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空白
为上述三个进程——专业化、国家形成以及文明化——建立区别性特征时涉及许多问题,追踪它们之间的关系时也涉及许多问题,把这些问题综合起来,会发现:在我们的历史知识中存在重大空缺。在理想状态下,一种具有理论维度、基础广泛的研究如何可能运用某种学术积淀——其中诸多经验问题业已被他人解决——该问题在目前的研究中并不讨论。事实一再证明:当我们试图理解某个绘画被委托创作的环境时,有必要对当初的情况进行重构。既定的假设通常被证明有用,但有时候,甚至久已被接受的观点也要重新考虑。当历史性的重构所赖以建立的许多数据都遗失了的时候,一种不确定的边缘始终存在。甚至保留下来的往往也很难诠释,许多材料都未曾被写下——或画下!——以便于未来的历史研究。
我们的知识中存在很多空缺,这对于并未把原初状态的重构当成终极目标的研究而言,是一种特殊的障碍。我们很难说清楚一幅画最初是在哪里创作的,何时并由谁预订的;我们也并无信心宣称某幅画所表达的是什么,或者社会中哪部分人最重视它。
现有事实的明显残缺不全妨碍了对画家职业化进程进行全面有效的解释。佛罗伦萨比锡耶纳得到更多学术关注,我们对画家生平的了解很大程度上集中在极少数著名人物身上——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诸如吉贝尔蒂和瓦萨里等作家的强调。13、14世纪的锡耶纳画家的名声主要归功于19世纪对“文艺复兴前艺术家”的推崇,特别是“拉斐尔前派”所表现的。这些因素混合在一起,扭曲了我们心目中对锡耶纳绘画艺术发展的看法——把锡耶纳画派仅仅看成与其更有名的邻居有关的衍生品,这是一种误导;而只按照“原始主义”的范畴来欣赏其艺术是欠考虑的。
在此,聚焦于锡耶纳这个城市——它是第二章的主题,有助于厘清历史重现所面临的更广阔问题。今天参观锡耶纳的游客主要被它的中世纪面貌吸引;这点似乎得到了很好的保存。纪念碑式的托钵修会教堂环绕市中心,与大教堂、市政厅一起——如今的市中心,市政厅上耸立着曼加塔,构成城市天际线的最高点。在市政厅内,西蒙涅•马尔蒂尼和安布罗乔•洛伦泽蒂的著名湿壁画吸引着全世界的游客。
市政厅曾是锡耶纳市政府的中心,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博物馆。曾经在战争时期论辩紧急情况、在和平时期论辩各种忧虑的议员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欣赏墙上艺术作品的游客们。大多数礼拜室和会客厅里面的陈设都搬走了。那些保存至今的记录、法律文书和年度报告都已被移交给皮克罗米尼宫的国家档案馆。许多画作遗失了,搬走了,或者被大大改动了。业已有过太多的修缮,因此难以将一幅装饰画严格恢复到14世纪存在过的样子。一年两次的传统节日派力奥赛马节仍然在市政厅前的扇贝形广场上举行,其主要亮点是选手们身着中世纪装束绕广场赛马。但在派力奥节,越来越多的观众由游客组成。锡耶纳人把这些游客看成是入侵者: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个神圣的仪式,用来回顾中世纪时期该城不同部分之间的分界线,以及广场上的人们和那些站在宫殿阳台上的精英人物之间的分界线。
在13世纪,市政厅建立之前,锡耶纳只是一个小镇,建在小高地上的大教堂的黑白大理石建筑构成它的实际中心。如今的大教堂某种程度上搬离了那个位置。它对面有一堵高墙,终止于一个假建筑立面;它们一起构成一个停车场。这堵高墙对面是大教堂博物馆,那里如今展览着最初陈列于大教堂中的木板画、手稿和其他物件。它们被当做用来欣赏的艺术作品陈列在那里,没人考虑它们当初的功用。比如说,杜乔的《宝座上的圣母像》(Maestà)原来是双面绘制的,1311年创作完成之后被安装在主祭坛上,它已经被锯成两半,分别挂在两个独立区域,中间有两列座椅将其隔开。原来祭坛上的木板画已经被取出,在长墙上作为许多独立的画作展示。更多祭坛装饰品被移出大教堂;一些木板画遗失了,另一些作为西方文明的纪念物展示于佛罗伦萨、伦敦、法兰克福、巴黎、哥本哈根以及美国威廉姆斯通镇。一些木板画保留在锡耶纳。但很明显:把这些画挂在白壁上进行展览的模式忽略了它们最初所扮演的角色。这些祭坛装饰画曾一度被屏风、华盖、飞翔的天使以及悬挂的鸵鸟蛋、蜡烛和油灯、弥撒书以及覆盖着精美桌布的祭坛台面所环绕。这些画平时被布、挡板或者圣体龛覆盖,只在节日期间例外。在我们如今只看到沉默寡言、穿着单调的保管者的地方,曾经站立着穿着昂贵法衣、长袍,拿着圣餐杯,歌唱并且讲道的神父。如今,世俗公众日益成为基督教的门外汉;艺术史家向他们解释的那些绘画作品,曾经的功能是启迪信仰。在各个方面,展示这一时期艺术作品的现代方式倾向于掩盖它曾经的功能,并且,没能说出这些作品被创作时风行的那种美感的独特性:这种美感受控于一种崇尚心理,即对复杂性、纪念碑性以及使用珍稀材料的推崇。
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大教堂内部是13世纪以来一系列变迁的最终产物,很难拆解——如果我们想要重构最初布局的画面的话。如今的教堂比1350年左右的要更高更大。不仅许多祭坛装饰画不见了,许多湿壁画也不见了;皮萨诺所制作的纪念碑式的讲道台也被搬下来移到别的地方去了。中厅的唱诗席也在1506年被移除。1306年到1530年间铺就了小路,紧挨在大教堂下面的小教堂关闭了,尽管它的一部分已经变成了博物馆。总之,虽然锡耶纳在我们的第一印象看来也许是中世纪式的,但重构最初的情形仍需要复杂的推理,并且要准备对每一步骤所出现的互相矛盾的解释做出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