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黄金醩乳鸽
一个船工跑过来,隔门喊着:“公子,方才转过鹰嘴湾,约莫辰时就能到浮都了。”
于是,众人吹熄灯烛,仍挤在一个船舱里,好奇、兴奋、疑惑、隐忧,令他们久久难眠。
船身一抖,从迅疾渐渐转为和缓,这是行到开阔水域了。宋茗与胡思凡先行一步,路因循滚着车轮随后,苏萍逢俯身叫醒靠着睡在一处的翠果和伍三秀,三人匆匆追出去。
在浓雾之中行了几天,如今眼前清朗的宛若洗过眼睛。
宋茗倚在侧边的栏杆上,看向船后。只见,船道入口处,迷雾被硬生生挡着,无法前行,要么原路返回,如浪头一般扑打回去;要么沿着一个弧形向上缓慢攀爬,终因无缝可入,凝滞在半空,像莲花瓣一般包着此地。
胡思凡走过来,背手叹道:“浮都多异人,这样宽广的结界,纵使是师父在此,也得拼力而为啊。”
重重地点点头,宋茗突然问道:“哎,你不在家,仙人身边不就没人了吗?”
“还有弟子在家啊。”胡思凡拱了一下她的肩膀,“你也别凡事往坏处想。这两年气候无常,多雨多雾都是常有的事。再说了,仙人也不是坐着挨打的性格。”
思之有理,宋茗脸上显出笑意,扭头寻着伍三秀两个,凑过去,和孩子在一起,快乐要多一些。这不,两个人扶着船头,昂首看着,眼睛不眨,嘴巴也合不拢,指这指那,叽叽呱呱,分外可爱!
未曾到过浮都的路因循、苏萍逢,也为眼前的景色感到惊奇:
因为雾气的遮挡,太阳这时才冒出头,光线金丝银缕地洒下来,为天上惬意翻飞的群鸟灌注金色。怎么不是镀上一层金色?那是因为群鸟全是透明的!高处飞行时,璀璨如星辰;低处滑翔时,能辩清身上根根分明、层层叠叠的羽毛。透明竟也有深浅吗?落在手边的两只,虽然分辨不出是何品种,却能够看出来应是不同花色的。
“这是琉璃做的吗?”伍三秀尽量压低声音,但是鸟儿却双双飞去。
宋茗的胳膊架在他肩膀上,赞叹道:“可以啊,就是琉璃做的,想不到县城出来的少年还能有这见识!”
伍三秀颇为骄傲,“青仪君你忘啦?斐县虽小,却是以灵芝闻名,有不少阔绰人家呢!”
爱不释眼的翠果,低下头来揉脖子,问:“琉璃鸟五光十色,是好看,只是,缺点生气,干嘛不用真鸟呢?”
“傻妹妹,”路因循吐出漱口的盐水,道:“你看那浮都之上,哪里来的树啊,若这漫天的都是真鸟,怕不是飞到死都无处歇脚哦。”
翠果因着一个“傻”字,有点气自家哥哥,看也不看路因循,只是望着宋茗,说:“真的是这样吗?”
宋茗搂着她,笑言:“他说的确实不对,没有树,那墙头屋脊、石坎岸边,就不能落了?其实,这里面的原因,浮都妇孺皆知。皇家闲来无事,喜爱观鸟,遇上鸟不想动弹,拉撒睡的事,就大动肝火。于是,动用了采石、炼石、铸鸟的劳力,又养了百十个以法术舞鸟的人,才成就了今日之所见啊。”
闻此,船上的人默然无声,不约而同地望向渐行渐近的浮都——不方不圆的岛,上有鳞次栉比的楼宇,那么多木质、石造的屋舍,却不见一丝绿色,大小船只围在岸边,密密麻麻的行人上下来往。
宋茗指着岛上最高的那个建筑,笑道:“如果你们站在那上面往下看,会觉得浮都像一块掉在地上的糖糕,好多蚂蚁围着它爬。”
“你可别说了,我这肚子里空空,直泛酸!”路因循轻拍着自己脖子下面那块胸脯,状似安慰。
宋茗回身倚着船头,问他:“你之前不是说想吃黄金醩乳鸽吗?这道菜,在浮都吃才最正宗。待会儿上了岸,我请你!”
