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僻处可有人行?:事件·文学·电影阅读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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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死[1]

冬天。

圣彼得堡郊外,别墅。苍茫的白桦林,风息了,雪团还不时从树梢坠落,飒飒有声。

柏格曼站着,仰起头,像是谛听,又像是沉思。

医生走来。

“亚历山大·阿西波维奇,您母亲今天大概很难过,您今晚能守在她床边吗?”

“可以,当然可以。”

夜晚,遥远的特有的圣彼得堡的钟声。

亚历山大轻轻地走进了母亲的病房。房内很暗,只有壁炉的火闪烁着晕黄的光。母亲好像睡熟了。亚历山大小心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上身向前微倾,注视着母亲。

画外音:“原谅我吧,妈妈。”

(化入)

餐厅。一束阳光从通向露台的侧门射了进来,照在一面巨大的法国圆镜上。镜内映出正在用餐的亚历山大和他的母亲。

母亲固执而傲慢地把燃烧着怒火的眼光送过条形的餐桌。亚历山大倔强地偏着头,注视着从正门送菜进来的婢女罗丝。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上闪着泪痕,还在抽噎。

亚历山大一直注视着罗丝,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母亲愤怒极了。

“亚—历—山—大,你太放肆了!”

“你没有权利打那个女孩。”

“你疯了!我怎么对付那个下贱的女人和你毫不相干!”

 “那个下贱的女人不见得就比你坏。”亚历山大忍不住吐出了这个锋利的回答。

母亲迅速抓住那把沉重的银勺向亚历山大的左手打去。

鲜血像一条蚯蚓爬了出来,滴在洁白的桌布上。

勺子落下来了,清脆的盘碟声。

母亲闭了眼睛,身子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亚历山大颤抖的右手触摸着殷红的血迹,突然,他猛地站起来,抓起大盐瓶向那面法国圆镜用力掷去—“砰”,镜子破碎了!

母亲惊恐地睁开眼,亚历山大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化出)

亚历山大拱着手,支着下颏。壁炉里闪烁的暗红的光,勾勒着他的侧影。他的心就在眼睛里跳。

(大提琴:巴赫–古诺《圣母颂》)

“沙夏,”母亲微弱无力的声音,“我要喝水。”

亚历克连忙把杯子送到她的唇边。

“不,冰水。”

亚历克直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沙夏。”母亲在后面叫。

亚历克急忙回转身,轻脚轻手走到床前,俯下身。母亲极细弱的声音:

“帮忙,向里面,翻身。”

亚历克温柔地抱起母亲瘦弱的身子。他看着母亲安详的脸,那几乎觉察不到的笑意在唇边像水波震颤,模糊了,亚历克怕自己的眼泪落在母亲的脸上,忙轻轻地把她的身子向里边放下,慢慢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突然转身呆了一下,仿佛觉得有什么神奇而又确实的东西在此之间离开了母亲的身体,但他还是拿冰水去了。

壁炉里,一点星火在一根木柴上跳动着,挣扎着,它渐渐黯淡下去,终于,一缕青烟袅娜升起。

(大提琴,巴赫–古诺《圣母颂》戛然而止,沉寂。)

沙夏端了一杯冰水进来,轻轻地送到母亲嘴边。

“妈妈。”

没有回答。

“冰水,妈妈。”

恐怖攫住了沙夏,杯子滑脱了,翻倒在床上,冰水流了出来。

“妈—妈!”沙夏紧紧地贴着母亲的脸,全身颤抖着。

一只巨大的手搭在他的肩头:

“孩子,别难过,你使她安息了,愿主与她同在。”医生的声音。

[1]《渎神的节日》第一章“墙”,段末注释:根据巴金译的柏格曼的《狱中记》片断改编而成,曾取名《母亲的死》,1962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