸林说话了,可是杜月笙始终没有开口,她就又问道:“月生,你有什么主意?”

杜月笙也站了起来,谨慎地说道:“卢筱嘉背景很硬,我们不能贸然行动,既然啸林兄说去找何丰林,不如就先让他去探探口风,再做定夺。”

林桂生想了想,知道目前也只能先这样了,于是他们就商量好,明天先由张啸林通过亲家俞叶封去何丰林家求情。不过,林桂生毕竟老谋深算,他知道张啸林这一趟把握不大,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亲自前去拜访黄金荣的老朋友——道胜银行买办、大名鼎鼎的虞洽卿。

虞洽卿早已听说了黄金荣的这个情况,林桂生一来,没等开口,他就知道必定是来请他帮忙的。虞洽卿很清楚,这件事不好处理,因为毕竟卢筱嘉不同于别人,当然,换了别人,也是万万不敢绑架黄金荣的。见到林桂生,虞洽卿故意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热情地招呼道:“呦,黄夫人,真是稀客啊!什么事劳您大驾?”

林桂生早已急成了无头苍蝇,那里还顾这些礼节,看到虞洽卿,就开门见山地说道:“虞先生,金荣这次落难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过来求您帮他一把。您要是能救他一命,今后金荣和我都为您做牛做马。”

“黄夫人,您这是哪儿的话,金荣兄与我是莫逆之交,只要我能帮得了的,我一定鼎力相助,但是不知金荣兄遇到了什么困难?”虞洽卿客气地说着。

“哎!”林桂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虞洽卿听完之后,紧锁着眉头说道:“这卢公子可不好对付啊,看来得找何丰林,让他放黄老板一马。”

“可是我们金荣与何丰林没有什么交情,所以我迫不得已才来找您帮忙!”林桂生很焦虑地说道。

“黄夫人,您先别着急,我这就去何丰林家,向他求情!”虞洽卿说。

“多谢虞先生了!”林桂生谢过虞洽卿之后,就离开了虞府。

林桂生一走,虞洽卿就坐车前往何公馆,虽然他知道这一趟希望不大,但是林桂生来求情了,他就必须有所表示。

何丰林知道虞洽卿的来意之后,对虞洽卿说:“卢公子受了委屈,督军很生气。这件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得卢督军说了才算。”

虞洽卿听了何丰林的话,知道是自己的面子不够大,于是知趣地离开了。

再说张啸林,他去找亲家俞叶封,俞叶封经常往何公馆跑,两家关系还不错,对何公馆也比较熟悉。俞叶封看到亲家找上门来,请他帮忙,自然不好推脱,就带着他去了何公馆。俞叶封来到何公馆,没等下人通报,就直接拉着张啸林走过客厅,奔向了深院内宅。两人绕过假山,穿过月洞门,来到了一座佛堂前,佛堂里飘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张啸林好奇地问道:“亲家,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俞叶封偷笑着说道:“这是何老太太的佛堂。”

“我是来找何军使的,找何老太太做什么呢?”张啸林不解地问。

俞叶封悄悄地说道:“啸林兄啊,听说何军使是个孝子,你为黄金荣求情,当然得先找何老太太了,只要老太太金口一开,还有办不成的事吗?”

张啸林这才明白亲家的用意,不禁佩服亲家果然是密探出身,连上司的情况都调查得如此清楚。两人走进佛堂,看见何老太太正在闭目养神,手里拿着佛珠,嘴里念着佛经。两人站在一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静静地等待。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何老太太终于睁开了眼睛,发现旁边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俞叶封,着实吓了一跳,惊讶地说道:“俞统领,丰林今天不在家吗?你到我的佛堂来做什么?”

“叶封今天特地来向伯母请安,”俞叶封恭敬地说道,又介绍起身边的张啸林来,“这是三鑫公司的总经理张啸林先生,他有事情想请伯母帮个忙。”张啸林也赶紧施了一个礼,然后把黄金荣的事说了一遍。

老太太听说是来求情的,根本就没听张啸林说了什么,又闭起了眼睛,对俞叶封和张啸林说道:“老身不管政事,有什么事你们找丰林吧。”说完,又拨起她的佛珠,念她的经了。

张啸林是个急性子,听何老太太这么一说,正想开口说话,俞叶封急忙用肘顶了他一下,让他别多嘴。俞叶封接着说道:“老太太,既然这样,那我们去找何军使,不打扰您了。”说完,他就拉着张啸林出了佛堂。

张啸林看何老太太不肯帮忙,着急地问道:“那我们去找何军使?”

俞叶封悄悄地对张啸林说道:“亲家,何军使上面还有督军,我们说是没用的。这次我们是来找何老太太的,主要是来探探何老太太的态度,既然没有说动老太太,只能让黄夫人再跑一趟了,两个女人也许好说话一点。”

张啸林听俞叶封这么一说,就急忙离开了亲家,回到黄公馆报告情况了。

林桂生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次是非得她亲自出马不可了。听说何老太太信佛,她灵机一动,从自己的保险柜里取出一尊精美绝伦的金观音,还把黄金荣敲诈来的一个竹节罗汉拿了出来,精心地包装之后,又带上几根金条,坐着车就往何公馆奔去。

何老太太一看见“观音”与“罗汉”这两件稀世珍宝,还听说是送给自己的见面礼,开心地两眼眯成了一条线。林桂生趁机套起近乎来:“何妈妈,我一直都想来看您,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刚巧不久前我得到了这两样宝贝,放在我那儿也没什么用,所以就想着拿来孝敬您了。何妈妈是个信佛的人,这两样宝贝放在您这里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何老太太捧着这两样宝贝,爱不释手,高兴地说道说:“好,好!黄夫人,您这也是有佛缘啊,佛主一定会保佑您的!”

林桂生又拿起手帕煽起情来,悲伤地说道:“何妈妈,我从小就没有娘,看到别的孩子有父母疼着,就羡慕得不得了。何妈妈,您不嫌弃的话,就认我做干女儿吧!”

