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管反流与呼吸道疾病:胃食管喉气管综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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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什么是食管反流?顾名思义,食管内发生了气体、液体或气液体逆流者,就叫做食管反流。显然,由贲门失迟缓引起的食管反流;由肠系膜上动脉压迫十二指肠引起的十二指肠胃食管反流;由食管贲门部分胃切除或全胃切除后引起的术后食管反流,均包含在食管反流之中。再者,呼吸道包括了以喉为中心的上呼吸道,也就是鼻腔、口腔、咽及其相关的鼻窦、筛窦、鼻泪管和咽鼓管等,至于下呼吸道则自然是气管、支气管、细支气管以至肺泡,因而此书的书名中采用了呼吸道疾病,而未用呼吸系统疾病。本书所涉及内容就是由上述反流刺激耳鼻喉气道而引起相应的病变和临床表现。
现在我以医生、病人和志愿者的身份,从街道义诊开始寻找到第一位胃食管反流所致的重症哮喘患者,到今日正确诊断和解救近万例与吾同病相怜的群体,深深感到原来这仅仅是愿意办点好事或送医送药到家的简单之初衷,却是坎坷之旅、维艰之途,一路走来,到了今天总算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这一切来源于笔者14年前开始的“过敏性鼻炎”和12年前开始的5次因“过敏性支气管哮喘”引起严重呼吸困难所做的抢救。
试想从60年代起就积极参加多次普通或战备医疗队、抢救队、开门办学、唐山大地震等各类医学救援行动,我总是奔走在医疗前线。即使是年过七旬,在新近发生的青海玉树震灾后很快接到前往西宁命令,我毫不犹豫、立即整装待发、守候电话(尽管不知什么原因而没有启程)。然而谁曾知晓,在2003年“非典”猖獗之时,本应战斗在前线的我,却因不停地咳嗽咳痰、喷嚏眼泪、流涕鼻塞、耳鸣头晕,居然离开抗击“非典”现场,可以说是躲在家中,直到奔赴美国。彼时曾去“耳鼻咽喉科”就诊,专家用鼻镜一窥的即时反应为“典型的过敏性鼻炎”和“这病治不好”。刹那间就被宣布患了不治之症。更糟糕的是,网上资料显示:“过敏性鼻炎”的后果几乎必然是“过敏性哮喘”,即所谓的鼻炎哮喘综合征。
果不其然,在之后的3年中,我经历了重症“哮喘”的劫难。十分清晰地记得那是在2005年12月下旬的一天,我应邀到山西医科大学第一医院为重症“布加综合征”患者紧急会诊,由郭建军医生接待,谁知飞机延误4小时,到太原后立即看病人和讨论治疗方案,到入住宾馆时,已是凌晨1点多钟,该睡觉了。可不知何故,突然感到喉部发紧,呼吸十分困难,还有咳嗽和咳不净的痰,处于险境,可此时这个小宾馆的人已锁门而去,任我如何敲打,却无人应承,真是该死了……情急中总算拨通了郭医生电话,四处觅药,好不容易得以平静,小睡了1~2小时。次日按原计划为那位患有大量腹水、骨瘦如柴的布加综合征患者实施了“肠系膜上静脉-颈内静脉人工血管转流术”,奇怪的是在这连续近4个小时的高风险、高难度的手术中,居然表现得和运动高手一样,竟发挥自如,丝毫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此后,每到深夜之时几乎都从睡眠中憋醒,随之是剧烈而持久的咳嗽,重时咳得死去活来,吸不进更吐不出气,窒息和濒死感来临,蹦跳又捶胸,好不容易渐渐缓解。以后知道万托林喷上有点效果,医生推荐效果最好的舒利叠却是毫无用处,如此发作,久而久之养成了发作后干脆坐在电脑前工作至天明的习惯,至清晨却仍像平常一样,赶往医院查房、大手术,同事们并没有觉察到我有重恙在身,那度夜如年的苦难日子唯我和家人才知。
