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逃避自己想要的，敢于接受自己喜欢的

暮春四月，校园草长莺飞，马上就要进入夏天，很快就会热起来。天空蓝得很明艳，白色的鸽子在楼群中结伴飞过，清脆的鸽哨声划破天际。

午后的第一节是体育课，茗茗夹在一群女生中往操场走，一个篮球呼啸而至——不是青春剧中男生为了搭讪而使用的小伎俩，而是货真价实地重重砸在茗茗脸上。

闯祸的男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茗茗恍惚看见他的脸上闪耀着一堆莹亮的小星星。从此，茗茗对“眼冒金星”这个词有了生动的体验。

“你怎么样？”

“眼睛疼。”茗茗疼得直哭。

“让我看看。”男生关切地检查茗茗的眼睛。

男生高，茗茗矮，他俯身低头，她仰头，抬起泪水盈盈的眼睛，两人保持着这个有点暧昧的姿势，认真地对视了好几秒钟。

美国有位心理学家有一个观点，异性之间如果“深情凝视”超过八秒以上，好感度就会上升11%，甚至有可能开始约会。

不知道这几秒钟的对视，是不是一切的开始。茗茗只觉得惊诧，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竟然长在一个男孩脸上。那眼里，真像有湖波潋滟——此前茗茗以为“秋波”这种词只能用在古典小说里的美女身上。

而这一幕，是15年前的事了。

后来，我和茗茗同坐在一个心理学课堂上，老师问了一个问题：

“在座的各位，有谁觉得迄今为止的人生，被100个以上的人爱过？请举手。”有人举手，众人看着他笑。

“被50个以上的人爱过？”举起的手臂多了几条。

“被10个以上的人爱过呢？”有很多人举手。

“被一个人深爱过？”这一次，几乎所有人都举了手。

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举过手，那就是坐在我旁边的茗茗。

老师看了她一眼，说：“下课后你单独找我一下。”

在一个心理学教授看来，一个成年人认为自己从未被爱过，是有心理问题的。

人生有时真如一场大梦，15年后，也是一个春色阑珊的下午，在我家的书房里，茗茗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讲完了她与班草十几年的纠缠。

说是纠缠，也不确切，毕竟在这十几年里，他们音讯杳然，早已失散于人海。太多的，都是各自欲说还休的内心戏。

那次篮球事件之后，茗茗就与班草没有了任何瓜葛，或许这就叫确认过眼神，但没有遇上对的人，彼时不在茗茗的思考范围里，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他长得帅、还是学霸，出身很好，父母都是小城里的风云人物。这种人设，让茗茗觉得他离自己很远。

整个高中三年，他们的交谈似乎没有超过十句话。

班草女生缘好，情书一摞一摞地收，有些女生为了放学跟他一起回家，甚至争风吃醋。闹得动静大的时候，茗茗隔岸观火，感到十分费解，那些女生的热烈大胆，在她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行为。

每个人的爱情中，都暗藏着其性格密码。但当时的茗茗，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高考之后，两人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在那条叫作学府路的马路上，高校林立，他和她的学校是对门儿。

开学不久，茗茗热火朝天地在水房里洗床单，墙上的大镜子里似乎有班草的身影一晃，茗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转过身，他果然站在她身后。

他常常来找她，带她出去玩，吃好吃的，接下来谈一场恋爱，似乎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奇怪的是，好像中了一个魔咒，两人的关系就那么不进不退地卡在那儿。

班草身边依然围绕着那么多莺莺燕燕。她们狂热地追求他，帮他洗衣服，帮他挂窗帘，帮他写作业，送他礼物，经常有外校的女生跑过半个城市来找他，只为看他一眼。

班草没接受任何人，也没拒绝任何人。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有时甚至好过对茗茗。

茗茗心里，开始有了针刺的感觉。

中秋节，同在这个城市的高中同学搞了一次聚会。吃过饭后有人提议去逛街，一个漂亮女生背着很大的包走在前面，班草突然快走几步，从女生肩上拿下包，替她背上了。

茗茗愕然。

夜风乍起，茗茗觉得有些冷，她抱住自己的肩膀。有些男孩把外套脱下来，披在身边的女生身上。茗茗看了看班草，他没有任何反应。他们并肩走着，他的肩上背着别人的包，茗茗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一个马六甲海峡。

后来，茗茗的脚步越来越慢，渐渐落在人群后面。大家说说笑笑，没人注意到她落了单，她悄悄地溜走了。

第二天，班草来找她，责问她为何不告而别，害得大家找她良久。茗茗淡淡地笑，推说自己胃疼，怕扫了大家的兴就先回去了。

从那以后，班草突然对茗茗冷淡下来，很久不露面。元旦那天晚上，茗茗破天荒地主动去找他，却扑了个空，宿舍里没人，门紧紧地关着，像一张冰冷的脸。茗茗写了一张字条塞在门把手里。字条的内容，茗茗记不起了。大意就是我来找过你，祝新年快乐之类的话。

