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祸端的开始
老陶把头揣在怀里,唔噜出一声:
“他爹。”
胡子哥手里的鞭子停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的爹?你说清楚些……”
老陶从柜上抓了一只水盂,手指沾着水,在地上的黑色京砖上,写了几个字:“郭京的爹”。
胡子哥和张洛面面相觑。郭仙人的爹怎么会也掺和进来?
老陶又在砖头上,写了另外几个字:
“郭京,生于元丰五年。”
胡子哥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刚要说话,就被老陶做了一个千万别出声的眼色。
然后,老陶就用脚擦掉了地上的水字,直起身来,大声说:
“如今,小老儿也捞得差不多了。少做一天半天的,不打紧。先走一步。”
说完,老陶就卸下门板,直接往店外走。
走到门口,他似乎嫌弃身上的衣服破的可怜,就一把拽下左手袖子上的碎布条子和腰上、被敲掉了一块的玉佩,气呼呼的跺脚走了。
等老陶走远了,胡子哥才把皮鞭卷起来收好,走到门边,把地上扔着的破布和碎玉佩都捡了起来,掖在腰里,然后也出了书局门口。
张洛一个人闹了个大红脸,不明白这两个人打得什么哑谜。
后院埋伏的刘太监见胡子哥就这么走了,赶紧跑进铺子里,问张洛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洛朝他脑袋,劈手就拍了一巴掌:
“你跑得倒快!今天都砸成这样了,晦气!散了大家回家休息,十五以后再说。”
这话其实跟废话差不多。这个时候,前店后院,也就只剩下了他们俩。
等张洛和刘太监往皇城回,路上已经开始布置鳌山灯会的装饰了。各种彩纸,彩色布帛糊的灯笼,已经早早得搬了出来,大街小巷两边塞得满满的。不少妇人领着孩子,也都过来、提前瞧热闹。
刘太监瞧张洛脸色不好,就哄她:
“张娘子,今天买灯,比明天便宜不少。不如,小的也给您买一盏?”
张洛心想、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于是皱着眉头:
“不用,不如你把买灯的钱给我,我更开心。”
刘太监马上摸出了两枚小钱。
张洛才知道,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大哥,就买这么便宜的灯,我明天还能……”
刘太监看张洛上钩了,赶紧说:
“这灯会要从今儿开到十八夜里,五天呢。张娘子你这么抠门、瞧别人过寿辰,都不过礼的人,如果今日买,可以使唤五天,明天买就只能使四天,可不是今天买合算呢?”
张洛不知道古代元宵节灯会能开五天,赶紧问:
“从什么时候起,这灯会能开五天的啊?”
“张娘子,你昏头了吧?一直都是这么着的。至少从神宗爷的元丰年间就这么着了呀。说起来,小的就是生在元丰七年正月十五。”
原来,刘太监又想从张洛身上蹭钱。
张洛忽然想起老陶在地上写的字,就抓住刘太监的袖子:“你是元丰七年生的,那么今年几岁?”
“不是个整生日,却是个半生日,正好35 。”
刘太监见张洛进一步上钩,心里高兴的开花了。
张洛终于明白了胡子哥和老陶的哑谜,怪不得那郭仙人看起来那么年轻,不像六七十的人。他原来才三十七岁啊。
那么,他所谓的得道成仙,也就都是屁话了。
可是,不是说郭仙人,曾是灵虚宫太乙殿贾道士的师兄弟吗?难不成,这现在的郭仙人,其实是在扮演他的爹老郭仙人?
张洛于是对刘太监说:
“不是说万寿山那边的灯火最好吗?正赶上饭点,咱俩往那附近的好铺子里,买点热饭吃?当给你提前过寿?”
“当真?”刘太监没想到张洛这么大方。
“当真。”张洛眯着眼睛,拉着刘太监就走。“毕竟是你过生日呀!”
