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雨夜
放眼望去,高低落差不一的块块稻田,都已插上了秧苗,绿油油的一片,煞是好看。今年生产队的插秧任务已基本完成。太阳西沉,天际深处有乌云在翻滚。
我收拾好担水稻秧苗的畚箕,与其他社员说笑着收工回知青点。从五队到我们四队的徐泾河水泥桥上,下来个骑自行车的社员,他朝知青点骑去。我一看就知道,有人上门求诊。
来的社员是第七生产队的邢宝贵。他告诉我,他刚收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猪舍看看,结果发现,中午给的猪食,一口未吃,伸手一摸耳朵,烫得厉害。
我拿了药箱,跳上邢宝贵的自行车后座,随他往家赶。远处雷声滚过,闪电瞬间照亮天地。现在是江南的黄梅季节:电闪雷鸣阵雨下,行人已成“落汤鸡”;隔着田块看雨景,七色彩虹当空舞。
邢宝贵家的猪舍里,一头约40公斤左右的架子猪正哼哼着,流着鼻涕,体温测后40℃,它是感冒了。
“感冒了,先给打一针把体温降下来,然后给一些治感冒的中成药,每天早晨、晚上各喂一次,估计三天过后,病情会慢慢的好转。我对邢宝贵说。
“听你的,你说怎样治都可以,你说猪没大问题我就定心了。”
我和邢宝贵说着活,打开药箱取药,突然想起,药箱中抗病毒、降温的药只剩下一支了,而且这支剂量只能满足20公斤的小猪药量,这头猪的用药量必须用二支才会有效果。
今天早晨盘查我的小药库时,已知道这类药品需要进药了。心中也已作好了计划,等生产队今天的插秧任务完成,明天到丰仓兽医站进药,顺便回家看看父母兄弟。
哪想到事情就这么赶巧,今晚偏偏需要这类药品治病。病猪体温已达40℃,如不及时退烧,明天病情加重了再治疗可能就晚了。
我如实告诉邢宝贵:“邢大哥,药箱里的药不够剂量,我得到向阳大队赤脚兽医处借点药,你的自行车借我用一下,一小时后我回来,你现在到你队饲养场去借一个汽油灯,等会儿静脉注射时用得到。”
我推着邢宝贵的自行车走出后院,也就是检查一下病猪的病况,跟邢宝贵说了几句话的片刻功夫,天地已是一片黑,头顶一声炸雷,雨就下来了。
别无选择,我只能推着自行车上了村道。天黑雨急,雨珠打在脸上噼啪生疼,身上本就穿的单薄,还没有骑上车,全身都已湿透。村道上已是雨水四溢,车轮碾着雨水,雨水随着车轮的旋转,向外激射出好看的雨花。
雨中骑行的我,只能上体前倾,低着头,眯着双眼,双手把稳车把,全然不顾风大雨急,向前猛冲。边骑着车边想着,徐晓明处这个药不知道有没有,如果他家里没有,还得掉头到土桥大队张正华家找这个药。不过,自己宽慰着,这个药是常用药,药箱中不会少了这个药,徐晓明处一定会有。
正想着药的事,猛然看见横在车轮前有一条贯通村道的排水沟,排水沟上有水泥板搁着供行人通过,但水泥板两端都略高于路面,车轮子滚压上去,在水泥板端头上弹了一下,因车速很快,还没容我做出反应,采取相应的动作,车把已向路边的稻田倒去。只感觉嘴巴一阵剧痛,整个人、车都已倒在稻田中,刚插好的秧苗毁了一大片。
我连忙从才稻田中爬起,从泥浆中拎起自行车重回村道。还算万幸,车没有损坏。我也顾不上全身的泥水、双脚上的泥浆,准备再次上车。当左脚踩上脚踏板时,感觉脚下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左脚原本穿着的一只胶鞋没有了。我只能停稳车子,返回稻田,在刚才摔倒的地方摸索寻找,前后左右一个来回,最后在一个脚窟窿里摸到了我的胶鞋。
就这摔倒、找鞋的时间,雨停了。我再次上车,暮色渐起的夜空里有星星在闪烁,西边的天际还有一抹彩霞挂着。
路面的视野清晰了许多。骑行中,只感觉嘴巴里有丝丝略带有咸味的液体在扩散。我知道嘴中有伤口,伤口在流血。刚才人、车一同倒下时,是嘴磕在自行车车把上了。
来到徐晓明家,说明来意,当徐晓明把药交给我时,他看到我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尖掉落,嘴角处渗出的血丝,就说:“易一文,你口腔内受伤了,先擦把脸,检查一下嘴巴,里边伤口大不大,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伤口再走。”
“没事,就是嘴巴痛得厉害,不过等一会儿伤口结上痂后就不痛了,我走了。”
回到邢宝贵家猪舍旁,我忍着嘴巴的疼痛,在汽油灯的照明下,完成了治疗工作。我对邢宝贵说:“明天早晨我再过来看看,今晚这一针下去,估计明天烧就退了。我又对邢宝贵打了声招呼:刚在去取药时,摔了一跤,倒在稻田里,把你的自行车弄脏了。”
邢宝贵心痛他那辆八成新的自行车,左看右看检查着,还上车骑了一段路,在我面前下了车:“今晚没有二个小时,这辆车保养不过来,链子上还得上油。”
邢宝贵说了一通保养自行车的话,但他没问候我一声:摔跤了,身体有没有伤着。
回来的路上,感觉嘴巴疼得厉害,到家后,放下药箱,我已没有心情做晚饭了,匆匆到河塘边把脚洗了,擦了把脸,回到知青点就睡下了。
下半夜醒来,嘴巴渴得利害,全身发烫,我知道自己发烧了。近阶段农忙季节,坚持天天下田,早中晚还经常出诊。饮食是有一顿、没一顿,随意得很。身体处于极端的疲劳状态,已经不起昨晚冷雨浇身、嘴巴受伤、流血发炎的折腾,再好的身体也抗不住了。
迷糊中,窗外似乎传来了徐晓明叫我的声音,我感觉全身无力,硬撑着起身。天已大亮,门前站着徐晓明和张正华俩人。
“你俩怎么一早就过来了,有啥事?”