第二天，茗茗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有20多个同学结伴送她。火车缓缓开动，最好的朋友一边哭一边跟着车跑。

她终于放声大哭，哭丢了自己的隐形眼镜。

茗茗提前一学期离开了学校，在北京的一家公司里实习。后来她回去过几次，交论文，参加考试，但都悄无声息，她不仅是逃离了一个城市，还逃离了一个圈子，除了两个闺密，跟其他同学都没有了联系。

她与他之间，没有表白，没有承诺，只有一个个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瞬间。

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为这段似是而非的感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故事里总是充满了阴差阳错。

有一天，茗茗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地问她：“知道我是谁吗？”茗茗怔住。

没有寒暄，也没有开场白，他直接说：“找到你不容易，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可惜当时没有学会怎么好好地爱一个人，但是没有机会了，你总是喜欢不告而别。”

说完这些，他好像松了一口气，终于卸下一副重担一般。

What ？

在一个赖床的周末早上，一个久不谋面的人，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我爱你”？

茗茗却丝毫没有觉得突兀。

自始至终，她觉得，他欠她一个告白；他觉得，她欠他一个告别。

他是爱过她的，这个迟来的答案，由他亲口说出来，对茗茗来说，特别重要！

这些年，对于他，似乎从来都想不起，又总在某个时刻毫无征兆地想起，像一柄利器，呼啸着破空而来，刺中心脏，有一种短促但尖锐的疼痛。茗茗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思念？这几千个夜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彼此，不知两人的思念，是否能在夜空中重逢？

茗茗轻轻地喟叹。

她知道，他们喜欢彼此，但是当年的他们不——合——适！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合适，这真是一个悲凉的事实。

20岁的茗茗，敏感封闭，从小父母离异，被抛弃的感觉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母亲对她无休无止的嘲讽，又让她滋生出强烈的“不配感”，在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心里就埋下了一颗“不配”的种子——不配拥有更好的生活，不配拥有更好的爱人——这些，都是通向幸福的绊脚石。

而被太多追求者宠坏的班草明示暗示都在她身上得不到有力的回应，用别的姑娘来刺激她，她也完全没有反应。于是他逐渐心灰意冷，更不能放下自尊和身段大胆而明确地争取她的喜欢。这真是一个生活的悖论——最终他只能在爱而不得的寂寞中徘徊。

“他究竟爱不爱我？”在无数次怀疑中，茗茗失去了自信。看见他替别人背包的那一刻，巨大的挫败感，像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茗茗。

在面对挑战时，人类身上有一种应激性，会让人做出两种选择：面对或逃避。很不幸，茗茗属于后者。她做出一个决绝的决定——反正你早晚都是要走的，在你离开之前，我抢先离开你。

并不是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而是年轻时我们不懂自己。

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却错在了相爱的方式，这个遗憾，他们背了好多年，是时候放下了。

茗茗的故事，让我觉得过于梦幻，像电视剧里的情节。现代的地球人，真的还会将一段青春时的朦胧往事放在心上吗？

转念一想，有些故事，看上去是一个情感故事，实际上是一个成长故事。

忘不了的，可能是那个人、那段情，带给你的瞬间顿悟，成为人生路上的启示。

很多人寻找爱情，不仅仅是寻找自己那款“行走的荷尔蒙”，而是需要有一个人填补自己内心深处的匮乏。

我们都想有一个人能好好地爱自己，太多的时候，却没有学会如何好好地被爱。

内心的匮乏只能靠自己来填满，但是可能会有一个人出现，让我们在这段关系里观照自身，发现问题，变得更加成熟坚强。这段关系，堪称是人生的转折点。

在班草之后，茗茗遇到过很多人，也谈了不少恋爱，她始终觉得，他们都不够爱自己。其实不是别人不够爱她，是她这种犹疑的心态屏蔽了很多爱的信号。越是犹疑越是求证，越是求证越是感到不足，最终形成了恶性循环。

茗茗说，人的一生，爱过谁自己肯定知道，但是被谁爱过却未必知道。

茗茗闭上眼，浮上心头的还是15年前的那双好看的眼睛，那眼睛似乎此刻就在她的眼前，定定地看着她，她在这双好看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有部电视剧叫《爱上你治愈我》，茗茗的幸运在于——被你爱治愈我。

只有打开内心的症结，才能获得真正的成长。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感谢那个让自己看清楚自己的人。

30岁那年，茗茗终于结婚了。

与“不配感”相对的是“值得意识”，勇于追求自己想要的，敢于接受自己喜欢的。回响于内心深处的，是这样一种声音：“我是值得享受的，我是值得拥有的”，坚定地告诉自己，我配得上！

愿我们都能勇敢爱，勇敢求，心遂所愿，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