从此,“过敏性支气管哮喘”的诊断似乎是“顺理成章”了,尽管我只认为是“憋”。接下来则可以说是一次胜过一次的劫难了。频繁出现夜间憋醒,喉部紧缩,吸不进气,呼气还更难,我这口气怎么就这么难续呢?不到一年中,夜间发作几乎窒息的次数达4次之多,均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用的是呼吸机、静滴激素、氨茶碱等,按我自己的想法则是赶紧去做气管切开,以求保命,尽管因抢救得到缓解而未做。每次出入医院诊断都是不折不扣的“支气管哮喘”。奇怪的是在抢救后次日,我仍能按计划查房和手术,至于应接受的雾化、静脉滴注等治疗我总是要求安排在我完成工作之后才进行。有一次,在我接受输液治疗过程中,接到公安医院求救电话,手术台上发生了大出血无法控制,闻讯后我当即拔掉针头,打上出租车直奔现场,显然是在十分艰难的条件下解除了危机,此后滴水未饮立即返回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尴尬的经历使我受到启发,2006年初连续两次国际性学术活动的会议席间,我频频欲咳难忍,只好反复匆匆离席奔向洗手间,为的是到那里去咳嗽和咳痰,然后回到原位。这个不得已的举动,令个别同事以为我在频频作呕,悄悄半开玩笑地说“你是否患有GERD”,GERD有双重意义,其一是胃食管反流病。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果真触动了我,自问难道没有烧心、反酸者也会有GERD?再是难道它也会引起频发憋气?随即思考、查阅和分析,真渴望自己患的是GERD才好,因为它是可治之症。
这样我就必须去看消化科,但消化医生见到我这个“哮喘病人”,想法和态度如何实难预测。不过终于做上了24小时食管pH监测,结果显示24小时酸反流次数达244次之多,最长持续竟有43分钟,发生在夜间11点钟,正好与当夜憋醒的时间相应。一见检查报告,我顿时兴奋异常,是胃食管反流病,有救了,似乎连病也好了一半。半年多来每天只吃稀饭、腐乳的日子立即结束,当天中午在李震医师陪同下,饱吃了一顿包括海鲜在内的被疑为引起过敏的食物,毫无不良反应。当然,也立即注意到晚餐少吃、夜间不要平卧等简单和有效的治疗,同时把抗过敏药物换成了抑酸药物,症状有所好转,憋醒频率减少、减轻或推迟到凌晨4时。不幸于治疗3个月后的某日,因牙痛在口腔科进行治疗,尽管当时艰难地忍住了向病牙的喷水时引起的咽喉刺激达半小时,回办公室不到10分钟便发生了严重憋气,大家动员我马上住院,我坚决不去,最后近十位同事目睹了我从发生憋气、给氧到昏迷和抢救全过程,所幸的是这一过程发生在日间和医院里。这次历险后,决心采取更为积极的治疗方法。尽管胃镜没有显示反流性食管炎,但贲门已经松弛,应行胃底折叠手术,将其收紧。
可我居然找不到为我做手术的医生。尽管我已认定为反流无疑是病因,可别人的惯性思维,仍然认为哮喘诊断不容置疑。既是哮喘,也就没有手术的余地。最后将希望投向了自己的好友——美国治疗肥胖症的腹腔镜好手Ibrahim教授,但他也没有治疗过“哮喘”,显然犹豫。彼时我联想到“医德”和“患德”。医德人所共知,唯有医德良好的医者,才能将患者的疾苦看在眼中,记在心上,思于脑海、施以爱心和行动。“患德”只是在我当病人时才想到,无非是患者也要想到、理解或配合的意思,具体说来是我更应体谅Ibrahim教授的心情和为我这个良医的病人做特殊手术所承受的压力。我向Ibrahim教授表达了我的心声,以命相托,只求他能为我实施胃底折叠这个手术,也就是把松弛了的贲门来个必要的收紧,即使是毫无效果,我依然百分之百的感谢他,同时在裘法祖院士的坚决支持下,“患德”与“医德”磨出火花,Ibrahim教授就此为我施行了手术。事实证明,手术后立即呼吸顺畅。尽管有些矫枉过正,术后的一周几乎连水也难以咽下,但我每天以水和糊为食,经过好长一段痛苦、艰难的进食锻炼时期,情况渐有好转。直到10年后的今天,除了经常表示感谢外,我尚未将此痛苦经历告诉过Ibrahim教授,这也算是我做病人的“患德”吧。试想,如果我当时总是抱着“一定治愈”的心态,连医德很好的医生也会望而生畏至却步。
去除病魔后,我既是“医者”又是“患者”,想到更多的是:我是摆脱了劫难和折磨,活过来了,但在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与我同病的患者正在经历着痛苦和劫难。遵循我从医以来一直坚守的“救死扶伤”的信念,我要当一名启发更多医生共同来发现和救治类同患者的志愿者。因而在大病初愈、滴水难进之际,完成了发自对生命诚宝贵的切身感悟的“胃食管反流病绝不容忽视”一文,并于术后6天刊登在“科技时报”上。35天后,在解放军第二炮兵总医院促成了“胃食管反流病诊治中心”的成立。