何老太太开始还想拒绝,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两样宝贝,再加上林桂生那一张嘴,何妈妈长、何妈妈短的,叫得老太太都不好意思拒绝了,没过几个小时,老太太便认了这个干女儿。后来,林桂生提出放人,老太太一口答应下来,可是,何丰林带回话来:“黄金荣这条命可以暂时保住,但要放人,需要卢永祥的批准。”

林桂生一听,就叫张啸林快马加鞭赶赴杭州,见卢永祥去了。

张啸林拜会卢永祥

林桂生之所以叫张啸林去杭州见卢永祥,是因为之前张啸林和卢永祥早就是老朋友了,并且在三鑫公司开张之后,他们的联系就更加密切了。张啸林为了确保鸦片运输的顺利进行,曾经和浙江省长张载阳、浙江督军卢永祥签订过一个协议,约定后者为三鑫公司的鸦片运输提供保护,三鑫公司则支付张载阳和卢永祥保护费。

为了拉拢卢永祥,张啸林还主动提出在莫干山送卢永祥一套别墅。做出承诺之后,张啸林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情,买地、设计、施工,一直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到黄金荣被抓之后,别墅已经建成了,就差内部的装修了。张啸林原来打算等一切都办妥之后,再去找卢永祥,现在黄金荣的事一出,他只能提前去找卢永祥,先把别墅送上了。

张啸林带上地契、别墅的图样等资料匆匆地奔赴杭州浙江督军府。到了之后,他先找到签押房姓何的师爷,送了他二两上等的印度产的鸦片。可是师爷却说卢永祥到绍兴视察去了,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黄金荣被关在大牢里,多待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一刻都不能等,于是张啸林提出要去绍兴找卢永祥,何师爷收了张啸林的好处,自然很愿意帮忙,于是两人随便扒了一点饭,就坐上火车去了绍兴。

两人到了绍兴,又扑了一个空,原来卢永祥去府城的中观庵青藤书屋参观了。等他们到了书屋,卢永祥就像跟他们捉迷藏似的,又去了城外的东湖。两人再去东湖,卢永祥又去了大禹陵。两人于是雇了一条船,划了十五里的水路,才到了大禹陵,这回一打听,卢永祥总算没有走,还在大禹陵。

何师爷轻声对张啸林说:“张老板先在外面等一下,我进去禀告一声,”同时,他还嘱咐道,“大帅在外面视察,您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千万不要扫了他的兴。”

在大禹陵外面,张啸林不忘巴结卢永祥身边的人,给每个士兵都发了一包香烟。

何师爷进入庙内,看见卢永祥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他指着前面的窆石亭,对左右陪同的人说道:“我考考你们,这‘穴’字下面一个‘乏’,怎么读?它是什么意思?”

这些武将出身的人字都不认识几个,这么偏的字他们就更不认识了,还有几个虽然认识这个字,但是为了衬托卢永祥的学识,都故作不知道,所以大家都默契地摇摇头。

卢永祥看见何师爷进来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大老远跑过来了?”

何师爷走到卢永祥身边,弯下腰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上海的张啸林张经理上次答应送您一套别墅,他已经办好了,特地给您送来地契。他就在外面等着呢。”

卢永祥一听是别墅的事就乐了,心想:这张经理倒是真记在心上,我还当是一句玩笑话呢。这样一来,以后夏天可就不用在杭州这个火炉里过了,可以去莫干山清凉清凉了。

卢永祥对何师爷说道:“快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张啸林就进了庙里。卢永祥客气地说道:“张经理,你大老远从上海赶过来看我,欢迎欢迎啊!”他正要起身迎接,被张啸林几个大步上来就给按住了:“大帅,小弟哪里敢当,您请坐!”

“对了,刚才我问身边这些随从,这亭子的匾额上的三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结果他们都不知道,张经理可否知道啊?”

张啸林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匾额,上书“窆石亭”三个大字,亭子里还放了一块大石头。他说道:“大帅,这个字好像念‘扁’吧,不知道对不对?小时候我听说过大禹的故事,好像他下葬时,就是用这亭子里的大石头绑住绳子往下放棺木的,这个字就是这块大石头的名称吧?”张啸林虽然知道这个字的读音和意思,但是在卢永祥面前也不能太过张扬,连用了两个“好像”。

“到底是个文化人,哈哈,生意做得好,学识也渊博。”卢永祥称赞道。

“多谢大帅夸奖!”张啸林客气地说。

这时,陪同人员看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问卢永祥是否该回府城了,城里的乡绅们准备了几桌酒席,正等着大帅回去呢。而卢永祥却提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要在附近的农家吃一顿便饭,以显示督军的亲民姿态。这可把陪同人员吓了一跳,赶紧吩咐人去寻找一户拿得出手的富裕人家,准备了一桌酒菜。

绍兴人喜欢吃梅干菜,当地还有“梅干菜,白米饭,吃到老死永不厌”的说法。卢永祥在农家吃的第一道菜就是梅干菜蒸焖肉。卢永祥夹了一块尝了一下,连连说道:“好吃!好吃!你们浙江人就是比俺们山东人聪明,这不起眼的梅干菜能做得这么好吃。张经理,你是浙江人,说说看,这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梅干菜蒸焖肉,需要一层五花肉,一层梅干菜,再一层肉,一层梅干菜,一大碗总要叠上四五层,再倒一点绍兴黄酒,洒一点白糖,在灶上蒸,蒸到肉酥烂。这样做出来的梅干菜蒸焖肉香味扑鼻,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色香味俱佳,无论是做下酒菜还是下饭菜,都是绝对的美味,”张啸林说得头头是道,在饭桌上,他也不忘恭维卢永祥,继续说道,“但是,在过去,农民都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很少有人家有这样的美味吃,现在在大帅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质量都提高了,这样的菜就成了家常便饭了。”

卢永祥听了张啸林这一通话,乐得眉开眼笑,把梅干菜吃了个盘底朝天,五花肉却没怎么动,也许是平时大鱼大肉吃惯了吧。

这一顿农家饭,卢永祥等人吃得很开心,气氛也很活跃,但是杂人太多,所以张啸林一直没有机会跟卢永祥谈黄金荣的事。

第二天下午,卢永祥回到了杭州督军府,邀请张啸林见面。张啸林把地契给了卢永祥,又打开别墅的图样,介绍了一番。

卢永祥拿着地契,看着图样,心里很是满意,他假装客气地说道:“这地价和别墅的造价要多少银两?你先算好,我叫账房付款。”

“大帅,这是我孝敬您的,怎么能要您的钱呢?您要是给我钱,就是瞧不起小弟了。”张啸林谦恭地说道。

“好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晚,我请你吃西湖大餐。”卢永祥说道。

“大帅,您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小弟有急事,需要马上回上海。”张啸林这才开始引入正题。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卢永祥问。

“不瞒您说,这次我赶来看您,是因为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忙。”张啸林严肃地说道。

“什么事?你说吧。”卢永祥说。

张啸林于是就把黄金荣的事一一交代了一番。

卢永祥其实早就已经料到了张啸林这次来访是跟黄金荣的事情有关的,只是故作不知罢了,听了张啸林的讲述后,他说道:“哦——,这样啊。这件事嘛,不是我护着小儿,实在是他黄金荣不识抬举。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他这分明就是不给我面子嘛,我也就是让他稍微吃点苦头,让他以后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现在既然你替他求情,那我就饶他一命。”

张啸林一听卢永祥的话,心里非常高兴,心想这事总算是有着落了,说道:“大帅,您的大恩大德,张某永记在心,日后必将重报。”

卢永祥笑了一笑,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啊,把郑秘书叫来。”

郑秘书来了这后,卢永祥叫他拟了一份电报。卢永祥看了一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张啸林,说道:“这样可以了吧。”

张啸林看了看,连连说道:“可以,可以,谢谢大帅!”

