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在哈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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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2013年3月22日,站在汉中中学高三(5)班的讲台上,面对着一张张可爱纯真的脸庞,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年不谙世事的自己,我禁不住在心里一声感叹:人生真是一个个轮回。从一名稚嫩青涩的中学生一步步成长到如今这般模样,这中间历经的十余年光阴,见证了我年少时的风发意气,承载了我奋斗中的几多欢欣,也记录了我的迷茫与求索。

2001年9月,揣着一纸中国人民大学的入学通知书,我从陕西南部一个人称“小江南”的地级市汉中,来到了伟大祖国的首都,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到北京。年少的我没有离家的伤感,倒是有股莫名的期待和兴奋,我无法预见将来会发生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我将迎来人生中另一个激情迸发的时段。

果然,被强烈好奇心驱使的我,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里,酣畅淋漓地读一切我想读的书,兴致勃勃地去习修所有我选定的感兴趣或不太感兴趣的课程,因为我相信即便那些不太有趣的课,只要提供新鲜的知识,也一定会最终俘获我的心。“非典”期间正值大二,我对人文和自然科学各个领域的兴致更是像“非典”一般“肆虐”,被束缚的生活反而成为囫囵吞枣的欢乐时光。我从来没有觉得学习是负担,只是尽情享受在学海遨游的惬意,不知不觉间居然拿到了几乎能拿到的所有学分,因此遭到了全体同窗的“鄙视”——“又不是女生,干嘛把学分绩整那么高?!”这是被称之为东风楼某男学品特征的经典描述,以致毕业后每每同学聚会,都会有人抬出这句来指认本人。

由于这全心全意的投入,以及作为一个计划拿经济学诺贝尔奖的经济学愤青在那几年间对专业的热爱,当然,更重要的是,凭借那“女生般”的学分绩,我以班级第一的成绩被保送到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读研。

研究生的两年时光可以用波澜不惊来形容,和所有商学院的学生一样,我考CFA、到投行实习,然后顺理成章地加入投行队伍。

随之而来的是两年多“典型性金融业小白领”的生活,我开始加班、应酬、跟着领导联系客户,日子虽然过得忙忙碌碌,我却时常觉得缺乏一种满足感。入职第三个月我所在的团队成功帮助中国建设银行上市,并飞往上海参加上市仪式。当看到一行十人的画面出现在央视上的那一瞬间,我着实觉得神奇不已,但这兴奋只持续了不到0.1秒,这种情绪反应让我自己觉得奇怪,现在回想起来,这似乎预示了我终将离开这个行业。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我被调往特别工作组,发起和参与公司的管理制度改革。

极度高压的工作环境并未让我将精力完全倾注在工作上,相反我越发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冲动,于是我和同学一起组织了团结湖公园晨读活动。不管周六加班到多晚,星期日的早上我都会雷打不动地到团结湖公园,带一群晨练的爷爷奶奶朗读《三字经》等国学经典书籍。这似乎与我的工作风马牛不相及,却给我单调枯燥的生活增加了几抹亮色,也给了我很多感动的瞬间。记得有一次早上领读完成后我整理完书籍资料准备去办公室加班,有位老奶奶走过来问我们刚才读的是什么。我估计她是碰巧路过,本想为她好好解释一番,怎奈时间仓促,只好随手抽出一稿塞到她手里,说:“读的是《三字经》,您平时空了也可以读,或者也可以每周日早上来这里跟我们读。”

我转过身子继续收拾东西,老太太则很认真地看了一遍书稿,看完就冲着我笑。我已经一脚迈开准备离开了,但看着老太太依然驻足在原地,对我微笑,就又回过身来,问“阿姨,还有什么事么?”

结果老太太一脸羞赧,说:“其实我不识字,就是看你们读得热闹,也听说《三字经》是好东西。我想学学,回头给我孙子念。”

我顿时一个激灵。我们在这里领读有三四个月了,丝毫没有思考过就把一份份《三字经》的文稿发给大家,默认所有人都毫无障碍。但这中间还有多少因为拘谨没有来找过我们的“老太太”?

我很不好意思地给老太太讲解了前面的十句,嘱咐她下周再来。坐在回去的115路电车上,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老太太不好意思的笑容让我感觉触到了这个社会的一点质朴和对知识的渴望。这不敢说是社会普遍的共性,但肯定是一角。

或许,我一直在寻找着这种社会真实吧。当工作逐渐步入正轨时,我却逐渐丧失了当初那种跃跃欲试的心态。格子间里触碰不到的那种真实,反而犹如泥淖开始一点点吞噬我的激情。我渴望有新的出发点,能让我继续脚踏实地地去感知这个世界。毕竟人生长路漫漫,过早地把自己局限在锦衣玉食的生活中,是否会错失很多精彩?