接踵而来的道路却十分艰巨、曲折又漫长。对于GERD的认识,还有太多的未知,尤其是与GERD相关的呼吸道和耳鼻咽喉并发症并未引起人们警觉,医者的误诊误治,患者的走错门、看错病、吃错药的现象不时在发生。在GERD及其相关的呼吸系统疾病如哮喘、慢性咳嗽、鼻炎、咽喉炎等的诊治中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否在于:一是认知上的“形而上学”,只重局部,缺乏整体观,“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二是为学科之间的界限所困,“铁路警察各管一段”的现象严重,缺乏跨学科之道与思路;三是一些医院及医生观念更新缓慢,过分依赖仪器设备,缺乏以患者为中心和以症状为依据的理念,而并未以病人和病情为中心做到诊断和治疗的个体化予以综合施治。
我们于是提出了食管反流与呼吸道病变的关系和胃食管喉气管综合征即GELTS的概念,重点在于发现和治疗由食管反流引起的呼吸和耳鼻喉严重并发症以至发生过危象的病人,更在于让人们知道如何预防这些并发症和危象的发生。
2016年初笔者再次出现喉鸣、咳嗽咳痰,夜间呛咳致醒,坐起胸闷气短,乃至喘息,仍无反酸烧心等反流症状。健康状况明显下降。笔者已经怀疑到可能是“反流性哮喘”部分复发,但人们还是认为笔者是“真哮喘”,又进行数月的抗哮喘治疗,暂时缓解后症状仍在加重,进行了胃镜、测压等检查发现原手术部位折叠瓣形成良好,贲门无松弛,食管括约肌压力正常。反流检查阴性,但笔者认为症状的再次出现和反流有必然的联系,再一次在笔者和笔者学生的坚持下,笔者接受了国产射频治疗,治疗后上述复发症状立即消失!十年之后笔者再次以亲身经历证实了“反流性哮喘”这个疾病实体。反流性哮喘是个极其隐蔽的疾病,必需不断的研究和攻克!
一步一个脚印地艰难起步,克服种种困难,在同事们精诚团结齐心努力下,终于迎来今天的局面:从街道义诊寻找处于劫难中求医无门的病人,到今天仅仅一家医院就纠误确诊和治疗万例以上,从独家医院的启动到多家医院共同攻坚,乃至更多的有志之士加盟和参加首届国际胃食管反流论坛,终于使我这个志愿者对今后有关学科的发展和大量由食管反流引起的呼吸、五官科以至心内科疾病的相关患者有机会得到正确诊治而感到欣慰。
在此,笔者积极地将这一概念介绍给广大普通读者和医务工作者,尤其是基层或社区医师。因为此概念既简单又实用以至有时起到了攻坚作用,到了一定的时候,可以争取在病人首次就诊时,就能得到正确的诊断,治疗则并不困难。因而,在此,将一些文章和实实在在的病例加以收集整理,收入此书,与大家分享。尽管这是一本不按规矩、不成体系的食管反流小书,为的是普及知识,但其中内容却均为第一手资料,由直接参加工作的医护人员以至病人参加了写作,旨在:①向医者提醒:在呼吸、五官、小儿以至心内科领域中有一些人群,可能其病因在于食管反流,要尽力作出正确诊断。②向患者提示要考虑一下你们久治而少效以至无效的哮喘或呼吸、耳鼻咽喉气道困扰是否该想一想问题是否出在消化领域的胃食管反流问题。③向研究者提出如何对此做出无论是正或反的解释,经鸟嘴样咽部的反流引起的喷雾机制是否为引起耳鼻口腔和喉气道临床表现的根源?④向设备研制者提出,以pH=4作为反酸的标准是否完善等问题。
这本书反映了一个概念、思路和做法,现已经有十年的努力,虽然本书为第二版,仍是新生事物,许多观点、想法、概念、假设已经得到临床验证,但仍有待于进一步探讨、提高及升华。总之,是为高位食管反流导致并发症的人群做雪中送炭之事,希望得到医界同仁的支持、商讨和共同努力。显然,书中大有缺点及错误之处,恳请批评指正。

汪忠镐

中国科学院生命和医学学部 院士

首都医科大学血管研究所名誉所长

中国人民解放军火箭军总医院胃食管反流科创始主任

2016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