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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千年一叹
——“最经典英语文库”第七辑之《孟子》导读
孟子之言,辩人性之善者也,何以每付诸行,必加“如”、“若”二字?(How is it that after all his analyses of our nature to prove its goodness, the application of his principles must begin with an IF?——公孙丑章句。第六章.6)
百年之前,理雅各翻译《孟子》之时,有此一叹。
孔孟之道,孔在前,孟在后,孔为师尊,孟为徒孙,二者思想一脉相承,遭遇也一般无二。孔子在祖国深受排挤,愤而周游列国,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希望得遇明君,灭天下烽火,还清平政治,无奈各国君主虽对其礼敬有加,却无人采纳其思想,即便委以官职,也多是礼仪闲职,与政事无关。孔子历尽周折,报国无门,退而讲学,古稀之年,爱子、爱徒相继离世,又屡次因国事进谏无果。
孟子(约公元前372—约公元前289),名轲,邹(今山东邹城市)人,孔子之孙孔伋的再传弟子,对孔子思想深信不疑,终生致力于传播和发扬儒家学说,却是一样的敬而不用,不相为谋;况孟子所处乱世,比孔子之时更甚,孟子想凭一己之力说服各国君主,词锋论辩较之孔子更有咄咄之势,世人皆言孟子“好辩”,更有好事者以此面诘孟子,孟子直言,“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短短十字,让人想到曹生那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孔孟之道,如今看来,自是无人敢称其“荒唐”,却不知孔孟健在之时,庙堂之上,教坛之下,心领神会、心悦诚服者几何?孔孟百年之后,儒学虽为正统,得其真传者又几何?
于是千年之后,理雅各有此一叹。
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自小便深受传教士影响,立志传道,读书时潜心研习阿拉伯语、拉丁语和汉语,24岁即南下马六甲,创办学校、建立教堂、翻译书籍,期间历尽周折,几次死里逃生。虔诚的宗教信仰与责任感给了他坚韧的毅力与九死不悔的决心,也为他后期历经二十载苦译典籍打下了基础。
译者,原著之忠顺仆从也。理雅各译书,注释虽多,却鲜少表明个人爱憎,此一句反问,实属罕见,颇能代表理雅各的真实感想。
自古以来,孟子便被尊为“亚圣”,可惜一个人,一旦地位超然,便无人再关心其忧愁辛苦、酸楚无奈。自汉入清,两千年的光环加身,两千年的顶礼膜拜,早已掩盖了孟子本人的风霜,以至于他等了两千年,才从一位外国学者之口,听到这句挖心掏肺的问话。两千年太久,好在总算有人能不再把他摆在神的位置,追捧他的学说,而是平心静气,读他、知他、解他。向来曲高和寡,孟子在世之时,恐怕也无人为他鸣此不平,二人虽相隔千年,却也当得起“知己”二字。
从出版时间来看,理雅各是先译《论语》,再译《孟子》,故而《孟子》与《论语》的注释可互相借鉴,作为参考。虽如此,理雅各在为《孟子》作注时,也丝毫没有懈怠,注释之详尽,已达到考据水平——书中所涉背景知识,如上古地名,均与当世一一对照,新出现的人物会概述其生平,书中所涉及的古代大事记,从时代背景到人物关系,亦详加介绍,算得上一部小百科;语法、词法更是精益求精,从主谓宾等句子成分的位置,到单个字的读音、词性与功能,宁繁勿漏,务必一一点到,当得起“汉英词典”的称号。
时至今日,理雅各的译文仍被西人引为范本,后世无出其右。译文能得如此,实属难为,而注释之细,更令人拜服。在今日的中国读者眼里,这些注释用大段英语细细分析小学水平的语文常识,实在多余,甚至可笑,即便是英国读者,真正需要这些中文语法注释者也是少数,何况在战乱频仍、书信难抵的世代,一个英国人要逐字解释分析上古汉语的结构和语用,何其困难,但是理雅各仍二十年如一日,批给世人阅,注给自己览。理雅各译书,已超越简单的文化交流需求,也不是生计抱负之类平庸的动机所能支撑。理雅各于不惑之年立志翻译中国典籍,此后无论颠沛流离,还是生离死别,或是功成名就、荣耀加身,都未能令他停笔,可见此乃心之所向,命之所系,是他一腔热情的源泉,一股执着的生发。
译事清苦,译路难行,遥想先生当年,灯半明,月半明,心半明,译得一行歌,一行墨,一行泪,世人方能感其一声笑,一声叹,一生痴。