当晚,张啸林就连夜赶回了上海。

杜月笙孤身闯虎穴

张啸林回到上海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黄金荣还是迟迟没有被放出来,黄老板手下的徒子徒孙们开始着急了,黄金荣一倒,他们可就失去了靠山,以后在上海滩还怎么混呢?于是,他们对杜月笙说:“杜先生,老板在大牢里受苦,我们不能不管,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立即就去端了何公馆,把老板救出来。”

而杜月笙却打着自己的算盘,一方面,黄金荣曾经是自己的师父,现在是自己的大哥,必须得救,否则自己就背了一个不仁不义的罪名;另一方面,黄金荣被关的时间越长,就跌得越惨,自己上位的机会就越大。另外,何丰林是个军阀头子,要是弟兄们去把何公馆砸了,那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所以,杜月笙希望何丰林多关黄金荣几天,等时机成熟了,自己再找个妥善的办法把救黄金荣出来。于是,他对弟兄们说道:“不行,你们千万不要乱来,我自有办法。”

林桂生、张啸林等人出马,都没有把黄金荣救出来,个中的原因,杜月笙也猜到了几分。何丰林是个军阀,他把黄金荣关起来,一来要给卢公子出口气,二来也想乘机敲诈黄金荣一把,所以现在只要给了何丰林足够的好处,放人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于是,杜月笙带上10根金条,只身一人,去闯虎穴了。到了何公馆外,杜月笙把金条交给警卫,请他进去通报,说三鑫公司总经理杜月笙求见。

警卫就进去禀告了,并且把金条给了何丰林。

何丰林以为他是过来闹事的,就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就他一个人。”警卫回答。

“一个人?一个人也敢来闯我何公馆,我倒要看看他杜月生有什么本事!”何丰林表面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其实他对杜月笙还是挺敬佩的,他摸着10根金灿灿的条子,心想:这个杜月笙果然是个人物,明事理,会办事。接着,他对警卫说道:“你去告诉杜月生,让他到小书房见。”

不一会儿,杜月笙进来了,确实只有一个人,没带保镖,也没带武器,气宇轩昂地站在门口。

“杜老板,快请进,欢迎,欢迎!什么风把您这位大忙人吹到了我的府上啊?”何丰林装起糊涂来,旁边还站着卢筱嘉。

“何将军,卢公子,杜某久仰大名,一直想前来拜访,但总没有机会。”杜月笙非常体面地说道。

“杜老板真是太客气了,您这大名在上海滩如雷贯耳,您来我府上是我的荣幸啊!”何丰林笑着说道。

“将军驻守上海,保一方平安,人人称颂不已。今日我有幸亲眼目睹将军的风采,此生无憾!”杜月笙愈加恭维起何丰林来。

“哪里,哪里。何某一介武夫,没见过世面,还望杜老板见谅啊!”何丰林也跟杜月笙继续客套着。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互相恭维,谈得很投机,卢筱嘉坐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插嘴道:“杜老板说一直没机会过来,那这次是什么机会把您给吹来了?”

杜月笙并没有理睬卢筱嘉,他端起茶杯,揭开盖子,把飘在上面的茶叶吹到一边,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盖好盖子,把杯子放在桌面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何将军,您是个爽快人,我也喜欢开门见山。今天来拜访,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

何丰林暗暗一笑,心想:还不是为了黄金荣吗?来求人就是来求人,还说得这么好听。他心里这么想,可脸上却不露声色,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知杜老板要商量什么事情?”

“我们想要办一个公司,想请将军入股。”杜月笙故意先不谈黄金荣的事情,先给何丰林一点好处,这样一来,在黄金荣的事情上,自己就有了主动权。

“入股?”杜月笙不谈黄金荣确实很出乎何丰林的意料,但是说到钱,何丰林就两眼放光,他说道,“那需要我投多少钱呢?”

“分文不要,只要将军赏脸,股份我们奉送。”杜月笙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何丰林一笑。

“将军的名望可比银圆值钱多了,”杜月笙继续说道,“我和张啸林张老板、黄金荣黄老板筹集了1000万资金,准备开一个名叫‘聚丰贸易公司’的烟土公司,从事鸦片贩卖。如果你和卢督军愿意加入,所得红利,五人平分,你俩不必出钱,只需向部下打个招呼,保护鸦片的运输就可以了。”杜月笙所谓的“聚丰贸易公司”,实际上指的就是三鑫公司,他对何丰林这么说只不过为掩人耳目,换个名头罢了。

何丰林作为军阀,虽然握有重兵,经常敲诈勒索百姓和商贾,但是那点儿收益是不能与大公司的收入相比的。这一次,能够入股杜月笙、黄金荣等人办的公司可是个发财的大好机会,而且入股都不需要掏钱,这无本的买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于是何丰林当场就答应了。

卢筱嘉虽然因为黄金荣的事情,对于杜月笙还是心有芥蒂,但是谁不想发财呢?于是,他也替他的父亲答应了这件事。

“但是,还是请何将军和卢公子大人有大量,先把黄老板放出来啊。”杜月笙终于奔向了主题。

何丰林已经收了好处,不便说话,他看了一眼卢筱嘉。

卢筱嘉说道:“放人可以,但必须满足我的三个条件。”

“好,卢公子,不要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我也答应你。”杜月笙爽快地答道。

于是,卢筱嘉狠狠地说道:“第一,露兰春必须亲自上门敬酒赔罪;第二,共舞台上的打手要向我叩三个响头;第三,在上海所有报纸上登一条新闻,说黄金荣在龙华地牢里吃萝卜干饭。”

杜月笙一听,火气就上来了,恨不得当即抽这个卢公子两记耳光,但是他必须忍着:“卢公子,您提的条件我当然没有话说,不过嘛,不如您先听我讲一讲,咱们先分析一下您提的这三个条件到底对您有没有好处,您看怎样?”