众人上岸之后,仍觉得自己在船上,身心晃荡。苏萍逢一边调息一边开玩笑:“青仪君,这水上浮都,也如船一般,明波暗流,随之摇摆吗?”
“苏少侠高见呐,要不然怎么说高枕无忧呢,这圣人原来是睡在摇篮里吗?”
随着宋茗的脚步,众人来到一个“身不知何处”的所在。上有琉璃鸟的浮都,从外面看,虽然不是金碧辉煌,倒也是精致、干净,一派庄严祥和。可这里也是浮都吗?楼与楼之间架起横斜的廊道,遮天蔽日,一时间看不出谁是最上面的那一条。砖地乌黑湿滑,抬脚时一不小心就甩了一裤腿的泥点子。擦身而过的男女,要么丰盈得会有油脂沁出来,要么干瘪得如果有人在他们耳边说话,会被吹得鼓起一块来。
胡思凡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拉住如履平地的宋茗,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平川西街都比这里有人气!”
“这啊,”宋茗转向,进了道旁一个绿漆门的楼,“叫做贱谷地。”进来的地方铺着一块长长的红毯子,靠近门的沾满了泥水,看不清底色,宋茗往里走了走,寻到一处干净些的,蹭着鞋底,“因为种不出好庄稼,就被用来打地基盖楼房。上衔主街,下接渔村,两手黑白,是个灰色地带。”
柜台后的人迎上来,行礼问安。宋茗道:“我这几个朋友没见过黄金醩乳鸽,来这里尝尝新鲜。”
“正巧,刚开了一桌新鲜的。青仪君,老地方,后面请!”柜台上临时安坐一个学徒,他领着宋茗等往后面去,七拐八拐的,路过好多个雅间,虽合着门,调笑辱骂声却传出来,在楼道里交杂,嗡嗡作响。最后拐了一次,两边无门,只有尽头显出一个门来。领头的止步,躬身行礼。
门开的时候,保全楼主人蒋悦卿笑看对面的冷逢秋,知天命的年纪,吓得往桌底钻。他抬手招呼着:“来,青仪君,上座。你带来的朋友吗?先随意坐吧,等我忙完了,大家再边吃边聊。”
宋茗在他左手边坐下,提着筷子就开始夹菜吃。胡思凡等摸不着头脑,只是坐下,观察着两边。
“上菜喽!黄金醩乳鸽一份!”
只见,四个膀大腰圆、短衣短裤的壮汉,端着一个扣着竹编盖子的大盘子进来。他们绷着两臂,额上、腿上青筋鼓起,使得汗水淌下来都不顺当。四个汉子念着号子,一努劲儿,把大盘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摆在正当中,接着,三个退出门去,一个守在旁边,待蒋悦卿给了个眼神,才掀开那盖子。热腾腾的雾气喷涌而出,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又热又潮。
黄澄澄的光照着众人的脸。蒋悦卿问:“多少?”
把盖子靠在墙边的汉子答:“一百一十七根。”
“不够啊。”蒋悦卿隔着雾气,看向对面。
冷逢秋扶着桌子,脚下跺着:“实在是没有了!我冷家都叫你摸透了,这一百多根是我把老脸舍出去,才求来的,真没有了!你倒是说说,谁家能拿出来一百五十根金条呢?”
“冷逢秋,你急昏头了吧?跟我这么说话?不想要闺女了?”
冷逢秋颓坐在椅子上,忽然立起,就近抓起盘子里的一个金条,热气在他手中滋滋作响,他把金条塞进嘴里,就要往下咽,不远处的苏萍逢赶忙上前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