刘太监走了几步,却忽然挣脱了她的手:
“男……女走得这么近,不太好……”
但是,他的两个脸颊却粉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张洛在心里偷笑,连太监都会胡思乱想啊。不过照直揭发他,似乎太过残忍了,张洛于是决定让他高兴一下也好,就没吭气。
谁想,这刘太监越走越高兴,不但给张洛买了一只用布糊的金鱼戏莲花形状的花灯,一大串糖葫芦、还有一只有张人脸大的糖老鼠,非得说她是属老鼠的。
张洛心里又有点罪恶感了,因为她其实就是嘴头上哄哄老刘的,她根本就没带钱。为了防止他继续买下去,然后知道自己骗他再生气,赶紧说话岔开:
“刘哥儿,先不买了,两个手都拿不了了。说来……你认识胡子哥,不,璟哥儿,多久了?”
“从我六岁入宫就认识了。唉,你看,那边还有卖鞋子的。”
“是,是,那不得……好多年了?”
“是啊,你小时候,我还背过你呢。后来还挨了师傅板子,说我僭越太过。呃……我胡说的。你别当真。”
刘太监一不小心说走了嘴,就慌张起来。他原来一直都认识贾谊。
张洛也不追问,乘机下坡:
“啊呀,坏了,我忘了带钱了。”
刘太监赶紧收起了刚才说漏嘴的惊慌:
“咳,这才到哪里。今天全部都我掏钱!”
说着,他把张洛手里的彩灯和糖老鼠都接过来,示意她再去试试对面铺子里摆着的新鞋。
张洛真不知道他这是唱哪出。
就这时,很不巧的,岳虞候带着人,巡城过来了,看见刘太监正鞍前马后的给张洛买东西。他手底下一个不长眼色的、还添了一句:
“话本小说里,都说九尾狐靠美色,雉鸡精靠心眼。这话真是不错啊。不仅赵官家叫她唬住了,连宫里的太监都能唬住……”
岳虞候白着脸,想装没看见张洛他们。
谁知道,张洛一心从刘太监的殷勤中解脱出来,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
“岳大人,您巡逻也到这边呀?”
岳虞候只得把头往一边偏:“张会计买过年的鞋子啊?”
“啊,看看的。”张洛说着,麻利的把正试着的鞋,脱下来,还给了老板娘。
刘太监还在她背后、一个劲的叫老板娘给包起来。
“都说您在宫里给内侍们找补,我瞧着,果然不错,都特别感谢您呢。”
岳虞候才说完这话,就后悔了。然后他听见手下几个兵都捂着嘴笑,越发红了脸。
“呃……”张洛赶紧劈手夺了刘太监刚要递出去的鞋钱:
“哪里,哪里。出宫办事来的。回去都还给刘大人的。”
刘太监看见老板娘眼里的热光,又看看背后人高马大又年轻英俊的岳虞候,脸耷拉了下来,顿时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张洛赶紧照他背上一掌:“走,走,咱们吃饭去。”
但是,刘太监却收拾着他买的金鱼莲花灯,并其他的东西,一声不吭的掉头走了。无论张洛怎么喊,也喊不回来。
突然,背后有一个听起来颇耳熟的男中音说:
“张会计,你除夕夜在宫里、惹出那么大的事,今天一早在小御街上打得太学生领袖起不来身,如今还拉着个太监,跑到全京城如今最热闹、人最扎堆的万寿山来,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张洛扭头一看,居然是坐在一辆由两头青牛拉车上的郭仙人。
刚才还普通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轰动了。
立时,两边看货、买东西的、和开店看铺子的,并路过的贩夫走卒都挤到岳虞候和张洛身边,把他俩团团包围。
整条大街上立即变得比看人杀头都热闹。
“呀,这就是……李道长占卜出来的雉鸡精啊?果然又是和醉杏楼那个九尾狐狸搭着对,来迷惑君王……”
“赵官家那么贤明的人,她俩也想当商纣王那么毒害!”
“那李师师是教坊的贱籍女子,也就罢了。这个是贾道士的独女,也太不知廉耻了。不但当街跟个太监有首尾,如今还拉扯上开封府巡营虞候了。”
“听说,这虞候的老婆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被人杀死了。怕不是这雉鸡精害的?”
……
张洛长这么大,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些根本都不认识她的吃瓜群众,正想一人一口唾沫淹死自己。最惨的是,现在这唾沫海,已经淹过她头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