卢筱嘉一听,说道:“你这什么意思?”

杜月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那我就来说一说。第一,露兰春已经名花有主,一介女流之辈,您大人有大量,又何苦为难她,如果您不介意,不如我把会乐里的头牌小木兰送给卢公子;第二,共舞台的保镖也都是上海滩的好汉,其中还有我的徒弟,叫他们向你叩头,即使真叩了,心里也是不服的,还不如叫他们在杏花楼为卢公子摆一场酒席,当面道歉;第三,报上的消息可不可这样说,卢公子前往杜公馆赴宴,杜月笙敬酒三杯。大家和气生财嘛,您说这样好不好?”

卢筱嘉看这三个条件也都过得去,但是就这么答应,也太便宜他黄金荣了,于是又说道:“既然杜老板换了三个条件,那我再加一个,让露兰春到我这里赔罪三天。”

杜月笙迟疑了一下,心想,露兰春是黄金荣的女人,答应了,恐怕不太妥当。

这时,何丰林也发话了:“让露兰春陪我们公子三天,我就把黄老板放了。”

杜月笙听何丰林也这么说,看来是没办法了,陪就陪吧,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当务之急是把黄老板救出来。

就这样,杜月笙凭着自己的胆识和才智,只身入虎穴,救出了黄金荣。

乘车回黄公馆的途中,黄金荣意味深长地对杜月笙说:“月生啊,以后你就叫我大哥吧。”

杜月笙还想客气,黄金荣按着杜月笙的手说:“兄弟,就这么定了,你也不用说什么了,以后这上海滩就是你的天下了。”

黄金荣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杜月笙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林桂生大砸醋坛子

事情虽然摆平了,可江湖传言并未消停。茶楼酒肆,交头接耳,人人都在争相议论黄、卢为露兰春争风吃醋,发生火并,黄老板大跌霸。

黄金荣听了这样的议论自然很恼火,可是他既不能堵住别人的嘴,也不可能在报上登出声明澄清谣言。事实胜于雄辩,黄金荣决定加紧攻势,把露兰春娶回来。

这天,黄金荣匆匆忙忙地来到三鑫公司,一进杜月笙的总经理办公室,就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杜月笙赶紧让左右退下,并急切地问:“金荣大哥,出什么事了?”

黄金荣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说。

杜月笙也急了:“你倒是快说呀。”

黄金荣挠了挠头皮,说道:“唉,桂生姐跟我闹,闹得真是不可开交。”

杜月笙小心地问道:“是因为露兰春的事情?”

“嗯。”黄金荣有些难为情地点了一下头。

原来,是林桂生砸翻了醋坛子。黄金荣终于被放了出来。被关了五六天的黄金荣一回到家,看到林桂生正在家里焦急地等待丈夫的归来,不由得既感动又哀伤,这些天来,林桂生为了把黄金荣救出来,也是吃不下,睡不着,想尽了办法,虽然最后还是张啸林和杜月笙把自己救出来的,但是黄金荣心里知道,最担心自己的还是他的结发妻子林桂生。林桂生看到丈夫回来了,既高兴又心酸,丈夫在地牢里受了那么多罪,她为人妻的,实在是心疼。

经历了这一桩灾祸,黄金荣惊魂未定,就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天,休养精神。林桂生还以为黄金荣变得老实了,再也不会去外面拈花惹草了,从此,两人就可以更加恩恩爱爱了。为此,她还暗暗有些高兴,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可是她完全打错了算盘。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黄金荣没待几天,就又开始思念他的露兰春了,于是他就找了个借口,说公司里有事,又去找露兰春了。林桂生一个人在家,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和侍候她的佣人阿四姐拉拉家常。

“太太,您就不怕老爷这次出去,又是去拈花惹草了?”阿四姐服侍林桂生已经有二三十个年头了,所以说话也没有什么忌讳。

“他说公司里有事需要他办。”林桂生并没有起疑心。

“太太,老爷要是去公司,怎么不带着其他人,就他一个人去了?还有,我发现他还带了一包蜜枣,老爷可是从来不吃蜜枣的,他会带给谁吃呢?”细心的阿四姐这样说道。

听完阿四姐的这番话,林桂生开始恼火起来:“难道这个麻皮又去找那个戏子了?”

阿四姐还继续煽风点火:“上次就是因为这个露兰春,老爷才得罪了卢公子,被关在地牢里受了那么多罪。这一次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什么?上次的事情是因为露兰春?”原来林桂生虽然知道黄金荣与露兰春有染,但并不知道被绑架就是因为露兰春。这下可好,林桂生的醋坛子完全被打碎了,心想:好你个黄麻子,被绑架竟然还是因为那个戏子露兰春,亏我为了把你救出来,想尽了办法,耗尽了精力。这就算了,现在倒好,才在家待几天,就待不住了,又去找那个戏子了!

林桂生想着想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无尽的委屈在心里憋着,突然抑制不住,就放声大哭起来。阿四姐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这下可闯了大祸,把林桂生这个炸药包点着了,黄公馆可就不得安宁了。

林桂生哭了好一会儿,等她哭累了,把眼泪一擦,嘱咐公馆里的下人:“等老爷回来之后,把大门锁上,不许他离开。”

在黄公馆里面,林桂生才是老板,黄金荣也怕林桂生,所以林桂生这么一发话,公馆上上下下都严阵以待,就等黄金荣入套了。

此时的黄金荣并不知道黄公馆里发生的事情,他直到天黑了,才坐上车回到了黄公馆。下车之后,他哼着小曲,大摇大摆进了门。黄金荣双脚刚迈进门槛,背后的下人就把大门一合,上锁了。黄金荣怒目圆睁,正想发火骂人,看门的轻声说道:“老爷,是太太吩咐的。”

黄金荣一听这话,心想: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今天去找露兰春的事情被她知道了?黄金荣心里有些害怕,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林桂生已经恭候黄金荣多时了,见他上来,并没有说话,而是背对着黄金荣生闷气。

黄金荣柔声柔气地说:“我说老婆,今天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看到黄金荣还在装腔作势,林桂生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了,劈头盖脸就对黄金荣一顿臭骂:“好你个黑麻子!你当我是聋子是不是?原来你坐大牢就是因为那个戏子,早知道老娘就让你永远待在大牢里别出来了。现在刚被放出来,又思念那个戏子了,你忘了她把你害得多惨了?你忘了我是怎样千辛万苦把你救出来的?现在当老板了,翅膀硬了,就不需要我了,就可以乱搞女人了,有本事你不要瞒着我啊?”林桂生与黄金荣结婚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破口大骂过。

黄金荣看见林桂生这架势,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也知道林桂生的脾气,于是不理她,躲进了自己的卧室里避风头。

林桂生不许下人开门,自己还在家里看着,黄金荣就被软禁在了公馆里,一直没有机会出门。一天,林桂生出门应酬赌局,黄金荣乘林桂生不在家,这才偷偷地出了门,开着汽车来到了三鑫公司。一到公司,他直奔总经理杜月笙的办公室。进了办公室,他连连挥手让其他人离开,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杜月笙看着黄金荣这副样子,就问道:“金荣大哥,出什么事了?”

