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北大
我们那年高考的数学题比较难,打蒙了不少同学。我的运气不错,考上了名牌大学名牌系:北大物理系。
1957年9月16日,我骑自行车从家里带上行李到北大报到。上午就把学籍注册、食宿手续都办完,还办完了助学金的申请。我大学六年的伙食费和日常生活费都靠的是助学金。
上午办完手续,下午就去逛校园。以前没来过,这是我第一次进北大。一见到未名湖就被吸引住了,真是湖光塔影,垂柳依依,绕湖一圈,全是美景。再往西就是办公楼和大图书馆(现在是档案馆)。在华表的南面是物理北楼(现在是国学研究院,挂的牌子叫“大雅堂”)和物理南楼(现在是“财务部”),也是古典建筑,是当时物理系的所在地,我们的教室、实验室就在里边,太漂亮了。这也正好印证了坊间所传,“北大没有清华大,清华不如北大华”。真为我能在这么好的环境里生活几年而高兴。
回到宿舍,与新同学一接触,又让我大开眼界。他们分别来自广东、湖南、江西、浙江、上海、安徽、陕西、山东,真是四面八方。听他们说说各地的方言(听不懂就让他们写),听他们讲讲家乡的风土人情,使我这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北京的人增长了不少见识。
与同学一接触,就让我感到了压力。班里有陕西数学竞赛第一名、北京数学竞赛第四名,还有好几位准备留学苏联没去成的高才生。有的同学来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教授、医生、工程师,比较有文化,有两个同学的哥哥也在北大,或者是北大毕业的。
我跟人家没法比,母亲没上过学,父亲也只念过几年私塾。同学们聊起来津津乐道的都是世界名著,我连书名都叫不上来。我读过的长篇就是《三国演义》《水浒传》。外国的长篇只读过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还是因为高中时我们班要命名为“保尔班”,要求每人必读。可是书里的人名那么长,句子又拗口,看着真费劲,用了一个多月才算读完。在这种环境里,我有压力是必然的。
系里给我们开了迎新会,黄昆先生也讲了话。我旁边来迎新的高年级同学向我介绍说,黄先生是国际知名教授。后来我才知道黄先生在半导体界的威望,以及对北大物理系基础课教学的贡献。1956年黄先生主持的五校联合半导体专门化班已经成了培养全国半导体骨干的摇篮。
黄昆先生1951年回国,到了北大就给物理系开设本科生的普通物理课,而且还是连讲两年,每周上三次课,可惜我没有赶上。不过教我们普通物理的老师也非常棒,听说当年给黄先生做过助教,概念清楚、功底深厚,我们也受益不少。
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1957级半导体班同学看望黄昆先生时合影,前排左四为黄昆先生,后排右二为吉利久
迎新之后一开始上课,我就感到有好多不习惯、不适应的地方。一是没有固定教室,成天背着书包跑图书馆、跑教室,找座位上自习。二是同学之间很少聊天,各忙各的事,宿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没有中学同学那么亲热。三是读翻译教材费劲,这是因为我以前读外国书太少的缘故。我们的两大主课——普通物理、高等数学,用的又都是从俄文翻译来的教材,读着真费劲。比如普通物理的课本中有:“一种和用毛皮摩擦过的玻璃底带电性质相同(叫作正的),另一种和用玻璃摩擦过的毛皮底带电性质相同(叫作负的)。”其中“玻璃底带电”“毛皮底带电”的“底”字,怎么看怎么别扭,查了字典才知道相当于“的”,可是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要用“底”字。
再有就是睡不好觉。我们年级的男生有一半住在13斋宿舍(已改建)。这是一座二层小楼,楼梯在中间,正对着水房和厕所,东西各有一大间住房,是“筒仓”式的结构。每大间用两个半高隔断分出三小间,每小间住9个同学,总共住27人。我没住过校,不懂得挑床位,一进门就把行李放在了最靠门口的下铺。好家伙,其他26个同学出出进进都要从我床头过。当时还没有塑料拖鞋,都是木板的,声音很大,弄得我整个晚上都睡不好。
各种原因导致我书没念好。出师不利,第一次物理测验得了个3-,算是勉强及格。我像是挨了一闷棍。拿过卷子仔细一看,有一道题老师判错了,不然我可以得3分。我当即决定马上就去找老师,走了一半又回来了,觉得太没劲了,找完了才3分,还是好好总结一下吧。
回想一下,这一闷棍对我挺有好处,把我从中学打进了大学。身边有那么多高才生干吗不向人家学习:人家有很强的适应能力,到哪儿都能活得挺好;人家会安排时间,学习效率那么高;都有很好的学习方法,而且善于总结。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整,我渐渐地缓过劲来。到了期末,就有点进入状态了,学习好像也不那么被动了。
三年级我们分专业,当时叫专门化。物理系有物理学和气象学两个专业,物理学专业里有理论、光学、金属、磁学和半导体5个专门化。我报的志愿是半导体专门化,原因有二:一是黄昆先生是半导体教研室主任,慕名而去;二是1956年国家制定了《十二年科学技术发展规划》,半导体、计算机列在其中,还是重点。现在看来这个规划真是很有远见。我很幸运,成了半导体班的学生。
物理系的教学是很认真的。五年级时,黄昆先生给我们上固体物理课,期末复习那节课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记得那是一个晚上,在哲学楼阶梯教室,两个小时的课,非常精彩,结束时大家纷纷鼓掌。一门理科课能讲到让学生鼓掌是很不容易的。后来听说黄先生为这次复习课备课一个星期。
我们上学那会儿,获取信息的途径虽然不多,但利用得很充分。一日三餐,食堂都有广播,可以知道国内外大事。图书馆有各种报刊,看书的间隙就可以去看。到处都有读报栏,宿舍楼道的墙上也有。我回宿舍常在楼道里看看报,遇到精彩的文章,就一直看完,也学了不少知识。有一次在读报栏,我看到一篇关于数学的文章,开头就是“数来源于数,量来源于量”,我没弄懂什么意思。再仔细一看,上面标有读音:“数(shù)来源于数(shǔ),量(liàng)来源于量(liáng)。”终于看明白了,原来一个是名词,一个是动词。字用得那么巧,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没想到数学文章也能写得这么活泼。
我们大学本科六年,最后一年是毕业论文及答辩。我的论文题目是《光电导衰退测量载流子寿命》,除了物理推导、公式计算之外,还要搭建设备、制备样品、测量数据,工作量比较大,成天泡在实验室里。那几年物理楼有规定:星期六下午6点至晚上12点、星期日中午12点至下午6点锁门。我就在大楼锁门之前把自己锁进去,等开了门再出来,争取了不少做论文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