“你没事吧?不好,你的嘴肿起来了。”徐晓明发现我的嘴受伤不轻。
“易一文,你昨晚一身泥浆水,嘴角渗着血,在煤油灯下一看,怪吓人的,我有些不放心。今日一早,我先到张正华处,叫他一起随我来看看你。张正华老婆正在做早饭,我让她给我们三人各烙了一张油饼,我俩都吃了,这一张饼是给你带来的。”
说起早饭,我记得昨晚的晚饭没吃就上床睡了,可能是身体发着烧,肚子到现在也没有多少饥饿感,但我知道,这张油饼必须吃下去,否则人要没有力气的。
我忍着嘴巴里的伤口因咀嚼带来的疼痛,就着灶上汤罐里的隔夜水,把饼吞进了肚子里。
“你的嘴肿得蛮厉害的,听徐晓明说还流了不少血,可能口腔里面破了,该到燕王医院去检查一下,配一些消炎止痛药。
我也感觉应该到公社医院去检查一下,嘴巴里疼得厉害,身上还发着烧。同意了张正华的提议。
“那我们走吧。”
我拿了药箱对徐晓明、张正华说:“你俩来得正好,我昨晚跟求诊的社员讲过,今天早晨要到他家去看看病猪的情况,那边完事了,我们再到燕王公社医院去,顺便到兽医站进一些药。”
邢宝贵家的架子猪退烧了,他按我昨晚的医嘱,早晨给猪喂过中成药了。我看猪的病情已稳定,打个招呼后,三个人两车,直奔燕王医院。
医生检查口腔后,说要缝针,里面有3公分长的口子;上门牙似乎也有松动,近阶段要少用门牙咬东西。我的上门牙,碰伤后,受当时条件影响,没有及时得到治疗,慢慢地牙齿的颜色由白变黄转为淡黑色。黑色的上门牙陪伴我几十年不离不弃,这是我年轻时从事大队赤脚兽医经历给身体留下的记痕。
一翻折腾,嘴中噙着药棉,拿着医生开的药,离开了医院。
来到公社兽医站,在张医生处配齐了所需药品后走进接诊室,就李医生在,他看到我们三人一起出现,颇感惊讶。起身相迎。
李医生一眼就看出我的身体有问题,说道:“易一文,你生病了,脸色不好看,怎么,嘴还肿着?”
我嘴中有药棉,说话不方便,还没等我说说身体状况,徐晓明就开口了,把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
“噢,兽医出诊,碰到恶劣天气,在路上摔个跟斗也是常有的事,你主要是摔下去时,嘴巴磕在车把上,吃苦头了。如果昨晚受伤后就到医院求医,缝针,服消炎药,当晚可能就不会发烧了,你年轻,这点儿病痛没啥事,过几天就会好起来。”
“易一文,你该有个家了,如果昨晚的事发生在他俩身上,家里人肯定会送他去医院,也不会让他不吃一口饭就上床睡下。现在所有病痛你只能一个人硬扛着。”
说到家的话题,张正华来了兴趣。他用我们三人学习小组大哥的口气开始开导我这个小弟了:“易一文,有关找女朋友谈恋爱,成家的话题,你从未说起过,我与徐晓明也早就看出你对这方面的话题不感兴趣,你的心思全用在学习医术上,所以我们在一起时也从没聊过,但平时不说这方面的事并不等于你不需要成家立业呀,你今年虚岁二十二了,在我们农村,这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应该考虑找对象结婚了。”
“易一文的情况我了解,他要像你们一样把老婆娶回家,目前没有这个条件,现在要么在知青点草屋中守着,过着单身的生活,要么在农村里找一家入赘,做上门女婿。”
“易一文,在我们农村,到了你这个年龄,如果没有成家,就不算一个真正的男人,枉披一张男人皮,没有活出一个男人样,会被人瞧不起的。”张正华接过李医生的话头,说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金科玉律。
对于谈恋爱、找对象这种事,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如果不想这方面的事,那肯定是说瞎话或是心理生理不健全的人,但做人要现实一点,我们大队几十个知青,从下乡插队到现在,一些大龄男女知青走得比较近,也有几对男女知青经过几年的交往,已不再回避别人的眼光,甚至在一个锅里搅了,但他们走得再近,就是没有领结婚证。
想到这里,我有些心烦,嘴巴中刚才缝针时上的麻药药性开始退了,嘴巴里又开始疼了:“谢谢各位好意,今后你们如果遇到适合我做上门女婿的好人家,就给介绍一个。”唉,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对李医生说:“李医生,我们一起顺道来站上看望几位老师,没啥其地事。张正华、徐晓明,要不我们回吧。”
他们看我灰头土脸的样子,脸肿着,身上还发着烧,也知道现在谈这个话题不是时候。李医生说:“你回去歇个几天,等病好了再出工。今天也是话赶话,说到了你个人的事,今后如果真遇到我认可的人家,我来给你牵线搭桥,回吧,路上当心。”
真好玩,李医生把我刚才说的气话当作在他们的劝诱开导下,真有了想成家的心思。我嘴巴疼着,因发烧脑袋昏沉沉的,也没有心情和精神再去跟李医生分辨我在这问题上的真实想法,敷衍着说道:“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