黄金荣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说。

杜月笙也急了:“你倒是快说呀。”

黄金荣挠了挠头皮,说道:“唉,桂生跟我闹,闹得真是不可开交。”

杜月笙小心地问道:“是因为露兰春的事情?”

“嗯。”黄金荣有些难为情地点了一下头。

杜月笙随即劝道:“大哥,你跟桂生姐都那么多年的夫妻了,犯不着为了一个露兰春伤了夫妻感情啊。”

“不,”黄金荣似乎被露兰春迷得鬼迷心窍了,对着杜月笙说道,“露兰春我是要定了,既然现在被老太婆知道了,我就光明正大地娶露兰春做老婆,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杜月笙着实吃了一惊,在他眼里,黄金荣是不敢对林桂生说一个“不”字的,这次,为了露兰春,他竟然一改往日的脾气,开始跟林桂生叫板了。黄金荣堂堂大亨,娶个三妻四妾也不为过,即使林桂生再霸道,如今人老珠黄,恐怕也没什么资格去反对,但是别看露兰春只是一个戏子,却是很有心计的,而林桂生更是一路辅佐黄金荣成就霸业,这两个女人恐怕很难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样一来,两个女人的斗争就不可避免了。杜月笙不想卷入这件事,虽然他知道黄金荣的来意,却不露声色地推脱道:“这件事情恐怕很难办啊。”

黄金荣一看杜月笙都不肯帮他,也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了,竟然向杜月笙哀求起来:“月笙,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桂生姐她最听你的话了,你去跟她说,只要把露兰春接进来,我还是让她当家,她还是一家之主。”

杜月笙看黄金荣都这样求自己了,只能答应去说一下了。黄金荣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说了一句:“月笙,就等你的回音了。”然后,黄金荣就离开了公司。

黄金荣的一招昏棋

对于露兰春,这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没有黄金荣,或许就没有红透了上海滩的露兰春。但是让黄金荣霸占一生一世,露兰春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她要嫁的那个人,不是达官显贵、仪表堂堂的绅商,至少也应该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何况,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桂生姐。桂生姐是何等厉害角色,在她手下伏低做小,恐怕永远都暗无天日了。

然而,她却不敢明确说“不”。她知道黄金荣的威势和心狠手辣,一个小小的露兰春,他捧得她多高,就能摔得她多厉害。一旦自己拒绝,黄金荣很可能借别人之手对她进行可怕的陷害。

不过,总有人能制服他吧?都知道黄公馆真正的主人是林桂生,她若不答应,黄金荣又该如何呢?

露兰春想了想决定:我可以嫁给他,但是,有两个条件一定得答应。一,必须敲锣打鼓坐龙凤花桥明媒正娶进黄家门;二,进门后要拿保险箱的钥匙,掌管一切财物。

这两个条件实在是够狠,它击中的恰恰都是林桂生的要害。林桂生当初嫁给黄金荣不过是一切从简,而第二条,明显着就是要做女主人,要林桂生乖乖交出她打拼来的天下。

露兰春认为,这两个条件,即使黄金荣答应,那也一定过不了桂生姐那一关。桂生姐不答应,那她或许就可以逃过这一劫了。

黄金荣听到这两个条件,不由苦笑。他左思右想,决定舍弃林桂生。他为露兰春付出了很多,若是空空而归,实在是不甘心。

这么多年,谁都知道是林桂生帮黄金荣打的天下,谁都知道他惧内,可是,寻常男人还会有个三妻四妾,威霸一方的黄老板为什么不可以呢?而且,他也老啦,可黄家还这么人丁单薄,他想再添子添孙,与娇妻爱子共享天伦,又有什么不对?

可是,黄金荣平时对林桂生言听计从,心里一直有三分畏惧,对这件事也有几分愧疚,不敢当面开口。于是,他就委托杜月笙从中周旋,希望能两全其美。

杜月笙没想到这么苛刻的条件黄金荣也会答应,他张口想劝说一番,黄金荣摆摆手,疲惫地闭上眼睛。

杜月笙沉默了,他知道黄金荣心意已决,说什么也是多余了。

对杜月笙来说,张这种口又实在太难了。没有林桂生,也就没有他杜月笙。是桂生姐慧眼识人,给他机会,提拔他,重用他,是桂生姐帮他成家立业。他常常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报答桂生姐的恩情。可是,如今黄金荣却让自己去办这样忘恩负义的事,他实在太为难了。反复思量斟酌之后,杜月笙还是决定帮黄金荣这个忙。当然,他也为桂生姐做了打算,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使桂生姐有个好退路。

两天之后,杜月笙果然来到了黄公馆。黄金荣看见杜月笙来了,就有意回避了。杜月笙就吞吞吐吐地把黄金荣交代的事情跟林桂生说了出来。林桂生听到黄金荣的想法,心里憋着的火气就上来了,但是面对杜月笙,她还是沉住了气,只是苦笑一声,然后问杜月笙:“你觉得呢?”

