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宫者
话说,这灵虚宫里面一半的房子都塌成土了,比大门口的模样,更惨淡。等太阳上了三竿,女汉子们虽然还是各个战战兢兢,但是都努力的翻着残垣断瓦:
“听说,这灵虚宫是唐朝的皇帝们修建的,用料甚是讲究。先帝抄了这里以后,就叫人把太乙殿的飞鱼梁卸下来,换到了文德殿……”
“我也听说,当初这灵虚宫好些地方都是用的金砖,就是金银之气将养妖孽的。!”
很多女汉子听见这话,越发努力掘地检查。就连张洛也赶紧趴下仔细搜地面。但是,她和大家一样,只看见了一地的荒草,和下面被挖得到处都是坑洞的地面。
不光是庭院里,就是没塌完的屋子里,谁也没找到一块完整的砖头,更别说金砖了。虽然间中有几个人也搜到一两颗琉璃碎珠子,但是这十几年来,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们早就把这院子挖地三尺,连玄于池里的水都被放干,池子地下的淤泥都发掘出来,晒干在池子两边。现在,灵虚宫里真是连一只泥鳅都找不到,更遑论什么三脚金蟾。
这时,大门口忽然骚吵起来。
“坏了,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张洛和几个女人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一个来时队伍领头的女汉子急急的过来:
“哪个是张洛?刘大人叫你去门口。”
原来,不远处有几个着朱甲的禁卫军骑马引路,一头青牛拉着一辆六堰宫车缓缓的过来了。刘太监满脸油汗,等来人还有个不到五十米远,他就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圆鼓鼓的小口袋,塞给张洛。
“你快拿着,张娘子!一会你就说这是你辛苦找到的。”
这袋子里软软的,还有些蠕动,摸起来还有胳膊有腿的,果然是个蛤蟆。可把张洛吓坏了。
“不用,不用!”
“拿好!”
就在两个人在一袋蛤蟆两边推来推去的时候,牛车到了跟前。刘太监只得把小口袋又揣在胸口,朝车队过去,还一鞠躬到地。六堰宫车的棉帘子才掀开,下来一个鹤髦纶巾的二十几岁的年轻道士。
“刘中官,太阳已经快到正上方了。家师让我来瞧瞧寻金蟾寻的怎么样了?”
“林仙人,尊师真是神了呀。果然寻到一个叫张洛的女子,这张洛也果然如尊师所言寻到了金蟾。”说着,没胡子的刘太监就扭头指指张洛,然后又把怀里的小口袋掏出来,恭恭敬敬的举过眉心。
这年轻道士,是张洛见了这许多汴京男子中少有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的。尤其是他笑起来时,就像一只硕鼠在磨牙:“家师只说过这灵虚宫害死过一个叫张洛的举人,并用他的骨灰喂养巫蛊,何曾说过别的?”
张洛本来还觉得这郭仙人真神,都未卜先知自己穿越到北宋年间的事情。现在才知道不过是刘内官为了防止找不到金蟾,要准备个赝品而编的瞎话。但是再一想自己真的亲手抱过一只蛤蟆,就想呕吐。没等她来得及吐,就看见年轻硕鼠道士接过小口袋,只掂了掂,就摔在地上:
“大胆!将这太监和那个女人一起拿下!”
“林道君?”
朱甲禁卫军一拥而上,把刘太监五花大绑的按倒在地上。张洛也被另外几个朱甲禁卫军拖到宫车跟前,按在了地上。她眼睛看着脸前不到两尺的地方,口袋里露出半个蛤蟆身子,接着就是一只靴子朝上狠狠一跺,那蛤蟆的两条腿就颤抖着,滑动着口袋布,像在喊:“我疼极了……”
然后两把雪亮的钢刀就架在了张洛和刘太监的脖子上。
跟着刘太监过来的士兵都吓得躲得远远的。没胡子的刘太监只好自己挣扎:“林道君,这……这金蟾真的是张洛在灵虚宫里找到的呀!若是找错了,小的再去找,您这是要做什么?”
“找错了?谁和你说过,三脚金蟾就是只蛤蟆来着?真辛苦你、大腊月天都能摸出只蛤蟆来假装。若不处置了你们俩,以后就还有人敢糊弄我们万寿山。先斩了这个贼妇人!”硕鼠道士呲着牙,他也不傻,没那么容易叫刘太监骗了。
张洛虽然知道这身体是贾谊的,但是她也不想贾谊就这么死了。再说,万一自己也跟着死在这里怎么办?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在醉杏楼的那块砖头里呆着!
就在朱甲禁卫军要手起刀落的时候,一条长鞭忽然抛了过来,张洛后脖子上的刀就飞出了十几米远。然后又是一鞭子,刘太监脖子上的刀,直接插在了六堰宫车的车顶上。路上的林子后面蹿出一匹敦实的蒙古马,上面坐着一个裹着披风的刀客,左手执缰,右手是一条长长的牛皮鞭子。
剩下的几个朱甲禁卫军刚要上去包围他,这个披风刀客从马上一跃而下,左右开弓。他左手里的长刀都未出鞘,就把七八个朱甲禁卫军打趴在了地上。灵虚宫里的女人们都躲在门口和墙头后面,看热闹。
“啊,这是要造反?!”年轻道士一边哼哼,一边往车里钻。
披风刀客就从车后面,把刀鞘一戳。年轻道人就屁股尿流的从车前面掉下来,摔在那袋被踩烂的蛤蟆面前。
“林道长,此话差了。我是来救万寿山的。刘中官他没找到金蟾,是他自己的事情。何劳林道士代内廷行事?”披风刀客单手把林道士提起来,放回宫车上,看似耐心的解释说。
这时,一个朱甲禁卫军也爬过来,扶住林道士:“道君,这话不错。刘中官好歹是宫里的人。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郭仙人责问怎么办?”
