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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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思想史视野中的文学——《新青年》研究

陈平原

1919年底,《新青年》为重印前五卷刊登广告,其中有这么一句:“这《新青年》,仿佛可以算得‘中国近五年的思想变迁史’了。不独社员的思想变迁在这里面表现,就是外边人的思想变迁也有一大部在这里面表现。”[1]这则广告,应出自《新青年》同人之手,因其与半年前所刊代表群益书社立场的《〈新青年〉自一至五卷再版预约》大不相同:后者只是强调《新青年》乃“提倡新文学,鼓吹新思想,通前到后,一丝不懈,可算近来极有精彩的杂志”[2];不若前者之立意高迈,直接从思想史角度切入。

四年后,胡适在其主编的《努力周报》上发表《与高一涵等四位的信》,既是讲述历史,也在表达志向:

二十五年来,只有三个杂志可代表三个时代,可以说是创造了三个新时代:一是《时务报》;一是《新民丛报》;一是《新青年》。而《民报》与《甲寅》还算不上。[3]

胡适并未解释为何谈论足以代表“一个时代”的杂志时,不提读者面很广的《东方杂志》或备受史家推崇的《民报》。我的推测是:可以称得上“创造了”一个时代的杂志,首先必须有明确的政治立场,这样方才可能直接介入并影响时代思潮之走向;其次必须有广泛而且相对固定的读者群;再则必须有较长的生存时间。依此三者衡量,存在时间很长的《东方杂志》与生气淋漓的《民报》,“还算不上”是“代表”并“创造了”一个新时代。[4]

十几年后,思想史家郭湛波正式坐实《新青年》同人的自我期待,称“由《新青年》可以看他(指陈独秀——引者按)个人思想的变迁,同时可以看到当时思想界的变迁”[5]。此后,从思想史的角度来评述《新青年》,成为学界的主流声音。政治立场迥异的学者,在论述《新青年》的历史意义时,居然能找到不少共同语言——比如同样表彰其对于“民主”与“科学”的提倡等[6]。可作为一代名刊的《新青年》,毕竟不同于个人著述;如何在思想史、文学史、报刊史三者的互动中,理解其工作程序并诠释其文化/文学价值[7],则有待进一步深入开掘。

陈独秀主编的《青年杂志》创刊于1915年9月15日;第二卷起改题《新青年》,杂志面貌日渐清晰。《新青年》第二卷最后一期出版时(1917年2月),陈独秀已受聘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故第三卷起改在北京编辑,出版发行则仍由上海群益书社负责。1920年春,陈独秀因从事实际政治活动而南下,《新青年》随其迁回上海,后又迁至广州,1922年7月出满九卷后休刊。1923至1926年间出现的季刊或不定期出版物《新青年》,乃中共中央的理论刊物,不再是新文化人的同人杂志。故谈论作为五四新文化“经典文献”的《新青年》,我主张仅限于前九卷。

是否将瞿秋白主编的季刊或不定期出版物《新青年》纳入考察视野,牵涉到对该刊的宗旨、性质、人员构成以及运营方式的理解,将在以下的论述中逐渐展开。

[1] 《〈新青年〉第一、二、三、四、五卷合装本全五册再版》,《新青年》第七卷第一号,1919年12月。

[2] 《〈新青年〉自一至五卷再版预约》,《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号,1919年5月。

[3] 胡适:《与高一涵等四位的信》,《努力周报》第75期,1923年10月。

[4] 参见拙文《杂志与时代》,《掬水集》140—142页,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

[5] 郭湛波:《近五十年中国思想史》82页,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据1936年北平人文书店版重印)。

[6] 参看彭明《五四运动史》(修订本)第五章,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萧超然《北京大学与五四运动》第二章,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周策纵著、周子平等译:《五四运动:现代中国的思想革命》第三章,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微拉·施瓦支著、李国英等译《中国的启蒙运动——知识分子与五四遗产》第二章,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

[7] 《五四时期期刊介绍》第一集(北京:三联书店,1978年)“《新青年》”章的最后一节专门讨论《新青年》与报刊工作;陈万雄《五四新文化的源流》(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第一章题为“《新青年》及其作者”;拙文《学问家与舆论家》(《读书》1997年第11期)关注《新青年》中的“通信”与“随感”;李宪瑜《〈新青年〉研究》(北京大学博士论文,2000年,未刊)设第五章“栏目与文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