杜月笙没想到林桂生会如此平静,他小心翼翼地说道:“露兰春进了门,也许能收住大哥的心,所以我赞成。”说完,他偷偷看了一眼林桂生的脸色。

林桂生也冷冷地看了杜月笙一眼,说道:“他要讨小老婆,我并没有吃醋的意思,别说娶二房,就是娶到十房八房的我也不计较,我林桂生绝不是容不得老板身边有别人,但他要讨露兰春,我坚决不同意。为什么呢?我并不是不讲道理,你知道吧,露兰春是谁啊?她是张师的干女儿啊。那张师又是谁啊?他是你大哥的徒弟啊。以前,露兰春来咱们家的时候,都管老板叫‘黄家公公’,所以,论起辈分来,我是露兰春的奶奶。要是老板讨了露兰春做二房,那我成什么辈分了?我由她的‘奶奶’一下变成她的‘姐姐’了。要我和她姐妹相称,这成何体统?讲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月生,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我林桂生到底讲不讲道理?你大哥他娶露兰春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林桂生就这样回绝了杜月笙,当然,实际上回绝的是黄金荣。林桂生的这种回绝断没有一点儿作态的意思,而是实实在在的,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

林桂生这边是这种态度,而黄金荣那边呢,他又是非要讨露兰春不可,这黄金荣和林桂生,都是自己的大恩人,杜月笙夹在中间,真是一筹莫展。没办法,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杜月笙就找了个借口,说道:“桂生姐,公司里面还有事,我先走了,有机会我再劝劝大哥。”说完,他正要溜走。

“慢!”林桂生突然发话了,“月生,我知道是黄麻子叫你来跟我说的,我不为难你,你告诉黄麻子,露兰春和我,不是她走,就是我走。如果露兰春进门,从今往后,我与黄麻子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杜月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道:“桂生姐,如果大哥非娶露兰春不可,那你真要跟大哥离婚?”黄金荣和林桂生做了半辈子的夫妻,两人一起打天下,风风雨雨都过来了,现在却因为一个戏子而离婚,杜月笙有点儿不敢相信。

“如果他非要讨露兰春,这婚是非离不可了!”林桂生坚定地答道。

说完,林桂生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当杜月笙把话传给黄金荣时,黄金荣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他选择了杜月笙不想听到的答案:离婚。

黄金荣觉得桂生姐一定会提出非常苛刻的条件,百般刁难。他心里暗想:即使这样也是应该的啊,万贯家财哪一点没有她的血汗苦劳?但是他错了,这样想实在是小看了林桂生。

桂生姐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冷笑了一声,说出了一个谁都无法相信的条件:她要五万大洋,然后就马上离开这里。五万大洋对于黄公馆真是微不足道,黄金荣很快就派人凑齐交在了她手上。

临走前,林桂生把儿媳李志清叫到身边,告诉她事情的经过,然后沉痛地问她:“妹妹,你跟我走,还是跟他?”李志清是黄金荣的长子黄钧培自小定下的亲事,可是,黄钧培甚是短命,很年轻时就抛下了李志清。

李志清和她的娘家对黄、林离婚这件事早有耳闻。当初,李志清并不愿意嫁给比自己小几岁的丈夫,可是父亲连打带骂,强把她送进有财有势的婆家当童养媳。丈夫生病死去,她母亲还硬要她守寡,用青春来换取黄家财产的继承权。这一次,父母双双赶来,千叮万嘱,宁死不能离开黄家。

李志清对婆婆的请求不知该如何答复才好,只是哭。

桂生姐叹口气,明摆的事,跟她一个孤老太太做什么?何必强求人呢?她带着五万大洋只身离开了她居住了半生的黄公馆。

从1900年结婚到1920年离婚,林桂生与黄金荣共同生活了整整20年的时间。在这20年当中,黄金荣由一个普通的流氓而发展成为上海第一大亨,走的是一条顺风顺水、蒸蒸日上的道路,而这与林桂生的大力辅助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夫妻二人这琴瑟和鸣的二十年,很难说会有如今的黄金荣。但是,黄金荣终究因为贪恋女色而最后与发妻分手,两人分道扬镳之时,在某种意义上也就预示着二人的辉煌生涯已经走到了顶点,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暗淡的前程:林桂生此后虽然拥财万贯,但当时失去了黄夫人的名衔,此后也就不再受人瞩目、不再拥有往日的风光;黄金荣呢,不出数年,他这“中国第一帮主”的称号就变得名不副实了,因为一颗业界新星正在骤然升起,并且迅速地掩盖了黄金荣的光芒,那时,人们再提起上海滩的“三大亨”来,就不是黄、杜、张,而是杜、黄、张了。

与黄金荣离婚之后,林桂生就住进杜月笙给她准备好的位于西摩路的一幢小洋房。离开了黄公馆,她也就不再是黄金荣手下众多门徒、帮差的师母和老板娘了,因此也就没有了往前那种一呼百应的局面,从而难免产生一种失落之感。对于这一时期的林桂生来讲,最可慰藉的是有一个人并没有忘记她,那就是多年来她亲手提拔和栽培起来的杜月笙。林桂生搬到西摩路之后,杜月笙经常去看望她,对她嘘寒问暖,桂生姐感动不已。此后,尽管林桂生和黄金荣之间是“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她与杜月笙之间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近30年之后,杜月笙在上海解放前准备远徙香港之际,最后看望的一个人就是林桂生。杜月笙一直不能忘记,没有林桂生对他的鼎力扶助,世上就不会有这样一个杜月笙。

薛二少爷

黄金荣讨露兰春心切,林桂生一走,他立即就用大花轿把露兰春迎进了黄公馆。露兰春本身就年轻漂亮,再一穿上新婚礼服,化上盛妆,简直是绝世美女:亭亭玉立,风流妩媚,齐眉的刘海,稍稍带了一点儿卷曲,头上插了一只盘发髻,周围还围了一圈茉莉花,衬出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花香人更香,身上披了一件大红绣凤的旗袍,满身的珠光宝气,透着那么一股娇贵。黄金荣看着这么一个美人终于可以完全属于自己了,真是心花怒放。为了讨好新娘子,他摆了一场盛大的宴席,持续了三天,还请了法租界所有的头面人物前来赴宴,黄公馆一时间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婚礼过后,露兰春过上了黄太太的生活,当起了老板娘。黄金荣对于这个娇妻百般疼爱,露兰春身上穿戴的、手里玩的、屋里摆的,全都是最时髦、最名贵的,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黄金荣都尽力满足她,可是从此她也离开了舞台,不再为观众献艺,完全成了黄金荣的专属品。但是露兰春毕竟还年轻,她怎么能忍受独自守在黄公馆的寂寞生活呢?渐渐地,那些金银珠宝不再能引起她的兴趣了,而她早已与当时上海的花花世界结下了不解之缘,此刻,她又想回到她过去的粉墨生涯。

蜜月过后,露兰春越来越想要回到共舞台继续演出,觉得在那个舞台上唱戏,得到别人的喝彩,才是她这个年轻生命的价值所在。黄金荣也已经看出了这种苗头,可他当然是不愿意的,他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娇妻站在台上,被台下的一帮男人用色迷迷的眼光紧紧盯着呢?于是他只能装着没有看出露兰春的心思。