经此之后,我慢慢知道自己上市敲钟时的奇怪情绪由何而来,光鲜亮丽的白领生活固然很好,却与我内心的渴望相抵牾。我在渴望一种改变,大概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心头难以抑制的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我突然发现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轨迹过于既定,在我还没有看清楚这个世界时就已经“被选定”了方向。所以在我的金融生涯前景一片光明的时候,出国看看的想法却再次发芽。这个想法就像种子一样,早在本科第一年某个已经记不清名字的英语培训机构在校园内宣讲时,就已深深地植根在我的脑海里,数年中历经风雨,到现在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让我再也不能忽视它的存在。2008年10月,本科同班同学崩崩拿到了哥伦比亚商学院的第一轮入学邀请,辞职后来京鼓动我,“全班同学都知道你本科就想出去念经济学回来拿诺奖,我比你开始考虑出国晚了四年。现在我都拿到录取通知了,你还在干啥?”经过两个星期的深思熟虑,我终于做出了决定:去美国读书。

只是去美国读什么才好呢?商学院?经济系?还是延续投资银行家的人生轨迹?商学院的风格让我这个受到六年正统经济学训练的学生略感不适,总觉得少了些更为宏观的思考和情怀;经济学的过度数理化倾向让我对大部分所学内容对现实的指导意义产生怀疑;投资银行貌似具体但略显虚幻的生活让我心有茫然,似乎处在一个高度失真的小圈子中自我陶醉。一番排除法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想要一个能够在广大范围和众多层次里提供现实触感的机会。自己深入搜索研究再加上向师长朋友一番请教,终于有了头绪:公共政策和公共管理相关专业。起初我有些困惑,短暂的工作经历让我明白管理很实在,可是“政策”听起来和我需要的现实触感并不是一个方向。但在进一步讨教和交流后,我才发现广泛深入接触现实是做好这两者的前提。做好之后,不仅自己有落地的踏实,更能多多少少让这个世界有一点不一样。

我的思路被激发了,以自己对公共政策、公共管理的新认识为基础,结合自己之前的工作经验和志愿者经历,迅速写就了一篇在教育领域利用政府、商业和社会组织三者的力量兼顾英才教育和教育公平的申请。如同《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柯景腾说过的:“我希望因为我的存在,而使这个世界有一点点的不一样。”我相信这是每个经历过热血青春的人都曾渴望实现的梦想,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尘封在心里,难逃被现实湮没的结局。而今重拾这份梦想,我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最终,我锁定了四所学校的公共管理专业:哈佛、哥伦比亚、普林斯顿、杜克。

一旦做出了决定,我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考试、出国申请如同三座大山一般向我袭来,我却依旧精神抖擞,或许人在有信念支撑的时候,总是格外坚强。等待的过程一点也不难受,甚至完全没有感受到等待,因为毕竟不是在校生,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等待上。我本来工作就比较忙碌,不像面临毕业的学生,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申请上。我在申请全部提交后就是“工作已完成,结果随意”的心态。

普林斯顿的截止日期比其他学校早一个月,待我敲定学校提交申请书后,距离其截止日期已经只有一周时间,申请石沉大海。等到2009年2月,我最先等到了杜克的通知书,接着哥大的也来了,而我心里最期盼的那个,却姗姗来迟。

一封“祝贺你!”(Congratulations!)的电子邮件和一纸随后驾到的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的薄薄通知书,简明的话语没有任何对未来的其他暗示。我又怎能料到日后自己会在哈佛度过如此斑斓多姿的两年时光?难以想象,我会在管理课上与奥巴马的竞选顾问宏辞论道、激烈辩论;难以想象,我会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精英正面交锋,以美式规则参与竞选;难以想象,我会站在肯尼迪的大讲堂(Forum)里,激昂慷慨地描述自己的“施政纲领”;难以想象,我会被邀请加入招生委员会,为哈佛吸收更多优秀人才尽一份薄力……时至今日,回想起在哈佛的这段岁月,我都觉得梦幻得不可思议。

而现在,2013年3月22日,我真真切切地站在汉中中学的教室里。原本是回家乡看望高中班主任,结果变成和小师弟师妹们的交流。站在这个十多年前我也曾挑灯夜战过的、熟悉的教室里,我有点眩晕,仿佛坐上了时光机,一路的光景在脑海中闪过。面对这么多位朝气蓬勃的学弟学妹,我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我该从何讲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