硕鼠道士叫他们给说懵了。他原本只是想借杀张洛来吓唬一下刘太监。但是叫披风刀客和禁卫军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刚才似乎谱托大了,险些坏事。但是现在怎么下台?
禁卫军赶紧小声支招:“不如我们先回万寿山向仙人禀告刘中官欺瞒一事?”
硕鼠道士眨眨眼,冷着脸,在车沿上站起来,宣布:“起驾!回万寿山!”
等宫车和朱甲禁卫军骑马走远了,刀客才过来,扶起刘中官,然后对着张洛的脸,伸出一只又红又黑的大手。但是张洛却在打量那袋假“三脚金蟾”。她虽然很恶心蛤蟆,但是看着它还在垂死颤动,心里生出了一份怜悯。披风刀客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这个意思,长刀一滑,那袋踩烂了的蛤蟆就身首异处了。张洛这才发现眼前这人身形异常眼熟。但是刀客蒙着脸,张洛也看不出自己认识不认识他。只是,他的刀鞘,好像跟昨晚一起睡大街的那位刀客是一样的。
“你是昨晚睡大街的那个吗?”
刀客却没再理张洛,只是扭头瞧瞧。刚才躲远了的士兵,又慢慢的猫了出来。
“中贵人,小人能帮助中贵人只能到这里了。还请中贵人散了这些妇人,容她们自己回家。”
“英雄!我……我若是就这样散了她们,我如何向宫中交代?”刘太监也害怕了,他瞧着叫蛤蟆血染了颜色的布袋子,觉得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士兵过来:“若是我们说,没找到呢?反正宫中即使有人问这金蟾的事情,也不过是我们找错了而已……”
“可是宫中给的赏金,上头的几位都分得差不多了。如今说没找到,难道……难道能叫他们吐出来不成?”刘太监捂着脸。几个士兵也跟着发起抖来。他们跟朱甲禁卫军一样虽然同属禁卫军,但是人家是官家最信任的万寿山道馆任用的当红禁卫军,而自己则是几个月都开不出一顿完整军饷的边缘士卒。谁也不够钱去替吃了亏空的大人们顶窟窿。
刘太监又朝灵虚宫的大门瞅瞅:
“再说这些妇人!就算她们不被金蟾牵连,也会因为什么也没找着,白出了一天的力,自己的肚子不说,家里人又怎么办?就是这顿午饭,叫林道士这么一搅和,也不能发放了呀。”
灵虚宫门口拥着的女人听见刘太监这话,都哭了起来。
披风刀客听见这话,也想不出办法,一群人只能木在这里。
张洛看看身后的女汉子们和她们浑身的土,明白这里即使挖地三尺、也不会找到什么金蟾了。那么,继续挖,或者伪造一个金蟾出来,都不能解决问题。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了一个会计主意。这就是报告靠数据说话!
“我有个办法。谁有秤?”
刘太监和士兵们看着她,赶紧把随身带的戥子摸了出来。戥子是古代人们带着随身称量银钱的小秤。大小比跟天平大不到哪里去。张洛抓过几个,对着灵虚宫庙门口的女汉子们挥挥手:“大家马上把灵虚宫挖出来的土都称称,还有拔掉的干草也用扎好,称称!”
女人们和士兵们看看张洛,看看这么小的戥子,又看看刘太监。刘太监还没来得及搭话。边上的披风刀客就一抬刀柄,于是刘太监大喝一声:“都按张娘子的主意来!”
等下午宋徽宗睡醒午觉,他身边的秉笔太监张内官捧上来一卷文章。
“这是?”
“官家,这是小人们奉命去灵虚宫找寻金蟾的结果奏报。”
徽宗打开一看,上面用一块豆腐大小、寥寥数语,记录了今日大家的劳动成绩:共用妇人37人,士卒8人,内官1人,共翻检土石85437斤,干草2354斤三两六钱,监视庭院东西各长5731步和6942步,寻获三颗半碎琉璃珠子。
结论,当然是灵虚宫已无任何可捡视的宝物。
徽宗哑然失笑,他原本也在头疼怎么答复童贯。虽然童贯是宫中曾伺候过他的太监出身,又为他登上皇帝宝座出钱出力。但是他继位已经十几年了,童贯也当上手握重兵的宣抚制置使,还获得“真三公”的公爵,领楚国、徐国和豫国三个公爵领地,现在还跟他要什么“三脚金蟾”当赏赐。三脚金蟾是什么?传说中的会叼来铜钱银子的魔物。不就是他童贯还差一步的财权吗。
如果把兵权和财权都集中给了童贯一个人,那么他信重的蔡京、高俅、杨戬、朱勔将置于何地?百官的平衡也就打破了。
徽宗看着袅娜进来的万寿山郭仙人,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他甚至还要感谢郭仙人帮童贯出的这个、要求灵虚宫宝物的主意。手里这份报告虽然是出乎他意料,但是有了这么一份数据异常详实的报告,他就可以拿着去敲打敲打童贯了。
“办得不错。”
张太监又把今天万寿山林道士来欺压的故事都一并讲了出来。姿态若神仙的郭仙人果然有些脸红,竟比平时更加美貌,逗得徽宗觉得精神头全起来了。他抚着卷子上的字迹:“虽然这女子的笔力差了一些,脑子和算账都不错,合该入内侍奉。”
于是,张洛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进到了北宋的皇城。她在刘太监的陪同下左看右看,这宫内天街上,连一个长得稍微有点普通的人都没有。难道北宋朝就已经有整容技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