可是长此以往,露兰春终是难解心中的苦闷,为了给露兰春解闷,黄金荣就建议,不妨收个徒弟,露兰春一想,有个徒弟可以教总比没有事做要好。于是,经人介绍,露兰春收下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徒弟,这个女徒弟后来离开黄公馆北上,又拜余叔岩为师,经过刻苦学艺,终成一代须生泰斗,她就是被誉为“冬皇”的京剧名伶孟小冬。露兰春的这个徒弟后来嫁给了黄金荣当年的徒弟杜月笙。不过,这也并不奇怪,露兰春和孟小冬都是伶界的翘楚,而黄金荣和杜月笙又是最为强势的流氓大亨,当时上海的舞台戏院多为流氓势力所把持,露兰春、孟小冬这类色艺俱佳的坤伶自然很容易被黄金荣、杜月笙这样的大亨所看中。

然而,尽管有了孟小冬这个女徒弟,可时间一长,露兰春还是觉得寂寞,依然想往着舞台生活,因此渐渐地又变得郁郁寡欢起来。终于,露兰春憋不住了,开口对黄金荣说道:“我开始学戏、唱戏,已经有十几年了,我对舞台的感情很深,让我这么长久地离开舞台,我会闷死的。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只不过去台上唱戏而已,谁还敢对我动手动脚呢?”

露兰春都这么说了,黄金荣纵使一百个不愿意,也不敢惹自己的娇妻生气,而且她说的也在理,所以只能很不情愿地答应了。果然,黄金荣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露兰春上舞台之后没过多久,又惹出了一场风波来。

露兰春不仅戏唱得好,更重要的是她美若天仙的外表,使得上海滩不少阔少爷为之倾倒,但是如今,她已是黄金荣的正派夫人,原先那些想要有所行动的人只好望而止步。当然其中也有痴情者敢动黄太太主意的,他就是上海首富颜料大王薛宝润的二公子薛恒。作为薛家的二公子,自然免不了公子哥的习气,年少气盛,风流倜傥,出入于酒肆、剧院、舞厅等场所。薛恒自从看到露兰春之后,一直对她情有独钟,不能自拔。

露兰春再次登上了戏台,薛家二少爷欣喜若狂,每晚都在共舞台包了个正厢,看露兰春的戏,不,准确地说,是看露兰春的人。再次登台的第一晚,露兰春唱《枪毙阎瑞生》,薛恒得知消息之后,赶在戏开始之前派人送给露兰春一个大花蓝,里面夹了一张镶着金边的名片,香气四溢。

此时的露兰春可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她看见薛公子送来的大花篮,用两个手指夹住那张名片看了一眼,淡淡地一笑,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等戏散了场,露兰春卸了妆,换了衣服,准备回家,却看见薛公子来到了后台,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个礼。露兰春仍然摆出一副阔太太、大明星的架势,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就离开了。

但是薛公子并没有被黄太太的名号和露兰春不屑的态度吓退,只要有露兰春的戏,他每晚都去共舞台看,每晚都送礼物。日子一久,露兰春竟然对薛公子产生了一些好感,不知道她是被薛公子的执著感动了,还是被他的勇敢打动了,毕竟在那些花花公子中,只有薛恒敢于对她表示爱意。

露兰春虽然已经是权倾上海的黄金荣的正牌夫人,可黄金荣却已经到了暮年,而露兰春正是思春的年纪,整日陪着一个老头子,而且还是个满脸黑麻子的老头子,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一些激情,缺少了一些乐趣。

其实黄金荣对露兰春是相当体贴的,露兰春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尽力满足,这不,连露兰春想要继续上舞台的愿望,黄金荣都答应了。但是岁月不饶人,他毕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实在难以讨得露兰春的欢心。而露兰春,过去被黄金荣包养时,是何等的温柔体贴,如今成了黄太太,对待黄金荣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经常发脾气不说,甚至已经开始厌倦黄金荣了。

一天,戏散之后,薛公子又出现在后台,一身笔挺的西装上洒着法国名贵香水,恭敬地给露兰春行了个礼,淡淡的清香与温柔的问候一齐向露兰春袭来,要是一般的女子早就招架不住了。露兰春对着他,淡淡一笑,竟然开口说话了:“唷,薛先生,你身上好香哟。”

那勾人的笑容、勾人的声音,使得薛恒神魂颠倒,他想要走上去搭话,却被保镖挡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坐上轿车离开了。

受到了露兰春的激励,薛恒对露兰春更加殷勤了。第二天,露兰春正在后台化妆,娘姨手里拿着价值1000银圆的香水,对她说道:“这是薛公子送的。”

露兰春闻了一闻,知道是薛恒昨晚用的那种香水。她若无其事地对娘姨说道:“请薛先生在戏散之前来一下,你和跟班不用等我了。”

随后,露兰春又多加了一句道:“不准多嘴。”

那娘姨自然知道露兰春的意思,知趣地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薛恒得到消息之后,兴奋地忘乎所以,根本就没有心思看戏了。锣鼓刚敲响,他就出了包厢,偷偷地溜进了露兰春的化妆间。露兰春是黄老板的夫人,她的化妆间是一个独立的房间,并没有其他人。薛恒坐在门外的沙发上,紧紧盯着化妆间那扇小门,心却早已飞进了化妆间里面。

锣鼓停了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风骚动人的露兰春就站在门口,那绝美的曲线倚靠着门沿。薛恒一下子从梦幻中醒了过来,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正想走过去。露兰春突然尖叫起来:“哪个大胆的,敢闯到这里来!”她转身就要喊人。

这下可把薛恒吓坏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露兰春,战战兢兢地说道:“是,是小姐让,让我过来的呀。”

其实,露兰春这是在故意逗她,她似乎还没有满足,继续威胁道:“你就不怕黄金荣黄老板知道之后把你的皮给扒了?”

谁知道薛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道:“小姐,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为了你,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其实,露兰春对薛恒也已经心生好感,听薛恒这么一说,更是春心荡漾,她轻轻地把薛恒扶了起来,试探性地说道:“即使你现在说的都是真的,也保不齐以后你会变心,男人都一个样。”

薛恒抓住了露兰春的纤纤玉手,另一只胳膊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说道:“我薛恒对天发誓,绝不会对小姐有二心,否则就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露兰春赶紧捂住薛恒的嘴,心疼地说道:“谁叫你发这么毒的誓!”她看到薛恒搂住了她,一点也不反抗,娇柔的身子倒在了薛恒的怀里。

薛恒见露兰春并不反抗,就搂着她走进了里屋。露兰春一直被黄金荣管束着,如今终于躺在了自己心爱的男子怀中,压抑许久的春心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而薛恒对露兰春更是痴情已久,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露兰春竟然会对他投怀送抱。两人干柴烈火,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露兰春自从走上舞台之后,从被黄金荣包养到成为黄金荣的正牌夫人,都不是自己愿意的,而她也一直渴望一种两情相悦的恋爱感觉。现在和薛恒在一起,她才真正感受到了那种恋爱的兴奋和喜悦,这种感觉是黄金荣这个老头子给不了她的,因此,在她与薛恒的世界里,她几乎忘记了黄金荣的存在。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一次两次还能掩人耳目,日子一长,却难免会走漏风声。露兰春每天都要去唱戏,唱完戏又不回家,一来二去,终于还是被人知道了。杜月笙最先知道了这桩事,他手下的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但是他碍于老板的面子,不敢声张。后来更不了得,张啸林也知道了。号称“猛虎”的张啸林可是个急性子,又对黄金荣忠心耿耿,他立刻就气得火冒三丈,把露兰春和薛恒骂了个狗血碰头:“露兰春这个骚货,竟敢瞒着黄老板在外面找小白脸,还有薛恒,你个不识抬举的家伙,不就是个卖颜料的吗,敢动黄老板的女人,我看他是不想活了。这小子,不要让我碰上,碰上一次,我揍他一次!”

这些话,张啸林虽然没有当着黄金荣的面说,但还是传到了黄金荣的耳朵里。黄金荣哪能不生气,可是他已经被露兰春迷得不知所以了,竟然不敢对露兰春发火,只是找了个借口,板着一副麻子脸,冷冰冰地对露兰春说:“以后你出门不管有什么事,都必须让我知道。”

露兰春倒也沉得住气,不露声色地反问道:“为什么?”

“现在外面乱,绑架抢劫的事情多有发生,万一你被人绑了去,不是塌我的台嘛。”黄金荣也不希望事情闹大,想通过这次旁敲侧击的警告让露兰春收敛一点。

露兰春也听出了黄金荣的言外之意,可是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做出了更加大胆的事情来。

差点儿栽在露兰春手里

1923年6月中旬,露兰春与黄金荣结婚大约两年半的时间,然而,露兰春此时已经与薛恒公子私下里的过往十分密切了,这场婚姻正面临着危机。恰巧这时又出现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山东临城发生了一起特大国际火车劫持案。为了营救被劫持的法国人雷狄主教,黄金荣受法租界巡捕房的差遣去了山东临城。黄金荣一离开上海,露兰春就立即通知薛恒,让他赶紧准备车辆、船只和其他一些物品,打算两人远走高飞,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

露兰春要与薛恒私奔,她当然不会两手空空地离开黄公馆。黄金荣为了讨好露兰春,把黄公馆各保险箱、珠宝柜的钥匙都给了她,她也一点儿都不客气,将黄金荣的地契、债券、金条、珠宝等席卷一空。不过这些财物再怎么值钱,也是有限的,但是,在露兰春带走的东西当中,有一样对于黄金荣来说却是万万不能丢的东西,那就是黄金荣保险箱里的大皮包。这个皮包里到底放了什么呢?原来里面有数不清的文件,文件的内容包括各种暗底账簿、与各界私下往来的重要函件,以及江湖上的秘密、官场上的罪证,如果把包里的这些文件公开出来,足够上海各级治安机构忙上几年,那黄金荣以后也别想在上海滩混下去了。

黄金荣从山东回来,以为露兰春在共舞台唱戏,就直奔共舞台去了,在共舞台没见到露兰春,他又回到家中。到了家里,黄金荣惊呆了:保险箱被打开了,里面的黄金、珠宝、美元全都不翼而飞,最为重要的是,那个藏着无数秘密的大皮包也不见了。保险箱和珠宝柜的钥匙,天底下只有两个人有,一个是黄金荣,另一个就是露兰春。黄金荣一看到这个空荡荡的家,就知道露兰春跟那个薛二公子带着他的财富和大皮包溜了。

黄金荣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是好。他万万没有想到露兰春这个小小的戏子,竟然有如此的心机,敢从黄公馆逃跑,还带走了他所有的金银珠宝,就连那个绝对不能外泄的大皮包都不放过。

露兰春带着大皮包逃走了,黄金荣一开始像丢了魂似的,没了主意,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此时,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杜月笙,于是就把杜月笙叫了来,跟他商量对策。

杜月笙说道:“露兰春这个戏子,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要找到她并不难,关键是那只大皮包,绝不能让别人知道皮包里的秘密,更不能落到别人的手里。至于大哥和露兰春的婚姻,大哥也不用伤心,上海滩美女如云,她这么对你,你又何必自取烦恼,以后再换一个就是了。”

“月生老弟,你有能力,自打我认识你那天我就知道这点了,这件事你就看着办吧。只是不要出了差错,一定要办得圆满,包里的文件一件都不能少。”黄金荣说道。

“大哥,我一定狠狠教训一下这对狗男女,把你的文件找回来。”杜月笙应道。

“我只要把她取走的东西拿回来就行了,至于露兰春,既然她变心了,就随她去吧,不要难为她。”看得出,即使说露兰春已经背叛了黄金荣,可黄金荣却还是对这个女人心存怜惜的。

“大哥,我办事,你就放心吧。”杜月笙说这话时,明显地感觉到黄金荣经历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是大有颓意了,他似乎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他杜月笙就会取代黄金荣成为上海滩新的霸主。

其实,露兰春和薛恒的事情,杜月笙早就知道了,而且他也知道露兰春是个有心计的女人,所以一直有所留意。露兰春一逃,他立刻派人跟踪,很快就在苏州发现了露兰春和薛恒的踪迹,但此时不能贸然行动,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一旦皮包里的文件外泄,将会引起上海滩的轩然大波,于是他继续派人严密监视露兰春和薛恒。

杜月笙等到时机成熟,就开始收网了,他让徒弟们把薛恒拖到外面毒打了一顿,而露兰春,他遵照黄金荣的意思,并没有怎么处罚。

后来经过杜月笙的调停,黄金荣和露兰春在上海会审公厅办了离婚手续,露兰春也交还了她拿走的全部财物,包括那个大皮包。

这件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可是自那以后,黄金荣在上海滩的霸主地位就渐渐旁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曾经的徒弟——杜月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